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十九章 卧榻之側豈容妖魔酣睡?
“我枯等一夜,去往山牛村收尾的邵華他們卻並未回來。”
王煥後悔不已,再沒此前的意氣風發。早該聽趙蟾那些話,派人到陽縣斬妖司求援,哪會有現今這種令人驚惶失措的情況。
假設邵華等斬妖人加上一眾捕快悉數葬身於妖魔腹中,游居鎮只剩他跟剛加入斬妖司的趙蟾,將是一件崩盤的惡事。
就算之後平定妖魔,游居鎮斬妖司亦是難以恢復。
念及此,王煥悔恨地直跺腳。
“或許邵大哥正在路上。”趙蟾輕聲道。
“你我去山牛村時用了多長時間,邵華又耽誤了多久?縱使對山牛村一事進行收尾,昨夜便該回來了。”
王煥仰頭長嘆:“假如他們因我而送命,我王煥將是游居鎮的罪人!”
“王大哥,事情不曾到最壞的地步,千萬不要自怨自艾。”趙蟾勸道。
“唉。”王煥眼下心緒混亂,沒有留意趙蟾來斬妖司晚了許多,他揮揮手,“坐下吧,事到如今,唯有祈禱邵華等人平安回來,一切都是我杞人憂天。”
他去後院打開存放秘籍、兵器的倉庫,取出《撼神劍》,細緻為趙蟾講解。
少年聽的仔細,遇到不懂的地方,直接相詢。
講解的差不多了,王煥把書籍交給趙蟾,讓他自己揣摩揣摩。
“小蛤蟆你初次修練,一定要慎之又慎。
修行一道,絕非你想像的那麼容易的。比如練到【劍出有神】,成就下品鍛體境的修為,以你的天資,快則一年有成,慢則三年,期間要吃的好、喝的好,將體魄打磨的堅固牢靠,你遞出的劍,方才‘有神’。
我知道你的特殊家境,你放心修練,熬煉體魄的補品、草藥、吃食交給我!”
趙蟾嘴唇翕動,欲言又止。王煥說這段話時,神色格外認真,他就是這般考慮的,也是要如此去做。
他抱拳道:“有勞王大哥了。”
王煥因擔憂邵華等人心情鬱郁,還是強顏歡笑拍着他的肩膀:“好好修練,修練有成后,多殺幾頭妖魔就當回報我了。”
少許,王煥嚴肅鄭重的補充道:“我對你十分看重,你在修行上的天賦遠超於我,境界必然也會超過我!你務必努力修練,不許浪費如此天賦。”
“我謹記王大哥的諄諄教導。”
王煥散去難看的笑,“你稍後再琢磨《撼神劍》,我先將這本簡譜的十二式演練給你看,一定瞪大眼睛,記住我的每一劍走勢。”
“是!”
“用你的劍吧,這樣,你練習起來會更有代入。”
“多謝王大哥。”
接過青蛇劍。
王煥拔劍出鞘,劍鞘丟回給趙蟾。
第一式、后劍。
王煥所演練的這一式,與他搏殺虎妖時出入甚大。
“看明白了嗎?”第一式演練完畢,王煥問道。
趙蟾道:“王大哥可以再演練一遍嗎?”
“好。”
再一次看過。
趙蟾心中有了結論,他搏殺虎妖所用的‘后劍’才是正確的,王煥演練的‘后劍’,招式雖和《撼神劍》上的劍譜一模一樣,卻少了神韻。
“這次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第二式,劍蹤!”
王煥身法陡然快了起來,在趙蟾眼裏仍是太慢。
倘若換作王煥去搏殺那頭虎妖,以如此慢的身法,早被虎妖給吞的骨頭渣都不剩了。
王煥覺得‘劍蹤’這一式很難,他當初為了練成‘劍蹤’,聞雞起舞辛勤練了三個月,縱使這般刻苦,也僅僅是小成,真遇上妖魔,絕不敢使用這一式,擔心自己尚未用出劍蹤,就被妖魔一口吞了。
“我給你演練了十遍‘劍蹤’,你瞧明白了嗎?”王煥扭頭問道。
他演練的十分認真,任何一個細節都做的特別到位。
“看明白了。”
“既然看明白了,你小子怎麼還皺着眉頭?!”王煥問道,“小蛤蟆,《撼神劍》是你現今依仗的手段,不許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今後你遇上厲害的妖魔,會吃大虧的!”
他相信趙蟾在二妞山殺的那頭虎妖只是一頭剛開啟靈智不久的妖魔,這種妖魔往往最容易斬殺。
剛開啟靈智,忽然遇到趙蟾持青蛇劍衝過來,腦海中的恐懼立即壓倒兇殘的本能,只知逃命,然後便被趙蟾宰殺了。
換成只有本能的妖獸,即便趙蟾有青蛇劍傍身,這小子也凶多吉少。
趙蟾想了想,問道:“王大哥是為了讓我看清身法才放慢速度了嗎?”
“不,劍蹤此式的身法就是這麼快。”王煥搖頭,“我懂你的意思,加快身法,以劍蹤這一劍的迅猛,自然能夠在眨眼之間斬殺妖魔,須知過猶不及四字,速度太快,你握劍的手便不穩,身體會丟失平衡,到時,就不是你斬殺妖魔,而是妖魔輕鬆吞了你了。”
趙蟾低頭翻着《撼神劍》,翻到劍蹤這一式的頁面上,暗道,王大哥演練此劍的身法、動作與劍譜一般無二,卻有些墨守成規了。與敵廝殺,勝負往往在一瞬間。說書先生說的那些江湖俠客們,也是追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境界。
“我懂了。”他道。
王煥眯眼問道:“真懂了?”
“是。”
“第三式叫劍痕。我跟你講過,《撼神劍》第三式至第六式,是修練到劍出存神的程度方能使出來的,你先練着前兩式,不要心急。”
“王大哥,我想看看第三式的樣子。”
王煥嘆道:“貪多嚼不爛。不過,既然你想看,我就為你演練一遍。
等你修練到劍出存神,筋骨間便有了勁力,勁力加持到劍上,就是這柄劍的‘神靈’!
小蛤蟆,看好了!這一劍之所以叫做劍痕,原因是這樣的!”
說罷,王煥緊握劍柄,施展劍痕。
第二式劍蹤需要身法配合劍術,而第三式則完完全全追求劍的速度和力道,遞出一劍、獨見痕迹、可斬石裂金,就算是大成了。
趙蟾正是以此劍,將虎妖乾脆利落的斬為兩半。
見識到王煥演練劍痕,趙蟾暗中搖了搖頭。
無論是速度或是力道,都差自己那一劍有些遠。
“這,便是劍痕,可曾看清?”王煥問道。
趙蟾回道:“太快了,不曾看清。”
“你呀,好好的從基礎開始練起吧。”
“多謝王大哥指點。”
到了午時。
依舊不見邵華他們回來。
王煥的臉色更差了,他對趙蟾說道:“如果他們今晚還不回來,我明天就去陽縣斬妖司請罪。”
趙蟾默默聽着,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行了,吃午飯吧。”王煥絲毫沒有食慾,讓趙蟾自己回家去吃。
“王大哥你也吃點東西吧。”
“唉,實在沒有胃口,快去,下午回來練劍。”
一上午的光陰,趙蟾只在鑽研《撼神劍》劍譜:“是。”
小跑離開斬妖司。
楊昀跟張翠翠那件事,令彩煙街的街頭巷尾無比熱鬧。
他們三五成堆小聲說話,有人添油加醋亂說一氣,什麼張翠翠珠胎暗結懷了楊昀的娃兒;什麼那娃兒不是楊昀的,是小花巷梁右的;甚至張翠翠是克夫命都出來了,她之所以成了寡婦,正是剋死了上一任相公,現今和楊昀好上了,這讀書讀傻了的癩子頭,要不久於世嘍、要死嘍。
趙蟾極想為他們爭辯,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他從小生活在游居鎮,太了解這群人的德性,你解釋的越多,越給楊大哥跟翠翠姐沾惹麻煩。例如,你明明說的是這件事,這群人傳出去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另外一件事,或者,在你說的這件事基礎上,亂改一通,變得荒誕不經。
他問過老劉該怎樣去爭辯。
兩人也曾被鎮子百姓詆毀過,他們造謠老劉之所以對趙蟾這麼好,是因為趙蟾其實是老劉的親娃兒。
老劉說,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老闆娘謝婉仰頭注視着客棧牌匾,牌匾發了霉,霉斑肆無忌憚地擴散。
“趙蟾!”
謝婉心有所覺,收回視線,轉身看見了他。
趙蟾停下腳步,暗生疑慮,婉兒姐之前都是喊他小蛤蟆的。
“婉兒姐好。”他照舊恭敬的問候。
“我給你準備了午飯,快進來。”謝婉匆匆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有掙扎的餘地,拉進客棧廳堂。
皮影戲班的伶人各自吃飯,趙蟾環視一圈,他並未見到白玉卿、白幼君姐妹。
趙蟾心裏充斥疑慮,姐妹兩人是隨戲班進了鎮子,可他看戲班眾人和普通人無異,難道說他們之間沒有干係?姐妹兩人僅是打着戲班的旗號掩人耳目?
“婉兒姐我回家吃去就行。”趙蟾推脫道。
謝婉的笑意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哎呀,你這孩子為何這麼犟?我都為你準備好吃食了,你如今是斬妖人,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趕緊扒拉幾口吃飽肚子,回斬妖司做事,省得妖魔闖進咱們鎮子,毀壞了夕照客棧。”
她說的有理有據,讓趙蟾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然而,吃了她準備的飯,相當於欠下一樁人情。
趙蟾不願無緣無故欠人情,雖然年少,卻明白錢財好還,人情難壞。
就像是孫合牽線搭橋讓他給王煥當輔兵,儘管孫合指名道姓的換他那本寶書,但牽線搭橋的人情欠下了。
正是由於孫合的牽線搭橋,才發生之後的事,他加入了斬妖司,學了《撼神劍》……
“你在想如何拒絕我嗎?”謝婉絲毫不惱,笑嘻嘻問道。
趙蟾緩緩搖頭:“婉兒姐你說人會一夜之間大變嗎?彷彿換了個人。”
“會!”謝婉肯定道。
有句話她不曾說——你就是一夜之間彷彿換了個人,我都不認識了。
“會!”另一個聲音亦道。
趙蟾側頭去瞧,阿萍拿着小人書邊看的津津有味,邊回答趙蟾的問題。
阿萍將小人書放回懷裏:“人死了,又復活了,就會變的陌生。”
謝婉眯着眼睛打量阿萍,孫合被山鬼煉作倀鬼一事,阿萍已經告訴她了,這句話顯然指的是此事。
阿萍並不認識孫合,他描述下長相,謝婉才確認這頭混進游居鎮的倀鬼是孫合。
只是他沒有輕舉妄動。
趙蟾抽回被謝婉握住的手,拱手作揖禮貌道:“先生是修行者?”
“先生?不敢當。”阿萍笑道,“不過是一個學無所成的山上修士罷了,你的天資不錯,有沒有興趣隨我去山上練氣參道?”
趙蟾岔開話:“先生剛才的話我沒有聽明白,人既然死了,哪能活過來?”
“有的。”
趙蟾猶豫問道:“倀鬼?”
“倀鬼之術上不了檯面,卻是野修使用較多的一個術法。”
“我明白了。”趙蟾緊緊皺起了眉頭。
他與王煥到山牛村時,孫合偷偷跟了去。
看來,孫合是死在了那裏又被煉成倀鬼,這就可以解釋,為何突然忘了向他索要寶書,性格也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真明白了?”阿萍道。
“真明白了。”趙蟾退至客棧門外,“婉兒姐,我有點事先回家了。”
謝婉挽留道:“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吃飯,別客氣了,快進來吃飯。”
“謝謝婉兒姐,婉兒姐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在心裏的。”
阿萍和謝婉望着趙蟾跑向弄歲巷的身影,竟是感到了震驚。
“他回去肯定是要殺了那頭倀鬼。”謝婉輕聲道,“小蛤蟆真的一夜之間換了個人。”
“為何又稱起‘小蛤蟆’,不說‘趙蟾’了?”阿萍笑問。
“小蛤蟆親切些。”
“他爹娘給他起了個好名字,月有蟾蜍,所以便以蟾蜍指代明月。小地方的孩子容易養不活,流行為孩子多起個賤名,蟾之一字,可謂一舉兩得。”
“三得。”
“哦?哪三得?”
“在游居鎮的風俗里,蟾有着長壽喜財的寓意,百姓們相信蟾會能夠使他們升官發財、光耀門楣。”
“哈哈……”阿萍忽而大笑。
“你笑什麼?”
“四得。”他自顧自解釋:“蟾蜍低賤如螻蟻,卻無處不在,只要給它點水,就能撒歡似的活着,就算是腥臭撲鼻的臭水溝,它也能樂在其中。”
謝婉失笑:“你這般說的話,確實符合小蛤蟆。爹娘早死,為了掙扎活下去,連採漆這種常人難以做下去的活計,年幼的小蛤蟆都乾的了,乃至做了多年。”
阿萍又把話語轉回來:“孫合是趙蟾的鄰居……”
“是啊。”
“卧榻之側豈容妖魔酣睡。”阿萍拍手笑道,“好一個眼裏揉不進半點沙子的殺才!”
有件事他跟謝婉默契的不曾說出口。
殺那位外鄉人,應是趙蟾第一次殺人,這隻卑賤似癩蛤蟆的少年郎,卻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