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回京
洛長熙回京的那天,只帶了貼身護衛景青一人。
原本,洛長熙應與她麾下的襄南軍一起,在三日後到達京城,上達御聽的奏報也是這麼寫的,擬定迎接她的聖旨也是這麼發出去的。但洛長熙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暫離大軍隊伍,以輕騎先走。
景青有些不解:“殿下這樣偷偷回來,萬一皇上知道了……”
“萬一?”洛長熙笑,“你忘了我入城用的令牌了?他必定此刻已經知道了。”
“那殿下還……”景青驚道,“這……可是殺頭的罪啊,就算……就算殿下的身份不同一般,但也還是應該避諱一下才好。”
“知道就知道吧。”洛長熙皺眉,“又能怎麼樣?就他能給我亂下命令,我就不能溜回來歇幾天?三日後可就沒這麼輕鬆了。”
一個月前,大巽皇帝洛明德親下旨意,南疆太平安定,遂召襄南軍將領攜部回京述職,屆時他將親自領百官在城門口迎接。
這道旨意下下來,朝內人人心服口服。
因為襄南軍值得這份榮耀。
駐守南疆邊地五年,襄南軍的威名震懾四野,無人敢犯。更何況,這是洛長熙五年來第一次帶襄南軍回京覲見,洛明德當然會給足面子。
景青跟在洛長熙身邊多年,一眼便看出不對。
“殿下好像對皇上有怨氣……”
“對。”
“呃……”景青在心裏揣摩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與皇上突然召殿下回京有關?”
“沒錯。”
“那……皇上到底為什麼突然召你回京呢?”
聽了這個問題,洛長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可景青的性子是天生好奇,不問出個結果來是絕不會罷休的。於是她又追着問了一句:“殿下,到底為什麼啊?”
洛長熙長長嘆了口氣。
“他說要……”
“要幹什麼?”
“……恢復我公主的身份,順便給我招個駙馬。”
駙馬?!
景青差點從馬上直接摔下去。
關於洛長熙身份的事,放眼天下,知道內情的人不過寥寥,但景青不巧就是其中一個。
說白了,洛長熙其實是當朝皇帝洛明德的五妹,本應享封號為“承寧”的公主頭銜。但後來真正敕封下來的,卻是一個“承寧郡王”的封號,這位承寧郡王洛長熙十六歲時便領了襄南軍,駐紮於南北邊界守衛,直至如今。
這實屬無奈之舉。
洛明德這一輩里,只有四兄弟,他做了皇帝,另外三人則是一死,一傷,一廢物。南疆邊界關係重大,襄南軍幾十萬人絕不能輕易交到外臣手中。好在洛家的女兒很出色,從前四公主巾幗不讓鬚眉,領軍在南疆征戰過一年,只可惜後來墮馬受傷,只能回京休養。四公主征戰之時常被老臣參本子,說女子為將,丟大巽的臉面。洛明德沒辦法,想想這個五妹洛長熙倒是從小便養在外邊,沒什麼人知道,便吩咐她扮男裝,對外模糊稱為“洛家的旁系子弟”,封郡王,令其出征。
這麼一來,外面的傳言也多了起來。
大部分人都猜測這個承寧郡王是先帝私生子,后又說皇上這樣寬厚仁慈,竟然放心將幾十萬大軍交給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私子”,恐怕承寧郡王坐大之後會威脅帝位。
參本子的老臣不減反增。
洛長熙聽了此事,對其評價了四個字:“作繭自縛。”
景青縮了縮腦袋,覺得脖子有些發涼。天底下也就這位殿下敢這麼直言不諱地評判當朝皇帝了。
五年很快過去,承寧郡王在南疆有了個“殺神”的威名,邊地無人敢動。
再然後,被召回來了。
當年說封郡王就封郡王,說令其駐守南疆就駐守南疆,現在,又說召回來就召回來,還又要將郡王的身份收回,恢復公主之位,還……還要給她召個駙馬。這麼些年以來,皇帝洛明德從來都是想怎樣就怎樣,從沒問過他這個五妹自己的想法,也難怪洛長熙有怨氣。
不過,景青又一琢磨,好像洛長熙馬上就要滿二十一歲了。
還真……是該嫁人了。
洛長熙渾然不知景青心底的想法,倒是很快就忘了什麼“公主”,“駙馬”的話題,突然道:“此時回京倒也好。”
景青還在思索“殿下該嫁人了”的事,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啊”了一聲。
洛長熙橫她一眼:“你忘了我們要查的事?”
“沒……沒忘。”
此時,兩騎已走入長安城內最繁華的地段。
洛長熙五年沒回過長安,對城內的許多印象都有些模糊了,此刻反正沒什麼急事,她便勒馬慢行,一路探看,希望能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景青卻是個幾乎年年都要回幾趟長安的人,她對城內變化最為了解,見洛長熙有心留意,便時不時地介紹提點幾句,可走着走着,景青卻突然停了馬,望着一處長街發獃。
“怎麼了?”
“咦,難道……這就是蒔花道……”景青小聲嘀咕了一句。
一旁竟然有多事的閑人聽見了,遠遠笑道:“這位小哥說得不錯,這就是蒔花道。只不過小哥來得時辰不對,等天黑了來那才叫熱鬧呢。”
景青追着問了一句:“這就是那個有三十六家青樓妓館,一座金玉賭坊,數不盡的寶貝和美人的蒔花道?”
“對……”
路邊的閑人突然覺得,面前這位年輕的公子似乎比他還要了解蒔花道。
景青又探頭看了看,只見沿街都是精巧的綵樓,雖然日間略顯冷清,但也看得出是什麼地方。至於那天下聞名的“金玉賭坊”,卻沒看見。路邊那閑人彷彿看出她的心思,又道:“金玉賭坊在蒔花道最裏邊的位置,得走進去才看得見。”
“哦……”
景青點點頭。
“這倒是長安城裏僅剩不多的乾淨地方。”
洛長熙突然丟出了這麼一句。
路旁來往的人聽見了,都瞪大了眼睛。什麼?!蒔花道還是長安城裏僅剩不多的乾淨地方?這位小哥的腦子進水了吧?青樓妓館和賭坊還能“乾淨”?這明明是天底下最最骯髒的地方啊。
但景青卻很快領悟其意,點頭道:“是。”
洛長熙不再停留,拍馬前行,景青見了,趕緊跟上。
“殿下,等過幾天,我們來看看?”
“嗯。”
蒔花道這名字倒是取得極為風雅。
洛長熙想着,倒對其幕後的老闆好奇了起來。她當年離京的時候,這地方還沒這麼一條街,可短短五年時間,這條街竟然能在長安城這種地方迅速站穩腳跟,其下的金玉賭坊更是勢力龐大,分店甚至能延展到邊境小鎮。看來這幕後老闆不但聰明,會賺錢,還很有幾分心機手段。
應該……
會是個極好的對手。
景青見洛長熙神色,便知她又在思索什麼要緊事,便也不再出聲,只是默默跟着。
再走不多遠,便拐入了有名的福泰街。
這條街很安靜,因為南北兩個走向里住的全是整個大巽朝內最有身份有地位的貴人,南有凌相,北有景,康兩將,再往內則是兩位閑散王爺的王府,朝右拐便到了洛長熙在長安城的落腳處,當年為了應封號而修建的承寧郡王府。
當年洛長熙得封后不久便出征了,所以這郡王府倒也沒怎麼花心思,在面積和擺在枱面上的大門,正堂上勉強符合了規格,其餘的便隨便糊弄一下就過去了。只唯有最裏面靠北的院落倒是景青親自監着修建的,她當時想着,好歹也要有個能住人的地方吧,萬一洛長熙哪天回京,說不定就需要這麼個地方。
五年了,洛長熙的確回來住了。
但景青又想,還是白修了。
三天之後,若洛長熙若真恢復了公主之位,只怕就得住進宮裏待嫁了。
洛長熙下了馬,走進去看了一圈,竟然十分滿意。
靠北的這一院落因隔外面的官道較遠,十分寧靜。園內植滿了槐樹,道旁花草看起來也一直有人照料,更顯清幽靜雅。穿過園洞便是一正房兩處廂房,地方不大,但對洛長熙一人來說,足夠住了。
至於僕從,洛長熙倒不是很在意。她在外行軍時,因女子的身份,不便讓小兵服侍,一應生活起居都是自己動手,早就習慣了。
但景青卻覺得不妥。
“無論如何也得買幾個丫鬟什麼的吧?現在這麼大個郡王府里,就幾個看門掃地外加看園子的粗使僕從,一個貼身服侍的都沒有。”
“隨意。”
洛長熙進了屋子,收拾梳洗一番,給自己沖了一壺茶,也順手倒了一杯給景青。
一直到此時,飲了一口熱茶,洛長熙才真正覺得自己一路緊繃的情緒慢慢放鬆了下來。其實,恢復公主身份或者招駙馬,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讓她真正肯乖乖聽話回京的,是另一件事。在南疆征戰多年,她早注意到南邊的一股勢力,那股勢力極大,南與南疆諸地的部落和小國有諸多牽扯,北邊……又與朝內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未免將來為禍,這次回京,她必定要查清此事,肅清朝內。
景青是知道這些的。
“不知殿下打算先從哪兒查起?”
“就從長安城裏的茶館酒肆,青樓賭坊查起。”洛長熙笑道,“也該挖一挖……躲在那些鴻紳富賈們背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