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個小叫化(下)

第七章 兩個小叫化(下)

“滾開!你這髒兮兮臭哄哄的小叫化!”那個胖乎乎的男娃穿了一套綢緞面子羔羊皮毛裡子的新衣,頭戴瓜皮帽,滿嘴油膩,一手還拿着一塊油炸雞腿。

南宮旭沒動,他幾乎沒聽見小胖子的喝斥聲,他只看見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婦人,手裏拿了一塊象是白面蒸饃樣的東西在朝他走來,他似乎都聞到了饃的麥香味。

“不要給他!臭叫化兒!”

剛剛朝着南宮旭走來兩步的老婦人頓時就停住,遲疑地看看南宮旭又把頭轉過去看看小胖子,象是還在徵詢他的意思。

“就是不給他!”

“貴兒,你在嚷啥?”一個衣飾漂亮的女人出現在小胖子的身後,“啊!吳媽,今天是啥日子你?——這個小叫化兒太討厭!大年初一的……”

大門關上了。

門外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立在牆角的身影。

許久,小身影才慢慢地移開去。走過一家門前,他根本就還沒開口,也沒打算再向人開口,他在這個行當里根本就是個一點兒都沒入門,實在是個還沒經一錘一煉的小不點兒。

他不過是望了一望這家人的小院內,聽得一聲狗叫,就走出一大人來:“呸!大年初一的,哪來的小叫化?快滾!”接着又奔出一個十幾歲的男娃,上前就朝南宮旭一巴掌推去。

不料南宮旭雖是肚內空虛,但那點兒殘留的內勁還是有些兒的,不覺中小小的身子一頂,那個高出他一個腦袋的男娃一個踉蹌就跌坐於地。

這還得了!那個大人隨手就抄起一根攆狗棍,撲地一聲打到南宮旭的肩背上:“反了你了!還敢動手!”

就在那人手裏的棍子又舉起來時,南宮旭被一隻小手拉着避開去:“快走,跟我快走!”

“老二,再取些煙花爆竹來,多放點!咋又鑽出一個小叫化兒來?對了,挑大的放!沖沖晦氣——”

兩個娃兒沒聽見他在嚷些啥,只聽得身後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這家人放的鞭炮好響喲!響得好安逸。”拉走南宮旭的小叫化說。

成都府靠近南門地段,那條圍城河上有一道木橋,因是枯水季節,橋頭下四周露出一大塊旱地。橋頭下的角落處,有兩個小叫化。其實到此時,南宮旭還不能被稱着叫化,他還沒做成半筆叫化的‘活路’。

“吃慢點,本大人我還有呢。”這個看去還比他小些的男娃才是個真正的叫化兒,他說他叫蕭狗娃,“我就曉得我姓蕭,是吹蕭的蕭是我奶奶還沒死的時候說的,那時候我還不會討飯,供不活我奶奶,她發燒好幾天死了——你就喊我小狗順口。”

此時他從昏暗的角落捧出一隻沿口殘缺的土罐,他先遞給南宮旭一塊飯鍋巴,南宮旭很快就吞下了肚,他根本就沒聞到往常的那股焦糊味。

“哇,看你就是個還不會討飯的新手,大年初一的誰會給你?今天如果是我,實在沒吃的餓得不行,都不會去那些大富人家,他們最講究哩!”

“比窮人還講究?”

“那是當然,不然你咋個要挨打,他們說會霉了他們一年的財運。”

“?……”

蕭狗娃讓他又吃了兩個不算大的土豆,就停止了對他的供應:“就是看你餓急了,才不能讓你吃多了,不然是要撐死人的,去年來了一個,他也叫小狗,可惜就是脹死的。還有,喂,聽到沒有?這個瓦罐里的水才可以喝,是我每天後半夜起來去屙尿的時候到河邊去打來的。”

“咋不在早上去打?好睡覺嘛。”

“你還不曉得喲?只有到後半夜河水才幹凈,你想,到了白天有人要倒好多髒東西下河,特別是在早晨天不亮和晚上天剛黑下來的時候。

“哪後半夜醒不來咋辦?”

“不會,我每天後半夜都要起夜,晚上睏覺前要喝些水。”

“啊!”

“你想嘛,要是沒幹凈水喝咋辦?”

蕭狗娃告訴南宮旭,兩個月前一個剛剛流浪來的娃娃,就是喝了太髒的水,拉肚子拉死的,“死的時候好駭人啊!就象是個骨頭架架。”

睡在一層干麥草上,兩個合搭了一隻破麻袋。

“嘿,爛供起,把你腳板伸進草里才暖和呢!”蕭狗娃又拉一拉麻袋,幫他蓋好背心,“啥時候瞌睡,都要蓋好背心才免得受涼,你的名字不好聽,爛供起,同我一樣,沒了爹媽,哪個來把你供起?難得把你供起,哈!就是難供起。”

“我不是難供起——我叫南宮旭,東南西北的南,宮嘛是宮婆婆的宮,宮字寶蓋頭,下面兩個口——”嘎然停住,又思念起——

“喂,爛供起,咋不說啦?”

“南宮旭的旭字是太陽剛剛出來……”

“太麻煩啦!還是叫富貴長生和貓娃小狗才好叫呢!”一字不識的蕭狗娃說。

“才不麻煩呢,東西南北的南多好記。”

“東南西北的南,南跟爛不同么?哦,我曉得了,就是天藍得很那個藍,對么,藍供起?”

“你再喊我爛供起我就喊你臟小狗,哈哈!又臭又髒的臟小狗!”

……

四處漂泊了好些時日的南宮旭,自是早就習以為常,只要有個窩窩就能躺下睏覺。在這寒冷的冬夜,比起往日,蕭狗娃的這個‘狗兒窩’真是好得多了。到後半夜我要悄悄地起來去打水,南宮旭暗暗拿了主意。

不多一會,兩個沒爹沒娘沒家的娃娃就沒了聲響。

聽得茶樓下人聲喧嘩,南宮旭方回過神來。

“這幾個座位好觀看江對岸的景緻,來喝茶的客官無不喜歡。”茶倌見南宮旭在點頭,心想這個少年人原來耳不聾,接着笑道,“給客官打個麻煩,等會兒請客官能否挪移一下座位?”

正說著就聽得一陣樓梯響,有七八個人上了樓。

為首的一人看去年近四旬,身量起碼高出眾人半腦殼,黃面拳骨臉,頗顯瘦削,倒也神氣十足,只他一人披了件蜀錦青色緞面的披風。上得樓來,只把眼光略為掃了一掃,徑直就走到南宮旭的那張桌前。

“讓開,快讓開!”他身後一人朝南宮旭嚷嚷道,其餘的人也齊齊地瞪着這個少年。

南宮旭原本在茶倌同他商量之前,就已經打算離開茶樓去走走,人都站了起來。可一見對方這等架勢,心中就有幾分不滿。心裏道,我南宮旭是你等想趕就能趕走的么?當下反倒是一屁股又坐了下來。這夥人惱怒起來,上來兩個就要動手將他拖到一邊去。

“慢,這位小兄弟有脾氣呢?有脾氣我就喜歡,就一同喝茶一同喝茶,小兄弟肯賞光么?”

他身邊那幾個人就立住不動,心裏卻很不痛快,想這當家的今天是咋啦?。

南宮旭卻又站了起來,朝對方點一點頭,並不答腔就下了茶樓。這夥人如何不氣惱,有兩個就嚷起來:“這個小兒!太不把咱放到眼裏啦?”

當家的只把手揮了揮,眾人便安靜下來。

“我說過多少次了,咹?象你們這般,幹得成大事么?”

南宮旭打算到對岸江邊去走走,於是過了弔橋,不多時就來到他從茶樓窗口望見的那塊山岩。一塊不小的扁平岩石在兩三個人高的地方凸出了一大塊,側面顯現出一個不大的洞口,

紅碣色的岩石與綠色樹木相互映襯,還有些奪目,南宮旭不由地想起八其山下,安葬木吉的地方不遠處那一塊山石來。

正想間,雙腳不覺已是逼近了洞口,耳朵本就分外靈敏,朝嘿魆魆的洞內剛一探頭,就聽到裏面有叫罵聲和壓抑着的哭聲。奇怪,這大白天的是些啥人在洞中?

緊靠洞壁右側悄聲行進,南宮旭在山洞內的身手自是熟練之極,很快轉過兩道拐角,就見前頭有亮光射來,聲音也大多了,叱吒叫罵聲中有一娃兒在哭泣。

隱於壁后,朝光亮處看時,見裏面還有些寬敞,至少可供安放十幾張飯桌。四周點有三盞油燈,一群大小不一的娃娃圍坐在一塊大石墩子四周的地上,這群娃兒穿着有些古怪,昏暗的亮光下,看去都是一樣青灰色的短衫。在一塊石墩上坐有一人,南宮旭吃了一驚。那人不正是今天在茶樓看見的那個老者么?再一瞧,老者的對面,一個娃兒被反手吊在一根木樁上,還在哭叫,但聲音己是弱得多了。

“再打!打死為止。”老者陰冷的聲音,“都看見了?藏匿不交——死罪,弄丟——斷臂,不下手——斷腕。”

只見一個背向著自己立在這小娃兒身旁,手裏拿着一根細竹條的,是個與南宮旭年紀相仿的少年,只見他看看老頭就對着小娃兒抽了一下,喝道:“再不交出來,刁五爺就要送你出遠門啦!”

“我真的沒有了,真弄丟了,哎喲哎喲——”聽這聲音再一瞧這個娃兒轉過來的臉,南宮旭更為吃驚,這不正是給他帶信的小叫化兒么?看看身側石壁的斜上方,剛好有個凹進去的平台,象是存放物件之用,此時還是空着的。就在看見那個小叫化的一剎那間,南宮旭差點就縱身過去給那老頭當胸一劍,再解下他來。

不能,忘記師父的叮囑啦?那我就先暫時把你這老東西放一放,再聽一聽,如果老東西馬上就要弄死這個小娃娃?那就不行,非救他不可。打定主意便輕身攀上平台,悄無聲息隱入身形。

又過了一陣,被稱作刁五爺的老頭髮話道:“老規矩,等時候一到,就裝口袋。”

小叫化被放了下來,一小堆兒攤軟在地,口裏還喃喃地:“五爺、五爺……求你,我沒——饒了我。”

“小狗娃!咋了,還不塞上?”刁五爺惱怒道。

小狗?蕭狗娃?!就在這時南宮旭看見了那個少年的面容。正要仔細從他臉面上辯認出幾年前的影子來,就見一個半大的娃娃跑進洞來,象是交了一個紙條給刁五爺,只見老頭低聲對幾個比蕭狗娃還大點的說了幾句什麼,以南宮旭的聽力,都只聽得“——馬上過去”這幾個字。

刁老頭幾閃幾閃就已不見,咦,他還有這等輕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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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山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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