第九章 二郎山客棧(下)

第九章 二郎山客棧(下)

曹小青阮玉斌道:“南宮兄有啥僅管說來聽聽。”

“既然是結義,那麼這義字就必得放到第一。眼下咱都各有各的事,該幹啥就幹啥,相互之間不必強求一致。可結為弟兄后,無論咱們處在一塊兒還是各走天涯,都得一個義字當先。”

曹小青道:“人們總愛說義字當頭,可我總不明白這個義?——”

阮玉斌道:“要說這一個義字,恐怕得寫出長篇大作來呢。”

“這位南宮小兄弟性格爽直沒絲毫虛假,頗有古風呢!”袁世雪稱讚道,“也正如阮小兄弟所說的,若要認真起來,一個義字一言真是難以道盡,不過依咱老袁看來也可謂是大道從簡。”

三個少年人目光齊聚,等待着他往下解說出一番道理來。

袁先生說:“普天之下古往今來,論理成堆典籍如山,當然不光一個義字;依咱這個才低學淺之人看來,大可不必那樣複雜。俺老袁處世行事,不過就講究能區分幾個字就為真,反之則為假。”

三人靜靜地聽,

這袁先生只道出了寥寥數言:“天下人辨事辨人,不外乎所謂真假善惡美醜忠奸正邪貧富強弱貴賤高低……我老袁遇事不過只用腦子轉轉,何為貴何為賤何為正何為邪?何為義何為不義,自來有這麼一說——要得公道打個顛倒,這話看似極簡單,可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弱者貧者想做到卻做不到,強者富者能做到可大多又不想做到。”

“我以為,凡事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一個大義。”袁先生說到動情處,嘎然而止。仰頭喝下阮玉斌給斟滿了的一杯酒,笑道,“幾杯下肚,這酒話就多起來,請幾位小兄弟斟酌——”

袁先生一席談吐,讓三個少年人聽得似懂非懂,但皆覺很有些道理,不覺都拍起手來。共同舉杯道:“對,咱們就照袁先生所說,記住一個大義。”

曹小青笑嘻嘻地:“袁大哥何不與咱們一同結義呢?”

“真還有些不妥,你看我要年長各位十好幾歲了,加之又面帶一副老相,行走一處,與各位稱兄道弟的,在別人看來,這個老大不小的獃子硬是要打起精神充年輕么?真是不妥不妥不妥也!”

這邊早把個曹小青笑得直搖頭。

袁世雪說到此處,自己也笑了起來:“因有些兒貪看此地山景,已在這裏多歇了一日。再說,咱還身有要事不便與各位長處。”。

曹小青笑道:“我還以為你袁老先生是想充咱們幾個的老前輩呢!”

袁世雪又是一笑:“豈敢,豈敢。”

三人看時,這位袁先生咋象是忽然就十分地顯出一副老相來。

南宮旭微微一笑:“其實,就袁先生的年齡,作為咱們的前輩也是說得過去的,”

“如若南宮兄無異議,咱們就在此酒樓上結義如何?”阮玉斌道,“就請袁大哥為咱們作個見證,能否應允?”

袁世雪笑道:“當然當然,只可惜我老袁的青春,早如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去不復返了,惜哉,惜哉,真是惜哉惜哉莫奈何也!”

曹小青拍手又笑:“有了袁大哥在場還真好玩。”

阮玉斌心下暗笑,瞧這位袁大哥,老大不小的,還真有幾分書獃子氣呢。南宮旭望着袁先生,若有所思。

“說來各位見笑,在下雖也說得是頭頭是道,可有誰知我袁世雪飄泊一生,卻在這結義二字上偏偏不濟呢?當年——,說個甚?——”袁世雪嘆道,“如若這日頭西邊出來東面落下,倒調回去二十餘個春秋,我也常常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友朋滿座笑聲多呢!”

曹小青道:“袁先生這般豪爽,定然朋友是不會少的。”

袁世雪點頭一笑,道:“其過後一些時日,雖也時常是四海為家,可那‘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之場景情意,總是讓在下感到暖流存胸久久激蕩。”

南宮旭也從歸老爺子那裏學到不少名句佳作,往日並不十分在意,此刻聽到從這位袁先生口中流淌而出,真有些耳目一新之感。他靜靜地望着袁世雪,還想聽下去。

阮玉斌忙替袁先生杯里斟上酒,袁世雪卻又嘆道:“斗轉星移——照習俗,轉眼間就要該在下自謙稱為‘老朽’了,可咱就偏是不自稱為老朽,就是要老而不朽!”

這邊曹小青帶頭拍起手來,連那個跑堂的夥計也笑着直點頭。

“各位小兄弟,可知如今的我早就又是一番韻味了呢?早已談不上走南闖北行走江湖,時常是‘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竟流露一絲黯然神色來。

還是曹小青快人快語:“我們大家敬袁先生一杯如何?”此時他心裏已十分好感這位年長者。

南宮旭阮玉斌齊道:“敬袁先生!”

袁世雪哈哈一笑:“許久沒這麼痛飲了!”

又交談了幾句,大家也就不再多說,向店家要來香燭,行了結義禮節。

“各位的結義證人咱是當了,各位的結義酒咱也喝了,就此別過。”袁世雪拱手作別,逕自出門而去,身後卻飄來吟歌聲: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當下三個少年聽得有些兒發怔。

曹小青笑道:“袁先生果然是位徹頭徹尾的書獃子呢!”

阮玉斌笑一笑,道:“這詩是李翰林離開金陵時寫就的。”

南宮旭點點頭,心中對這位袁先生更生出幾分敬意來。

當下三位結義弟兄又要了兩碟菜蔬,相互敘說了一陣各自的簡況,又談了談眼下的行程。

“南宮兄還要在此歇上幾天,小弟這裏該辦的事已辦了,明日就趕回雅州,阮兄何時去箭廬鎮?”小青問道。

“我恐怕要早南宮兄兩天過去。”

“我看看能否會上我師兄,再一路慢慢尋訪師父去。”

“店家結帳!”

兩個人都在爭搶着要掏出銀錢來,只見阮玉斌已將約莫一兩多重一錠的銀子放上了桌,說聲:“兩位再作推讓,便是瞧不起兄弟我了。”而曹小青象是用手在自個兒身旁摸了一摸,瞬間微微一愣,隨即也道:“也罷,這次阮二哥開了,下回我辦招待,誰也莫搶。”見他二人如此,一時倒把南宮旭難住,心裏道,雖說咱三人都已義結金蘭,可頭一回在一塊兒喝酒咱就,真是——”見店家過來,忙叫道:“我用這把寶劍相抵。”

店家搖搖頭:“看這劍真是一把好劍,但我不能用作抵押。”

南宮旭一時僵住。

那兩位忙道:“大哥這是為何?”阮玉斌急把銀子朝店家手裏塞,店家推讓開,連連擺手:“帳早有人結了。”

“誰?”

“方才與三位一同飲酒的那位。”

既然還不見師兄的人影,也就不急着趕路,何不就在二郎山下這客棧歇息一晚?要了樓上的一單人房間,討了熱水燙過腳,加之那酒勁兒此時不輕不重地已漸泛至全身,便覺渾身越發舒坦起來。上樓進入房內,合衣就往床上一躺。

今日還真是令人高興,原本不想與人太隨便就結義什麼的,但這兩位兄弟倒確也是投咱的心性呢,又搖搖頭,真不好意思!

初次見面剛剛結義——就又被招待又接受人家相贈銀錢,太有些慚愧了!唉!真沒用,只怪出門丟了銀子就走不了路,那銀兩——是我師父他老人家——阮兄弟那麼大方他自己還夠么?這曹小青看來也是不錯的,可能他的家境要比阮兄弟……想着想着不覺迷迷糊糊睡去。

迷迷濛蒙中耳邊似有聲響,此時睡意正濃,翻過身去,那聲響卻越發大起來,還發出幾下刀劍相擊之聲,哪裏還能睡着?夜半三更的是何人在這店中喧嘩?只得起身輕開房門往走廊邊向樓下看去。

有兩撥人正在下面爭爭嚷嚷的,兩個對持着的漢子身後都有好幾個夥伴,隨聲幫腔起鬨。

地上拋棄有兩把刀劍,都是斷成了兩截。

“功夫不錯,可你那把刀象瓷片兒。”

“彼此彼此,但你那劍猶如琉璃條。”

“我說老哥,大凡趕路住店總有個先來後到對不對?”說這話的是個年不過三旬豹頭環眼的矮胖子,語氣看似還算平和,卻中氣十足,瓮瓮有聲,雙手抱胸,一雙眼珠直愣愣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一個人。

這個人年紀在四旬以上胖瘦適中,雙目頗有神光,他掃視兩眼矮胖子,不緊不慢道:“兄弟說的一點也沒錯。”

矮胖子雙手從胸前放下,嗯一聲:“這還差不多。”

“不對,這還差得多。”

“你戲耍我么?”

“非也,要說先者應是我先。”

“你!”

“老弟別急,你問問店老闆,是不是我先就佔了這間屋?”

店老闆急忙調停:“龐大爺別動氣別動氣,不知大爺您今夜光臨——實不相瞞,這位任大爺確是三天前就定了這間屋,大爺您看這樣好么?這邊還有一間上房,房價給您老折半收取?”

龐胖子瞪了姓任的一眼,帶着三個夥計去了房間。

回到屋內,睡意全無。忽想起剛才那兩人所爭的那間屋子並不算好呀,對了,自己剛走進這客棧選房間時,粗略看了一下,樓下那間位置在東側,后牆緊靠着一壁岩石,門側僅有的一扇木窗比其它房間都小,可以說是光線陰暗。怪了,要說論好壞高低只能算作中下,而且房價卻按的是上等。記得當時自己心裏還笑了一下,這房這價咱是傻瓜才要,除非這裏來客暴滿無可宿處。

翻過身去,還是無法合眼,折騰了好一陣子才迷糊起來。

睡意正濃,耳旁有人道:“南宮旭,在下借劍一用,去去就來。”睜開雙眼一摸枕邊,哪裏還有那把‘郭達’寶劍?心中一急霍地仰身坐起,只見房門虛掩,毫無人影,不遠處似有聲響傳來。寶劍被人借走,就在南宮旭心中無底時,隨後窗扇吱地輕響一聲就飛進一人來“劍奉還,謝了!”須臾不見,門窗依然緊閉。這是何人,所為何事?這等俊功夫!又為自己羞愧起來,護身劍被人取走都不知道,若是落到歹人手裏?察看一番,倒不見有血跡之類,較為放下心來……快近拂曉,才又睡了個囫圇覺。

在客棧洗漱吃早飯時,昨夜吵嚷的眾人也都在場,大家都默默地吃飯,慢慢地喝湯。誰也不理睬誰,好象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隨後,南宮旭看着這兩撥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自己也就收拾停當,出了客棧,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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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山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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