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尼德霍格之遠行
第301章尼德霍格之遠行
加勒比海沿岸,聖君士坦丁殖民區,古巴島。
海風輕撫着海港,吹過海邊的棕櫚樹,吹過城市周邊的農田和村莊,帶着甜絲絲的香氣,吹進每個人的鼻間。
這裏是古巴島的首府,東羅馬帝國在新大陸的前哨基地,也是聖君士坦丁殖民區中唯一一座得到了開發的城市,哈瓦那港。
在泰諾人心目中,哈瓦那港具有崇高的地位,她不僅是皇權在邊疆地區的延伸,還是受洗之城,勝利之城,榮耀之城,富足之城。
空氣中佈滿水汽,昏黃的泥土道路上,一名披着教袍的中年男人輕輕走着,胸前掛着最普通的木質十字架,臉上帶着和善而慈祥的微笑。
“主教,願上帝保佑您……”
街道上,無論是泰諾人還是歐洲人,無論是富商巨賈還是普通農民,當他們看見主教后,無不停下了腳步,向他躬身問好,目光里不是畏懼,而是尊敬和愛戴。
“神也會保佑你們。”
主教沖他們笑着點頭,向每個人施以善意。
他叫瓦倫斯,聖君士坦丁殖民區的大主教,第一批來到這裏,參與了東羅馬帝國佔領,統治,傳教和同化的全過程,被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任命為大主教,管理整個殖民區的信仰事務。
瓦倫斯並非什麼貴族,在二十多年前,他只不過是比林奇城的一名小奴隸,十歲后就沒有了父母和親人,輾轉在一個個奴隸主的剝削中,看不見一點未來。
後來,皇帝的大軍攻佔了比林奇城,向全城的穆斯林發表通告,要求他們改信耶穌基督,如若改信,所有奴隸全部獲得自由,還能分到自己的田地。
瓦倫斯就在這時成為了比林奇城的第一批本土基督徒,併發揮自身特長,第一個學會了希臘語和拉丁語,被一名教士收為隨從,成為了一位準神職人員。
當時的瓦倫斯不過十四歲,在教士的教導下學會了更多的文學和神學知識,對宗教的理解更加深厚,閑暇時期還能寫一些短詩。
由於瓦倫斯出身北非,又是阿拉伯裔,在皇帝打造的教會體系中佔到了一些優勢,一度被宣傳為“迷途知返”的代表人物,職位也越坐越高。
康斯坦察神學院建立后,不少老教士心存芥蒂,但瓦倫斯卻立馬申請進修,被安排在殖民學院中,度過了人生中最充實的幾年,知識儲備再度暴漲,他漸漸了解了世界的全貌,弄懂了皇帝的野心。
在此期間,他第一次認識到了地中海之外的世界,認識到了那一大片蠻荒而缺少信仰的土地。
幾年前,聖君士坦丁殖民地正式建立,他再一次主動要求揚帆遠行,將愚氓的土著引向上帝的花園。
他知道,自己的迅速升遷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皇帝對阿拉伯裔教士的特殊優待,也就是所謂的“政治正確”,被許多老一輩教士所不齒。
但是,他從不被外人的流言蜚語擾亂自己的心智,他始終牢記着自己的過往,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在早年間經歷的苦痛和折磨。
皇帝的大軍殺死了他的主人,上帝的聖光將他從一具行屍走肉重塑為人,早在他進入教堂,在正教十字下吃到人生中第一口飽飯的時候,他就已經暗暗發誓,確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耶穌仁德,救他於水深火熱,他也會用自己的一生來拯救更多的迷途之人,讓他們也沐浴在主的榮光下。
來到哈瓦那港后,哥倫布立刻找上了他,很直白地訴說了自己的計劃。
宣揚滅世論,在部分孤島上投放天花,帶領泰諾酋長去觀賞,引起他們的恐慌,要求他們皈依正教,方能得到救濟。
“我們將在半年後於古巴島投放天花,在此期間,你需要讓更多的人改信天主,為他們接種牛痘。”
瓦倫斯記得,哥倫布一邊擦拭着染血的小刀,一邊漫不經心地踱着步子。
“能救多少人,全看你自己。”
瓦倫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知道這是皇帝的意願,也知道以哥倫布為主的殖民者無惡不作,如果不是皇帝的約束,他們恐怕根本不願等上半年。
在這一段日子裏,瓦倫斯奔波在古巴島上的每一處角落,用共同抗擊加勒比食人族的盟友情誼感化土著,用上帝的“神跡”和天花孤島的慘狀恐嚇他們,費盡心血與口舌,只求救下更多的民眾。
他的努力是有回報的,這群泰諾人實在太過落後,完全沒有一個完整的神學體系,成熟宗教對原始宗教具有着碾壓性的優勢,願意皈依正教的部落數量遠遠超過了哥倫布的預期,迫使他不得不從本土調來了更多的奶牛和豬羊,提供更多的疫苗。
後來,在哥倫布有計劃的投放下,天花還是爆發了,已經皈依的土著對上帝的神力愈發深信不疑,不願皈依的土著則成片死亡,一時間,整座古巴島化為了耶穌基督的堅固堡壘。
雖然從不明說,但瓦倫斯對哥倫布的野蠻行徑始終心存芥蒂,在他看來,再給他十年,這些泰諾人一樣會集體接納耶穌基督,不需要採用如此殘暴的方式。
他所不知道的是,隨着殖民者的到來,舊大陸的疾病會自然而然地在新大陸上傳播擴散,如果不為他們接種牛痘,哪怕皈依了耶穌基督,一樣難逃一死。
無論如何,瓦倫斯很快就從舊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在哈瓦那城傳播信仰,踐行着自己的正道,一步一步,不辭勞苦,只為完成自己的理想。
在目前的古巴島上,主要擁有三股勢力,分別是殖民水手,商人和傳教士,三種人的目的大體一致,但在對待本地土著的態度上卻有很大不同。
殖民水手是本地土著的剝削者,這些人往往是不通文墨的莽夫,眼裏只有金錢和利益,把土著們當成未開化的野獸,哪怕他們皈依了基督,屠殺,搶劫和強姦仍然存在。
商人也是剝削者,但他們的剝削方式又有所不同,近年來,在皇帝的鼓勵和引導下,傳統的商業模式發生了些許轉變,大小商人都喜歡稱自己為“資本家”。
資本家們一樣看重利益,但他們的眼光卻比殖民水手長遠很多。
抓到戰俘,殖民水手們說殺就殺,資本家們則更願意將他們賣為奴隸,榨取更多的利益。
同樣是一群土著,殖民水手們喜歡殺人越貨,但資本家們卻不愛殺戮,傾向於將他們拐進種植園和礦場,充分利用每一份勞動力。
我是來掙錢的,你把人殺了,我還掙什麼錢?
至於傳教士,他們往往會充當起土著的保護人,嚴禁殖民者擅自屠殺,對資本家的坑蒙拐騙也加以約束。
對於傳教士來說,信基督者皆為兄弟,看着越來越多的人皈依正信本身就是一種幸福,何況皇帝還允許殖民地教士適當收取稅賦,更多的信徒是功績,也是更加宏偉的教堂。
瓦倫斯是位北非基督徒,與其他的新皈依者一樣,和希臘裔羅馬人的文化隔閡尚未完全消除,友善的關係全靠共同的信仰加以維護,具有非常濃重的普世情懷,將所有正教徒視為自己的兄弟,無論他說希臘語,阿拉伯語抑或突厥語,無論他是白人,黃人還是黑人。
在古巴島的五年裏,瓦倫斯一直堅守着自己的信條,為每一位基督徒帶來福音,用自己的努力改善他們的生活,踐行着最古老的天主之道。
瓦倫斯向君士坦丁堡寫信,要求皇帝立法保護泰諾人基督徒,約束殖民者的燒殺搶掠。
不久后,他收到了繪有十字四β紋章的皇家法令,皇帝贊同了他的建議,為所有信正教,會說希臘語的泰諾人土著授予公民權,允許他們前往帝國的任何一座城市,允許他們加入艦隊,軍隊,正教教會和政府機構。
之後的幾批船隊中,野蠻水手的比例明顯減少,資本家的人數明顯增多,皇帝依然要掙錢,但也不想採用竭澤而漁的低效率方式。
瓦倫斯忙碌在各個泰諾人聚集地之間,說服了更多鄉野民眾前往城市居住,帶領他們開闢農田,建立礦場,修建房屋,共同祈禱。
他利用自己在神學院學習到的農業知識,手把手地教導愚昧無知的泰諾土著,教他們將木薯煮熟去毒,教他們種植從印度帶回來的香蕉,教他們用更好的辦法種植煙草,甘蔗和棉花,教他們利用舊大陸的農業知識種植水稻,收穫大米。
他利用自己的關係,從歐洲請來了一批精通醫學的修士,為土著孩子接生,為他們治療從舊大陸帶來的感冒,發燒等疾病。
他要求自己的下屬教士開設主日學校,為更多孩子提供神學教育和文學教育,引導他們走向文明。
他把自己教區的大筆稅收捐了出來,為哈瓦那城的建設添磚加瓦,一片又一片的簡易屋棚被建立起來。
最開始的一段日子裏,他遇上過不少不信任的眼光,遇上過水手們的冷嘲熱諷,遇上過其餘教士的質疑和不解,但他從不在意。
幾年過去,不和諧的聲音越來越小,尊重和愛戴越來越多,就連一直瞧不來他的哥倫布也不再傲慢,每次見面時,也會微微躬身。
在他的努力下,越來越多的人口被排查出來,越來越多的土著民願意接受他的庇護,到哈瓦那城定居。
哥倫布的願景初步實現了,人口的集中化使他對島嶼的管理變得輕鬆很多,壟斷糧食產地的設想也不再遙遠。
資本家的願望基本滿足了,城市的興旺和人口的集中帶來了更加廉價的勞動力,土著的歸心和資本主義的新模式讓他們的積極性成倍提高,農業技術的改善也為種植園帶來了更好的收益,比純粹的奴隸種植園效率更高。
現在,整個古巴島出現了四等人,分別是歐洲移民,具有公民權的泰諾人,未獲得公民權的泰諾基督徒和最底層的奴隸,部分泰諾人甚至還能擔任黑奴礦場的監工。
瓦倫斯清楚,整個古巴島依然存在嚴重的剝削現象和歧視現象,但他也不準備斷掉那麼多人的財路,對此已經心滿意足。
他也知道,古巴島的和諧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於泰諾人本身的溫良屬性,其他的土著可沒這麼順服。
他不是主張消除貴族的鮑格米勒派,不準備挑戰整箇舊大陸的特權階級,他所追求的“平等”只是神學層面的。
要知道,哪怕在東帝國,依然存在着剝削和壓迫,自由與平等的時代尚未到來。
當然,比起東羅馬帝國到來前,這些泰諾人的生活質量已經有了很大提升,在種植園裏打一份工,領一份極其微薄的酬勞,也好過之前朝不保夕的愚昧生活。
至少,大家都能好好地活着。
每當瓦倫斯行走在哈瓦那的街道上,巡視在城市周邊的稻田間,他總能感受到信徒們的愛戴和感恩,心中充滿幸福,卻又一片平靜。
每當這時,他總會想起那些刀光劍影的歲月,高舉着雙頭鷹旗的士兵殺死了他的主人,慈眉善目的老教士將了引入教堂,打碎了他心靈上的鐐銬,向他伸出了手。
“神愛世人,從此刻起,我們就是兄弟了。”
瓦倫斯始終記得這句話。
他始終相信,在民族和種族之上,操着不同語言的人民依舊能夠尋找到彼此之間的共同點,聖光之下,皆為兄弟。
瓦倫斯行走在哈瓦那城的大街上,路邊的百姓們推推搡搡,跟在他的身邊。
“主教,今天是您佈道嗎?”
一個半大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用蹩腳的希臘語問道。
“不是,今天是尼古拉教士,他也是個博學之人。”
瓦倫斯和善地笑了笑。
“哦……那您是要去巡查香蕉田?”
孩子眼睛一亮。
“去我家的香蕉田吧,我們種得很好!”
“改天吧,今天還有其他事。”
瓦倫斯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他知道,這些泰諾人實在愚鈍,不怎麼會打理農場,無論是木薯,香蕉還是水稻,產量都很低,甚至有些泰諾人壓根不願意開闢農場,只想着去歐洲人的種植園裏打一份不用腦子的散工,領一份極低的薪水。
想到這裏,瓦倫斯嘆了口氣,快走幾步,沖圍上來的眾人揮一揮手,走進港口邊的教堂。
教堂里正在佈道,瓦倫斯聽了一會兒,回到自己的書房。
提起羽毛筆,攤開筆記,瓦倫斯依照習慣,先翻到前幾頁,審視着自己近些天的生活作息。
“8月2日,晴,尼古拉兄弟負責教堂運轉,我去城外視察農莊,還是老樣子,很差,木薯都種不明白。”
“根據皇家科學院的研究,木薯是有毒的,必須徹底煮熟,最好還能用清水浸泡清洗,長期生吃會導致一系列問題,包括損害頭腦發育。”
“我懷疑,泰諾人如此愚鈍而溫順的原因離不開木薯,他們拿這種東西當半個主糧,長期生吃,問題很大。”
“用哥倫布的話來說,他們傻得可愛。”
“據說皇帝準備在西非推廣木薯,他們肯定也是生吃……唉,願上帝保佑他們吧。”
瓦倫斯翻到下一頁。
“8月3日,去主日學校教書,教孩子們學習希臘語,他們還是聽不太懂,但我有耐心。”
“經過這些天的努力,新一批孩子總算學會了“羅馬”和“皇帝”等詞彙,並了解了其中意思,當真不容易。”
“下一步,我準備教他們學習簡單的句子,就先教皇室的族語吧,也就是四個β的意思。”
“萬王之王,保佑吾王。”
瓦倫斯看到這裏,微微高興了些,連翻幾頁。
“8月7日,帝國農業研究所的考察團來到哈瓦那港,他們說,岸邊的大王椰子樹結出的小果實可以餵豬,我很高興,我的泰諾人兄弟們又可以多一條維生之路。”
“8月8日,哥倫布又去阿茲特克了,他們分成幾批,從海岸走入內陸,繪製地圖,搜集情報,還帶來了不少搶來的黃金。”
“不得不說,阿茲特克文明和南邊的瑪雅城邦實在富庶,我們僅僅摸到了一點邊角,就已經弄來了不少黃金。”
“與哥倫布那個無賴想的不一樣,古巴島上也是有金礦的,但數量很少,儲量也不高,被幾個資本家承包開採。”
“波多黎各島上有更多金礦,我們也在開採,但比起西邊的大陸,簡直是九牛一毛。”
瓦倫斯想了想,跳過幾段,繼續看下去。
“哥倫布這個莽夫完全不願了解阿茲特克人的文明,他連古巴島上的泰諾人都弄不太明白,之前上交給皇帝的報告全是錯誤。”
“他說,在我們來之前,泰諾人處於奴隸制社會,已經進入到青銅器時代,也許還有造紙術,這完全是胡扯,他們還處於原始氏族時期,連奴隸制都沒有踏足,青銅器和造紙術更是無稽之談,少有的一些紙張和青銅禮器全是阿茲特克的產物。”
“他說,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了古巴島的糧食產地,這也是大話,他壓根沒有好好統計整個古巴島的人口,基本上就在哈瓦那一帶隨意算了算。”
“還有上次的那個皇家史官萊克,他給君士坦丁堡的報告上全是對皇帝的溢美之詞,說什麼家家戶戶掛皇帝的肖像,每人都把皇帝視為自己的父親,我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過,在皇帝的要求下,哥倫布還是會把每次的資料給我印刷一份,這幾年的交往中,我對阿茲特克這個文明也有了一些比較基礎的認知。”
接下來是一大片空白,瓦倫斯想了想,提起筆,蘸蘸墨水。
“阿茲特克是一個非常獨特的文明,在某些方面非常發達,獨立研發出了造紙術,有記敘史料的傳統,還有一套較為成熟的行政機構,和我們之前遇上的其餘土著有很大不同。”
“阿茲特克地區有很多城邦,以特諾奇蒂特蘭為主的三城同盟佔據絕對的武力優勢,其餘城邦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然而,與我們一樣,阿茲特克人也是外來入侵者,他們尚武好戰,非常殘暴,常常將其他城邦的被征服者拉去活祭,每一次都是成千上萬條人命。”
“我對這個城邦絕無半分好感,不知道能不能憑藉溫和手段讓他們皈依,對此不抱太大期望。”
“在我看來,在對待這些殘暴者時,或許還是哥倫布的手段比較好,阿茲特克人就薩拉森人和希伯來人一樣,是正教徒的大敵。”
“唉,我越來越喜歡自己的泰諾人兄弟了,如此溫和的民族實在太少,我去他們家裏做客時,每個人都會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我,寧願自己餓肚子,但我又怎麼忍心讓他們忍飢挨餓呢?”
瓦倫斯抿了抿嘴,繼續寫到。
“當然,這些城邦也有一些優點,那就是他們在神學上的慕強性,每一個城邦在征服其他城邦時,被征服者就會把征服者的神明加入自己的崇拜體系,這也是他們的神祇如此複雜而多樣的原因之一。”
“在這些人看來,既然你打敗了我,那麼你的神明一定很強大,改信是很自然的事情。”
“光憑這一點,他們就比薩拉森人和希伯來人更加易於同化。”
“我想,哥倫布的滅世論計謀外加阿茲特克諸城邦本身的特殊神學觀,將他們集體化為基督徒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可以團結其他的被壓迫者,一起滅亡以阿茲特克暴徒為主的三城同盟,在這期間建立共同友誼,將他們引入基督世界。”瓦倫斯寫到這裏,思考片刻。
“皇帝看重利益,不會濫殺無辜,主要以同化為主。”
“然而,我聽哥倫布說,皇帝雖然不會殺戮,但勢必要滅絕他們的文化,改寫他們的歷史,消滅他們的語言和文字,將他們變成徹頭徹尾的希臘語基督徒。”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在耶穌基督的榮光下,無論是羅馬多神教,希臘多神教還是北歐多神教都抵擋不了多久,只剩下殘破的軀殼,最早皈依的亞美尼亞人更是主動把自己的舊文化毀了個一乾二淨,何況阿茲特克人。”
“他們歸根結底不是薩拉森人和希伯來人,太過落後,對成熟文明沒有什麼抵抗力。”
天色有些灰沉,雲層越壓越低,這是暴雨來臨的前奏。
瓦倫斯關上窗戶,點亮蠟燭。
“但是,阿茲特克依舊是一個古老而充滿獨特魅力的文明,哥倫布最早將他們視為東瀛人乃至明國人,也是看出了他們的與眾不同。”
“皇帝嚴禁有關阿茲特克文明的資料在帝國內流通,僅僅將其交給了一些御用學者,要求他們編寫出一大批偽史,極盡挖苦和抹黑之能事,為我們的軍事行動製造聲勢。”
“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但在我看來,充分了解一個文明才能更好地統治他們,了解他們的舊神學體系才能更好地弄懂他們的神學價值觀,這對我們之後的傳教是有進步意義的。”
“我沒有太多時間,把皇家史官對阿茲特克文明的片面研究拿了過來,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簡單梳理了阿茲特克神系的諸神。”
瓦倫斯眉頭一皺,將“諸神”刪去。
“當然,外邦的神皆屬虛妄,唯耶和華獨創世間,他們不配稱為神明。”
“由於之前提到的原因,阿茲特克文明的偽神非常多,每位偽神掌管的領域也非常多,這裏只根據皇家史官戲劇性的表達,列出已知的幾個。”
瓦倫斯從一旁拿出皇家史官的報告,粗略看了看,在自己的筆記上寫着。
“黑暗與夜之王,北域守護,煙霧鏡,特斯卡特利波卡。”
“犧牲與力之王,東域守護,剝皮者,西佩托堤克。”
“天空與風之王,西域守護,羽蛇神,魁札爾科亞特爾。”
“太陽與火之王,南域守護,太陽蜂鳥,威齊洛波契特里。”
“雷電與死之王,羽蛇雙生,修洛特爾。”
“繁星與月之王,蜂鳥之姐,柯約莎克。”
“除此之外,阿茲特克文明還有許許多多的偽神,他們掌管的領域具有很大的重疊性。”
“再者,上述幾位偽神所謂的神力絕不能僅用皇家史官的幾個詞語簡單概括,比如羽蛇神,他還兼管農業,光明和智慧,反對活祭,也是我個人認為唯一的善神。”
瓦倫斯有些好笑,搖搖頭。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他們沒辦法為自己的信徒提供庇護,唯有信上帝者,方能得到永久的祝福。”
“皇帝曾說,一個群體對於神明的崇拜往往來源於他們內心的慾望,這句話當然是大逆不道的,但也有一定道理。”
“通過對阿茲特克偽神的考據,我們也能更好地了解這些土著心中的慾望,從而為之後的洗禮鋪平道路。”
“比如說,在土著們心中,玉米是神聖的,農業是第一要務,很多偽神都兼具農業和玉米方面的神力,我從中看到了一些機會。”
瓦倫斯蘸蘸墨水。
“向偽神獻祭再多的心臟也不能讓作物增產,但上帝為他們帶來的先進農業技術,大型牲畜和骨粉肥料卻能讓玉米茁壯成長,這些人很善變,改變信仰只是一念之間。”
“依我看——”
咚咚咚!大門敲響了,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主教大人,皇帝的船隊到了,您要去看看嗎?”
“好,我這就去。”
瓦倫斯合上筆記。
教堂就在港口旁邊,瓦倫斯一襲教袍,在衛兵的護衛下,來到哈瓦那的碼頭。
碼頭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負責治安的城市衛隊,有些則是看熱鬧的泰諾基督徒。
這些人清楚,每當皇帝的船隊抵達哈瓦那港時,工人們總會卸下成批成批的衣服,牲畜及其他島上沒有的東西,為泰諾基督徒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改善。
他們往往在種植園裏打工半年才能買到一件最破舊的衣服,但對於這些從未沐浴過文明光輝又太過溫良敦厚的泰諾土著來說,這已經是皇帝的恩德。
他們看見了瓦倫斯,連忙讓開一條道路,歡喜地朝他行禮。
瓦倫斯和善地點點頭,邁步來到最前方。
船隊中,三艘小型艦船已經靠岸停泊,水手們將貨物搬下船,將黑奴和白奴牽下甲板,和哈瓦那的商人們討價還價。
海面上,一艘大船正緩緩駛來,大船通體暗紅色,呈現標準的流線型,底艙寬闊,火炮齊整。
艦艏的銅像面目猙獰,分明是一隻昂首怒目的巨龍。
艦身上,金色的上古繁體拉丁文映入瓦倫斯的眼帘。
“尼德霍格……”
瓦倫斯喃喃自語。
大船緩緩靠岸,撞擊在碼頭的木堤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然而,這次到來的不是商品和奴隸,不是移民和資本家,而是成批的軍隊。
一塊厚木板鋪了出來,一列列身背火槍和板門大斧的高大壯漢陸續下船,來到碼頭上列隊站好。
“射擊軍,還是最精銳的一些。”
瓦倫斯認出了他們。
接着,一行身披重甲的騎兵從馬廄牽出戰馬,在寬闊的甲板上翻上馬背,邁着沉重的步伐踏向人群。
他們僅有十人,但每個騎兵都人馬具裝,厚重的頭盔將面部完全包裹,看不出喜怒,身上的冰冷之氣和鐵血之氣刺破雲霄。
“鐵甲聖騎兵……”
瓦倫斯苦笑連連。
圍觀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這些土著從未見識過如此強大的重騎兵,有些膽小者甚至直接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畫著十字。
在這片沒有馬匹,沒有鐵器,連青銅武器都沒有多少的地方,這支騎兵完全有以一當百的能力。
只要他們想,這些泰諾人一個都跑不掉。
接着,水手們開始將船上的貨物陸續搬下,鐵盾,輕型野戰炮,鋼十字弩……
鐵甲聖騎兵在碼頭邊列隊站好,雖然十分安靜,但不怒自威。
“尊敬的瓦倫斯主教,我叫喬治·塞林布里亞,是這次特遣隊的隊長,向您致敬。”
騎兵隊長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向瓦倫斯走來。
“我們本來準備先去葡萄牙人的佛羅里達售賣一批奴隸,但天氣不好,風暴將至,只能放棄,前來避風!”
喬治聲如雷鳴。
“歡迎你們,皇帝的戰士們。”
瓦倫斯向喬治微微頷首。
“沒想到皇帝竟把你們派了過來。”
“一百名射擊軍,一個鐵甲聖騎兵小隊,這是我們的底氣!”
喬治哈哈大笑。
“哥倫布大人還得召集五百名武裝水手,外加一千名泰諾人僕從兵,作為補充!”
“我們的馬匹情況不好,士兵也顛簸勞累,還請您提供休息的地方。”
“這都好說,哈瓦那港雖然不大,但提供這些還是沒問題的。”
“哥倫布大人尚未歸來,不過我估計應該快了。”
瓦倫斯想了想。
“伱們……出兵為何?”
“為了上帝,為了皇帝,為了諸神的黃昏!”
喬治大聲說道,指向身後的大船。
“您現在看到的是我們近幾年來建造的唯一一艘大型戰艦,載貨量也很大,由迦太基造船廠的曼斯雷蒂閣下親自設計,是我們的第一艘紅木戰艦。”
瓦倫斯看了看大船,沉默片刻。
開羅之曜號的下水為海軍帶來了巨額負擔,皇帝開始轉變思路,不再追求太過龐大的艦船,用上最新式的艦載火炮和設計理念,主要提高機動性和火力。
最近一段日子,以君士坦丁大帝號為主的老舊艦船陸續退役,皇帝將他們賣給親帝國的勢力和國內的武裝殖民團,開始對海軍艦船進行升級優化,用最新的技術,造最好的船。
這艘紅木戰艦應運而生,比起橡木,紅木雖然昂貴,但本身性能出色,不需要太多的晾曬時間,可以保持幾十年不腐。
“這艘戰艦的資金在幾年前已經審批下去,所以並未受到戰爭的干擾,在去年已經接近完工,不久前正式下水。”
喬治繼續解釋道。
“皇家史官萊克作為阿茲特克史料的權威,獲准參閱皇帝的計劃,並為這艘戰艦起了一個貼切的名字。”
“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神話中啃食世界樹的巨龍,樹根啃完了,世界樹枯萎,諸神黃昏就來了。
“權威……”
瓦倫斯撇了撇嘴。
“主教閣下,您說什麼?”
喬治不明就裏。
“我說皇帝高見。”
瓦倫斯笑了笑。
“那是自然,皇帝的計劃十分全面,把一切都考慮好了,還特地讓我們帶來了建造小型船隻必備的船匠,樹脂,繩索和釘子,還有建造戰車所需的一系列物品,都在尼德霍格的船艙中!”
喬治驕傲地揮揮手。
“為什麼要造船?不能在迦太基造好嗎?”
瓦倫斯有些不解。
“特諾奇蒂特蘭是一座水上城市,四周都是湖水,就像一個加強版的尼西亞和威尼斯,沒有船,我們不好打!”
喬治說道。
“我們的聖光將照耀他們,洗滌醜惡,我們會將遍佈骸骨和血涸的偽神神廟全部燒毀,在他們的廢墟上建起上帝的教堂!”
“我們將在這裏住下,等哥倫布大人與阿茲特克的敵人們完成溝通和協商,我們就會發起全面進攻,整個行動將在半年內完成!”
“計劃還需要您的鼎力支持,願您不要推脫!”
瓦倫斯點點頭,抿了抿嘴,沉默片刻。
“我本來準備向阿茲特克諸城邦和瑪雅諸城邦派遣大批教士,先用仁德和正義來感化他們,讓他們懺悔。”
“我們沒時間了,而您的方法需要很多時間,成功率又太低。”
喬治說道。
“皇帝說,在大航海中遇上的大部分問題都並非通過遊說和懷柔能夠輕易解決的,而是要通過鐵與血。”
“寬恕他們是皇帝的事,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們徹底打服,讓他們自願跪倒在皇帝的面前!”
“萬王之王,保佑吾王,也保佑我們!”
喬治在胸前畫上一個十字。
“願祂保佑吾王。”
瓦倫斯嘆息一聲。
轟——
沉悶的雷聲在天地間隆隆響起,一道道閃電像是怒龍,遊走在雲層周邊,若隱若現。
積雨雲越來越重,終於達到了所能承載的臨界點,一場風暴將要來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