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覲見
雖然已經回京,但洛長熙還是先在家裏歇了兩天,才決定去見洛明德。
為了不引起太多注意,洛長熙換了身常服,拿了景青的牌子入的宮。她有五年沒回過長安,自然也就有五年沒進過皇城了,好在她還記得洛明德身邊服侍的大太監李公公,便差了個小太監去找。
誰知那小太監也不懂事,直接把她給領去了御花園。
“奴才的師父在園子裏伺候着呢,要不殿下在這兒等等?奴才這就去找師父過來。”
洛長熙頷首道:“行,你去吧。”
沒等多久,李公公就親自來了。
“殿下一路辛苦。”
“皇上呢?”
“皇上正與姚貴妃在裏頭賞花。”
原來來得不巧,洛長熙有些後悔沒提前遞個消息進來。但李公公卻彷彿看出她的心思,又道:“不過,皇上要奴才請殿下進去。”
洛長熙一挑眉:“哦?不耽誤貴妃娘娘賞花?”
李公公笑得有點尷尬:“殿下說笑了。”
這年入秋甚早,早晚已有些涼意了,但此時卻正是燥熱的時候,洛長熙久在邊關,什麼詭異多變的天氣都習慣了,倒不以為意,加之她腳程快,沒走幾步就把氣喘吁吁的一大一小兩個太監都甩出老遠了。
當先進了園子裏,她一眼便看見洛明德。
洛明德還是老樣子,只不過,他將身上那股壓迫人的帝王之氣隱得更深更好了,與宮人說笑的時候,既能讓人覺得他親切和藹,又令人不敢不敬服崇拜。
至於那位姚貴妃,洛長熙也見着了。
姚貴妃是個極為美艷的女子,眉目之中有種勾人的嫵媚,妝描得雖濃卻不顯厚重,身穿一身明麗的牡丹色宮裝,但一點不顯妖異,反倒有幾分貴妃應有的端莊氣度。
五年不見,洛明德的眼光倒是見長了。
洛長熙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一邊看一邊在心底琢磨。
洛明德也看見了她,他先轉頭對那姚貴妃說了一番話,又朝身邊的宮人吩咐了幾句。那姚貴妃便領着宮人們走了。只是臨走之前,姚貴妃遠遠看了洛長熙一眼。
意味不明。
洛長熙也並不在意。
人都散了,李公公領着小太監也終於趕到了,一瞧這邊的光景,立刻知情識趣地退到了角廊下,遠遠守着。
洛長熙朝那邊走了過去,先行了禮,接着便開口笑道:“皇兄之龍威更甚從前。”
“你這丫頭,就這麼一個人跑回來,真是大膽至極。”洛明德忍不住斥罵了一句,但罵完之後,自己先笑了,“所以說,也是時候該找個人好好收拾收拾你了。”
洛長熙知道他又在提“招駙馬”之事,心下登時有些不快。但想想,自己這一趟可是有求而來,還不能這麼快撕破臉,於是又道:“我這麼大膽,還不是皇兄縱出來的?皇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你這……說得倒也是。”
洛明德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洛長熙一點不跟他客氣,走到一旁的涼亭坐下了,還給自己倒了杯水喝。洛明德見怪不怪,也走了過去,將手一伸:“給你皇兄也倒一盞。”
皇宮之中,給皇帝備下的,自然是好茶。
入口清香,回甘醇厚。
洛長熙細細品了品,也不着急說話。
但洛明德卻很了解她,乾脆先提了起來:“說吧,又是什麼事要求朕?”
洛長熙奇道:“皇兄怎麼知道我有事要求?”
“朕還不知道你?”洛明德的笑容之中很有幾分得意,“你每回老老實實喊朕‘皇兄’便一定是有事要求,如若不然,你必定給朕來個公事公辦,一口一個‘皇上’,‘臣’,你自己說說,這樣有意思嗎?”
洛長熙輕笑道:“挺有意思。”
洛明德冷哼一聲:“得了,朕先說好,若是想說恢復你公主身份的事,就別開口了,免得朕聽了生氣,若是別的事,多少還有點商量的餘地。”
“哦……”洛長熙放下手中茶杯,“還真不是那件事。”
“那是何事?”
“是承寧郡王回京述職的事。”洛長熙說完這一句,又換了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這回算是先來皇兄這兒走個關係,給自己謀個好前程。”
“胡鬧!”洛明德面色有些不快,“你以為繞個彎子,就能把恢復身份的事繞過去?”
“不不不,皇兄你誤會了。”洛長熙很快又道,“我不是不願恢復公主的身份,只是懇請皇兄推遲一陣子,我想先在京內辦點事。”
“什麼事?”
“這也算是幫皇兄的忙,臣想求皇兄給臣一個整肅京內的機會。”洛長熙這句話倒是又說得正經起來了。
洛明德聽了這句,神色一下就嚴肅了起來。
“與南疆有關?”
“對,說嚴重點,甚至關乎整個大巽。”
洛明德沉默了。
洛長熙也不着急,繼續喝茶等着。
她知道,以她這五年來立下的功勞,足夠分量說出這樣的話。原本她的出發點就是為了大巽,甚至可說是為了洛明德的帝位,她相信洛明德會想清楚的。
“朕明白了,你想查京內?”
“不錯。”
“好,朕讓你查,不過……”洛明德看了她一眼,“朕也有條件。”
這點洛長熙早就料到了,她很快道:“什麼條件?”
“第一,查京內與恢復身份的事並不衝突,朕已決定,下月秋獵時,朕就會當眾宣佈此事,屆時也正好借秋獵來給你挑個駙馬。”
“行。”洛長熙答應得挺快。
“第二,京內不宜亂動,雖然朕答應讓你查,那也只能暗查。明面上,就只說讓你與京兆府尹學習歷練,監管京內事務,為期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不管你查到還是沒查到,此事都不許再繼續,另外,最終查出來的結果,必定得盡數回報給朕。”
“好。”
“第三……”
“皇兄,兩個條件差不多了,第三就不要了吧?”洛長熙故意苦着臉。
洛明德冷哼了一聲,倒也沒繼續再說了。
“謝皇兄天恩,臣這就告退了。”
洛長熙一番糾纏,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雖然最後被無緣無故地加了兩個條件,尤其是第一個條件,讓她頓時就生出了寧可殺頭也要抗旨不遵的念頭。
下個月秋獵……
還好,還有一個月。
說不定還有機會,想辦法讓洛明德絕了這個念頭。
洛長熙回府歇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拉着景青又出了城,一路去迎襄南軍,兩方會合之後,洛長熙假裝出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帶領襄南軍入城。
洛明德也準時帶了文武百官在城門口迎接。
兩方心照不宣,如同五年未見一般,洛長熙與洛明德在城門口演了一出“君臣情深”“兄弟義重”的戲碼。
接着便是入宮聽封,接誥賞。洛明德果然遵守諾言,當場宣佈承寧郡王暫領閑差,隨京兆府尹督管京內,其餘部將各有封賞。
朝內幾位大臣面色不一。
洛長熙倒是刻意留心看了一圈。
封賞之後,晚間還有接風洗塵的大宴。洛長熙乃是此次宴會的主角,自然跑不掉,被迫喝了不少酒,到最後,都有點記不起誰上來敬過酒,誰沒來過,或者,也許有人渾水摸魚上來敬了兩三次。總之,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連洛明德都攔不住。
等回府的時候,洛長熙已有了幾分醉意。
景青雖然也喝得多,但她酒量不錯,便決定先送洛長熙回去。誰知走到一半,洛長熙卻突然從馬車裏出來了。
“這樣回去也不舒服,我們騎馬去逛逛。”
“這麼晚還逛?”景青有點遲疑,“殿下,你今天喝了不少,還是早點回去歇着吧。”
洛長熙已從侍從手裏奪了馬,一翻身就上去了。
“就是因為喝了不少,才要散散酒氣。”
“哎,好吧。”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走着走着,洛長熙就拐到了蒔花道上。
景青心裏又是一驚,趕忙問道:“今晚就要去?”
“只是隨便看看。”
蒔花道的晚上,果真熱鬧繁華。一路走來,沿街排列的明燈綵樓里站着的儘是些打扮得鮮艷亮麗如同嬌花香草一般的女子,這才是蒔“花”的真意,走上這條道上來,任多少煩惱心事皆可拋開,是真正的銷金窩。
但此地又絕對不是普通的花街柳巷。
真正能令蒔花道聞名天下的乃是整條道上最大最華麗的那座“金玉賭坊”。據傳每日流通其中的黃金白銀足抵得上整個江南大半年的賦稅,更有數不盡的古玩奇珍,黑市上都尋不到的天外異寶,甚至連失傳已久的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起死回生的丹藥、前朝遺留的藏寶圖……人們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一切,都有可能在這裏出現。
因為賭注越高越能引起金玉賭坊老闆的興趣。
金玉賭坊早定了條不成文的規矩:誰能贏賭坊大老闆一局,便將整個金玉賭坊雙手奉上。自此不知多少人前赴後繼,結局都是輸盡珍寶卻連幕後老闆的真面目都沒能窺探得到。
現在,洛長熙總算見到了金玉賭坊的真面目。
與那些鮮艷又明亮的青樓不同,金玉賭坊極為簡單古樸。
立於洛長熙面前的,是一棟石樓,修建得十分高大嚴密,並無一絲豪華氣派。樓頂插了一面黑色灰白色的大旗,上面一個黑色大字——“賭”。再往下是一方牌匾,紅漆金字,寫的四個字是“金玉賭坊”。
景青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賭坊,心中驚嘆不已。
兩人正在路旁看着,卻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
“喂!前邊的!讓開!全都讓開!這馬發瘋了!踹死人了不管賠啊!”
洛長熙循聲回頭。
遠遠有一騎從街口飛馳而來。
儘管那馬跑得又快又急,洛長熙還是看清了騎在馬上大聲吆喝的女子。她生了一雙桃花眼,着一身紅衣,身後的大紅披隨風獵獵而起,將她帶出一股又洒脫又艷烈的氣質。
沒想到蒔花道上還有這樣美的女子。
這念頭,一瞬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