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女子
隔日,洛長熙才起身不久,就接到通傳,說相府有人來了。
洛長熙的先母妃出身凌家,此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凌相就是她的親舅舅。前一日在宮內時,洛長熙雖然也與這個當丞相的舅舅見過了,但畢竟只是匆匆一面,此時她閑下來了,相府有人來探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沒想到,來的人不是凌相,也不是其下幕僚。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是個穿着白堇裙的秀麗少女。那少女容色清雅,卻纖瘦羸弱,光從面色上來看,似有隱症,但也正因為她既嬌怯又蒼白,反倒是為她添了幾分弱柳扶風之意,甚為動人。
洛長熙站着看了半天,試探着問了一句:“霜秀?”
少女輕笑道:“是我。”
凌霜秀乃是凌相的小女兒,洛長熙的親表妹。只是當年洛長熙離京時,凌霜秀年紀尚幼,還是個小女孩子,幾年不見,卻是長開了不少。洛長熙細細打量,不免贊了幾句:“五年不見,霜秀越發出眾了。”
凌霜秀笑了一聲,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殿下謬讚。”
“殿下?”洛長熙挑眉。
凌霜秀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不然……表哥?還是……表姐姐呢?”
洛長熙被堵得沒話說。
凌霜秀還是笑,笑完了便支使身邊的丫頭:“香墨,快催催後邊的東西,這麼久了怎麼還沒送進來。”
洛長熙有些好奇:“什麼東西?”
“好東西。”
凌霜秀偏不告訴她。
等兩人在房中坐下,凌霜秀先仔細在屋內打量了一圈,然後才問她:“這兒就住了你一個人?”
“對。”洛長熙依舊是自己動手斟茶,再親手奉給凌霜秀,“我記得你身子一直不好,多少年都在府里小心養着,今天怎麼一個人來了?”
“來看看你。”凌霜秀似乎不喜歡這個關於“養病”的話題,直接跳過了,反倒是問起另一件事來,“表姐姐,我聽說,皇上打算恢復你公主的身份,是不是?”
“是。”說到這個,洛長熙就有點頭疼。
凌霜秀卻笑了,笑得一臉詭秘。
“我那個傻哥哥最近每天都跑去教武場發狠練功。”
洛長熙差點把嘴裏的茶一口噴出來。
“你們……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嗎?”凌霜秀又笑道,“我們凌家可是你的正經娘家,皇上要給你選駙馬,自然要先跟我爹商量商量。可我爹那人是個呆書生,不懂這些,只好跟我娘說了,我娘又與我說了,結果又被我那個傻哥哥給聽見了……”
“好了,夠了。”洛長熙有點頭疼。
這時,門外的丫鬟香墨忙完了,正探出一顆頭來:“小姐,東西都來了,此刻就搬進屋子裏來嗎?”
凌霜秀看了洛長熙一眼,笑道:“快搬進來,讓殿下看看。”
幾個粗實奴婢搬進來三口箱子。
凌霜秀讓丫鬟打開,再拉着洛長熙來看。
“衣服裙子,首飾頭面,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洛長熙瞪着那幾箱子東西,有點沒回過神來:“這些……這是幹什麼用的?”
“當然是給你用的,早在半個月之前就準備好了。”凌霜秀十分正經道,“我娘說,你母妃過世得早,你自己只怕又想不到,所以就該我們來準備。你既然要恢復公主身份,就應該穿回女裝,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隨便了。”
洛長熙被說得啞口無言。
其實穿什麼倒是不要緊,但對恢復身份這件事,她卻是打從心裏抵觸的。原因無他,只因為公主是虛的,郡王才是實的。她還惦記着南疆之事,並不想那麼快就卸掉這個擔子。
但洛長熙此時見凌霜秀說得認真,也不忍拒絕。
仔細算來,她好像五年都沒穿過女裝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已有些陌生了。細看這幾箱子東西,顏色樣式竟然都以簡單大方為主,並不是尋常女子穿戴的那些鮮艷繁複的花樣。
“嗯,不錯。”
凌霜秀笑道:“當然,都是我選的。”
她們表姐妹雖然五年未見,但洛長熙還記得很清楚,這個表妹凌霜秀雖然身子不好,卻從小就很聰明,凡事都一點就通。此時見凌霜秀說話做事落落大方,又能體悟到她的想法和喜好,實在難得。
也正因為如此,雖有五年相隔,洛長熙卻覺得與她這個表妹毫無生疏之感。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了,改日穿出來看看。”
“還改日?”凌霜秀挑了挑眉,“現在就換上吧。”
“現在?”
“不錯。現在挑一件好看的換上,然後隨我一起回家。”凌霜秀接着道,“我這一趟本就是來給你下帖子的,今晚就去我家吃飯。”
洛長熙皺了皺眉。
“今晚只怕不行,要辜負舅舅和舅娘的心意了。”
當然,女裝也不能穿。
因為她要去的地方,是個不方便女子進出的地方。
天才黑,景青就過來找她了。
那時洛長熙正在吃剛蒸出鍋的杏仁奶糕,見景青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她從盤子裏拈了一塊順手遞了過去:“嘗嘗,廚房張媽做的,挺好吃。”
“……”
“怎麼了?你不是挺喜歡吃甜的?”
景青無奈地接過來,咬了一口,嗯,是挺好吃的。但她憋在肚子裏的話也得說出來:“殿下,這都天黑了,你還在這兒吃東西?要吃東西怎麼不直接去……去那兒吃?”
“急什麼?”
洛長熙漱了口,又擦了手。
她一抬頭,見景青一邊吃着糕點,一邊還盯着她看,便笑道:“那個地方……只怕不是個吃東西的地方。再說,我們也不是去吃東西的。”
出門的時候,洛長熙習慣性地帶了她的佩刀。
景青又憋不住了:“殿下,去那……那地方不需要帶刀吧?”
“習慣了。”
洛長熙將刀掛在腰上,翻身上馬,目標明確,走得十分熟稔。
景青嘆了口氣,緊隨其後。
雖然已是第二次來,但蒔花道的美,竟然是每一次都能帶給人不同感受的。洛長熙放慢了速度,一路看過去,面上竟然有幾分欣賞之意。景青暗地裏腹誹,難道洛長熙當“男人”當久了,真把自己當成男人了?不然,這神情怎麼有點好像個浪蕩公子逛妓院?當然,她只敢在心裏偷偷想一想,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其實景青冤枉洛長熙了。
洛長熙欣賞的並非是那些嬌艷美麗的女子,她一路細看,看的是蒔花道上的店面格局,每家閣樓門口站的人數,位置,聽的是那些媽媽龜奴口中的拉客之詞。
雖然洛長熙一直在外打仗,可也因為南疆諸地十分偏僻,發展緩慢的緣故,她閑時便會幫着南疆考察民情,治理州縣。邊疆之處種植不怎麼樣,貿易卻很發達,所以洛長熙對做生意倒是也有些自己的理解。此時看這蒔花道,卻越看越是忍不住心中驚嘆。
難怪會成為京城第一街。
那位幕後的“大老闆”,絕非平庸之輩。
於是,洛長熙又問了一遍:“景青,你都調查清楚了?”
“清清楚楚,絕無差錯。”
“那就好。”洛長熙笑着點頭,“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會一會這個人了。”
說話間,她們已走到蒔花道深處,但她們此行的目的地並不是街尾的金玉賭坊,而是停在了一座掛了花燈的綵樓前面。
樓前掛着一塊紅底金漆的招牌:染香樓。
洛長熙才剛下馬,就有龜奴十分有眼色地上來接過馬繩,牽去了後邊,接着便是兩個穿着暴露的女子迎了上來。
“這位公子,是第一次來染香樓吧?”
“這染香樓里,大廳是最熱鬧不過的,不過公子一看就是個不喜歡被打擾的,讓奴家引公子上二樓雅間吧?”
景青一下馬也遭遇了同樣的尷尬。
但她偷看一眼洛長熙,洛長熙竟然神色如常,而且還對那兩個女子點頭道:“帶路吧。”景青暗地裏呼出一口氣,直接跟了上去。
染香樓的大廳里果真很熱鬧。
各色女子穿梭如雲,迎來送往,個個都笑靨如花。身處其中,儘管有種“亂花迷人眼”的感覺,但景青卻還是一眼就找到了她們要找的那個人。
那人一個人坐在角落裏。
那人懶洋洋的托着腮半趴着,面前擺着幾個點心果子的碟子,桌上則全是瓜子皮。
那人……
看着實在是很年輕。
但景青還是確定,就是這個人,錯不了。
她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洛長熙,以眼神示意道:“殿下,在那兒。”
此時染香樓的老鴇張媽媽正走下樓來,她可是在風月場上混過多年的,極有資歷的老人了,她一眼便看出站在樓下門口的那個年輕公子不是尋常人。
尋常人沒這樣的風華氣度。
張媽媽急匆匆地走了上來,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這位公子,頭一次來?可有看得入眼的姑娘?或者,讓媽媽給你介紹幾個?”
洛長熙眼睛都沒眨,直接指了指角落裏那個人。
“她。”
張媽媽心裏咯噔了一下,笑得有點尷尬。
“這個……這個恐怕不行。”
洛長熙沒理她,直接走了過去,站在那個懶洋洋趴在桌上嗑瓜子的紅衣女子面前,語氣還算好地丟了一句:“姑娘,起身接客了。”
正嗑着瓜子的那顆頭突然頓了頓,接着,她抬起了頭。
首先落入洛長熙眼中的,是一雙嫵媚的桃花眼。
“接客?”
“不錯。”
“什麼客啊?該不會是你吧?”那雙桃花眼細細地將洛長熙打量了一番,突然笑成了兩彎月牙兒,“我怎麼不知道……染香樓什麼時候開始接女客了?”
洛長熙半眯着眼睛,目光里多了一分冷意。
“怎麼?”桃花眼仍在笑,“這位姑娘你喜歡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