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超雲幫首輔
載着蔡老爸的救護車,跑得算快的。在它後面的許多車子,就沒這麼幸運了。這場騷亂引起了大堵塞。很多事被耽誤。大量樓房及財物被燒損、燒毀。為了清理火災現場、並做好善後工作,有一些工作人員加了很久的班,其中一個人的老婆迫不及待的出軌了。十個科級及以上的幹部不得不接受處分或者調崗任職,以表示政府姿態。
在這麼多後果里,其中有一個很小的後果,幾乎沒有人注意。
一戶人家的書櫃,受了煙熏火燎、又被消防隊水龍噴擊,裏面的書幾乎全毀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珍本。戶主就把它們都丟了。
直到第二年,官場上有一件大地震發生,涉及到一項關鍵的證據。那是張字條,當然早已被毀掉了。某人忽然想起,那張字條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筆記本的下一頁會不會還留有印子?
精幹的制服人員動了起來,迅速出擊——晚了!那筆記本早就不見了!毀在一年前那場已經被遺忘的火災里!
在太平洋的彼岸,有人得到了這個消息。
那是座小巧的花園,風的腳步到了這裏都格外輕柔。綠葉壓低了沙沙聲,蜜蜂屏着氣從一朵豐美的花飛到另一蓬滴着蜜露的花心。
有隻挺肥的手打開了簡報——上了年紀的手,但是脂肪太厚,把皮膚鼓鼓撐了起來,所以這隻手上一條皺紋都沒有,保養得比女人還要肥嫩。
手上戴着個寶石戒指,那寶石綠得滴翠,大得像貓咪的整隻眼球剜了出來。
手指之間挾着蘆筍一樣粗的雪茄。巴西手制。據說由黑珍珠一般的少女用胸前體香把煙絲捂干。
這隻手無聊的把簡報上的字匆匆掃了一遍,就像挑剔的漁政稅官用手杖點過漁夫打上來的魚——都是些普通貨色!瘦巴巴的東西!就沒什麼可看的!咦?
手指在報尾上停了停。
那條簡單的消息,彙報了魔都的這次官場地震。
肥手揮了揮,要更詳細的信息。
更詳細的信息在兩分零一秒之後呈了上來。
肥手的主人咂了一下嘴:“沒有靈修者介入?我聽說那人可是超雲派護着的。他們插手了吧?”
彙報信息的人手緊貼褲縫,不安而敬畏:“回本鏡。沒有任何線索能指向他們。一年前的火災,無懈可擊。”
這個小花園沒有名字。該挂名匾的地方,只掛了一面銅鏡。銅鏡的鏡面沒有磨光,昏昏昧昧的好像照不出任何影像,但有些特別敏感的動物不願意接近它。而靈修者如果望見它,往往會尊敬的行禮,然後躡手躡腳走開。
這面鏡子是一個家族的徽章:鏡家。
地球靈修者中等級別十六家、二十三派之中的古老世家。起源聽說是東方某個貴族世系,現在本部定在歐洲。
鏡家的家主因為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戒律,名字都不流傳出來。人們只知道這樣稱呼就夠了:上代家主、本代家主、下代家主。
死了的就是上代家主,現在當家的就是本代家主,亦稱為“本鏡”。
這個上了年紀的、肥胖的男人,就是當今本鏡。
本鏡遺憾的咂了口雪茄:“這樣一來,又沒有理由跟超雲派正式開戰了。”
侍者一臉畏懼、保持肅靜。
本鏡在雪茄煙里眯起了眼睛:“一年前?開玩笑!一年前我們都沒決定動這個人,就湊巧發生了意外事故!這謊撒得可真夠圓的!”
聲音里有一道殺機,像是煙中劃出了一道血光。
侍者猛的挺直身子,後腳跟一碰:“家主恕罪!仆這就去查!”
本鏡不置可否。這個侍者下去了,本鏡示意他還要來一杯飲料。
水晶杯就擱在桌上。另一個侍者上前,躬身持杯,拉下了旁邊的一根翡翠枝子,就像打開了酒窖的插銷。
那裏面束縛着一隻夜鶯。在某篇著名的童話里,它的歌聲據說曾經讓國王動容。
現在它一聲都唱不出來。侍者掐開了它的嘴,它還是一聲都發不出來。
有種神秘的力量束縛住了它。正是這種神秘的力量使得動物們避開花園門口的那面銅鏡、使得鏡家長盛不衰、使得歷代鏡主們連名字都不能流傳下來。
正是這神秘的力量,索取、也給予,殘酷、而無私。被它捲入,就再也難以脫身,只能在這小小一鏡的範圍里,輾轉騰挪,享受、也受苦,蹣跚前進,盤算着把路上的其他人都碾碎。
侍者捏住了夜鶯的舌頭。
曾經吐出多麼宛轉歌曲的小舌頭。
指尖發力,把這舌頭拔了出來。就像拔出洞桶的塞子。小縷血箭飆出,後面跟隨着一團內臟。
輕微發燙的新鮮血液,和那一團內臟,都噴到了水晶酒杯里。夜鶯癟癱下去,滑進了下頭的管子裏。翡翠枝子遮了回去。侍者把酒杯奉到本鏡面前。
本鏡徐徐飲盡。
情報部門已經瘋狂的發動起來。古老的情報渠道、新設的情報門路,奔走着、詢問着、竊竊傳導的電流承載越來越多的名字。
有一個名字即使在這麼多名字裏也佔據了比較顯赫的位置:
林獨。本名林揚。魔都人。三嶺門。與狄元交情深契。
還有:
鍾青葉。超雲幫首輔。鍾青葉的飲食習慣、鍾青葉的衣着品味、鍾青葉的感情生活、鍾青葉的財務理念、鍾青葉一個月前的行為、鍾青葉兩個月前的行為……
當蔡老爸的街道發生火災時,鍾青葉坐在餐桌前。
他生活在另一個國度。魔都的黃昏,是他的清晨。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他的窗戶,他起來了。
他從來不需要鬧鐘。
他的卧室里有一張很大的床,鋪着潔白的亞麻布床單,沒有任何其他傢具。連衣櫃都沒有。每天晚上,他進浴室洗澡,換上睡袍。每天早上,他穿着睡袍進入浴室,再洗一個澡,換上今天穿的衣服。一個來自奧地利的中年女人替他把床單、被褥換了,睡袍也換一件新的。
新的睡袍永遠是天藍色棉紗睡袍,新的床單永遠是白色亞麻布床單,新的衣服永遠是鈍青色的綢質長袍。那種長袍只有在嚴謹的歷史劇里才能看見,正式名稱是“道袍”,原來也許是道士穿的,但很快風靡中國各個階層,尤其是在明朝,男人們出門時穿這種袍子,就像現代商人出門談生意要裝西服。
鍾青葉着道袍,走近餐廳。餐廳里有一張很大的餐桌。除了這張桌子什麼都沒有。
桌子上擺着他的早飯:
一隻雞蛋、一碟曲奇餅、一杯牛奶。
雞蛋是生的。是他自己院子裏母雞下的蛋。那幾隻母雞現在還拍着翅膀昂首闊步、驕傲的咯咯叫。
在鍾青葉的院子裏,母雞地位比公雞高貴。
他的院子裏,公雞從來都不準進來。
院子外頭的草場,還養了一群乳牛。
這杯牛奶也是乳牛新擠出來的。
曲奇餅,則是奧地利女人在太陽沒出來之前剛烘培好的。
雞蛋還帶着母雞的體溫、牛奶還帶着乳牛的體溫、曲奇餅還帶着爐子裏的溫度。
雞蛋豎擱在一個琺琅小瓷盅里,朝上的那頭蛋殼上已經敲了個小孔、並插進了吸管。鍾青葉把蛋液全吸完,然後吃曲奇;吃完曲奇,然後喝牛奶。
牛奶全喝完,他就起身,到書房。書房極大,臨窗一桌、一椅,旁邊四面牆頂天立地全打成書櫃,柜子裏的書可以裝備一個圖書館。桌上擱着待處理的公文:表格、文件、契約、彙報。一把銀杏樹癭壺裏裝着新烹的烏龍茶。
鍾青葉先飲了口茶,然後拿起一個小信封。
信封只有巴掌大,很薄,灰白色,放在文山信海里,如果不是他拿起來,估計沒人會注意。
他用象牙的小刀裁開信封,裏面有一張薄薄的電子屏,輕得像沒有份量,薄得叫最近市場上號稱最薄的手機看到都要掩面啜泣羞愧不已。
電子屏打開,鍾青葉熟練的在觸摸屏上操作,看一條條訊息。
他的手指甲修剪得非常乾淨,尾指上套着一隻白色珊瑚打磨成的指環。這是他全身唯一的飾物。
他看到了那條老街上的火災。這樣說來,危險的線索已經被處理掉了。鏡家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大概一年之後吧!
本鏡什麼時候才會知道,連那份證物也不是火災的真正目的。火災真正要處理的大事,就這樣埋了下去、埋了下去,直到它真正該發作的時候。一場颶風襲擊人間,誰會知道它最初來自一隻蝴蝶翅膀的扇動。
鍾青葉不得不默默向操律師致以敬意。
超雲幫雇傭的律師,只不過操控的不是法律,而是世間因果之律。輕巧的、在合適的位置一撥,讓事物朝着期待的方向發展。這位大師掌握的,是真正的藝術!
鍾青葉低下目光,看另一條。
屏幕上的標題是:林揚。
是林揚,而不是林獨。
進入鍾青葉視野的,是重生的民工少年,而不是枉死的林家大少。
鍾青葉指尖點開了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