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暗流涌動
嗤~嗤~嗤~
袁樞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刀,時不時地試一下刀刃。
專註至極,連倪元璐走近都沒能發現。
“伯應,意欲何為?”倪元璐問道。
袁樞回道:“魏閹不除,國家必亡,若是明日皇帝依舊如故,我便刺殺魏閹。
為國鋤奸,為父報仇,忠孝兩全,公私兩便,請師兄莫要阻攔。”
倪元璐一時無言。
忠孝節義,人的最高追求,怎麼好阻攔呢?
“明日百官軍民俱在,魏閹必定安排周密,只怕白白丟了性命,辜負了老師的囑託。”倪元璐不得不抬出恩師來。
“父親為國獻身,做兒子的何惜一死?只是苦了師兄,要為後事操勞忙碌。”袁樞頗有些愧疚。
這師兄沒得說,只是做師弟的同樣有不得不任性的理由。
“恩師不惜以死諫君王,師弟卻圖謀刺駕,無論成敗,恩師一世英名付諸東流,師弟可是要想清楚了?”倪元璐問道。
袁樞手一抖,大拇指被割了條口子,卻恍若未覺。
以魏閹的地位和秉性,定然是站在皇帝身邊的,即便突破重重關卡衝到近前,誰又分得清到底是鋤奸還是弒君呢?
刺駕罪名成立,袁可立就白死,身前職務剝奪,身後名也不會有,弄不好還會遺臭萬年。
“國朝之禍,莫過於魏閹,殺了他,事有可為,何惜虛名?且百年後,自有評說。”袁樞堅定了信念。
“其他人呢?”倪元璐問道。
“皆隨我行動!”袁樞回道。
“既如此,我這便出城,安排各家小準備出海事。”倪元璐沒有墨跡。
沒多少細軟,收拾兩件衣裳就走,可以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
他也想捨生取義,但是總要有人收拾後事的。
就在倪元璐抵達城門口時,看到了去而復返的錢謙益。
很奇怪,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想幹嘛?
倪元璐想了想,還是沒過去打招呼。
莽撞行事,萬一破壞了別人的大計劃呢?
錢謙益確實是有大計劃——組織國子監學生遊行示威,並盡量鼓動京城百姓一起參加。
車子徑直進了成基命家,十數人圍了過來。
已經邁步仕途的周延儒、成基命,進京備考的張采、吳昌時、史可法等人,國子監學生黃淳耀、侯岐曾、吳應箕、錢嘉征等人,還有特邀嘉賓劉宇亮。
“受之兄。”
“牧齋先生。”
眾人紛紛見禮。
錢謙益拱手說道:“慚愧,苟且之人,實無面目。”
“先生莫要如此說,存有用之身,行正義之事,豈可屈死獄中?”
“事急從權,臨機變通,君子不得不為,受之不必介懷。”
“先生去而復返,可見忠義乾坤,此次必成大事。”
眾人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紛亂過後,諸人坐了。
首倡者錢嘉征團團作揖,道:“學生已經聯絡諸生以及忠義之士百二十一人,明日於校場外齊呼檄文,聲勢既起,必有迴響。
然,欲以此鋤奸,只恐不足,請諸位先生聯絡四方,廣為呼應。”
說完,錢嘉征把檄文奉上,眾人分別取了來看。
“一曰並帝,封章必先關白,至頌功德,上配先帝;及奉諭旨,必雲‘朕與廠臣’,從來有此奏體乎?
二曰蔑后,皇親張國紀未罹‘不赦’之條,先帝令忠賢宣皇后滅旨不傳,致皇后御前面折逆奸,遂羅織皇親,欲致之死,賴先帝神明,只膺薄愆,不然,中宮幾危!
三曰弄兵,祖宗朝不聞內操,忠賢外脅臣工、內逼宮闈,操刀厲刃,炮石雷擊。
四曰無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訓‘中涓不許干預朝政’,乃忠賢一手障天,仗馬輒斥,蠆毒搢紳,蔓連士類;凡錢榖衙門、邊腹重地、漕運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為?
五曰克剝藩封,三王之國,莊田賜賚不及福藩之一,而忠賢封公侯伯之土田,揀選膏腴,不下萬頃。
六曰無聖,先師為萬世名教主,忠賢何人,敢祠太學之側!
七曰濫爵,古制非軍功不侯,忠賢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襲尚公之爵,靦不知省!
八曰邀邊功,建虜犯順以來,墮名城、殲士女、殺大帥,神人共憤,今未恢復尺寸地、廣寧稍捷,袁崇煥功未克終、席未及煖,忠賢冒封侯伯,假遼陽、廣寧復歸版籍,又何以酬之乎?
九曰朘民脂膏,郡縣請詞不下百餘,計祠費不下五萬金,敲骨剝髓,孰非國家之膏血!
十曰通同關節,順天鄉榜二十六日拆卷,而二十四日崔鐸貼出,復上賢書,其夤緣要結,不可勝數!
罄南山之竹,不足書其奸狀,決東海之波,難洗其罪惡!
聖主當陽,有敢言之士,萬死何辭焉!
伏乞獨斷於心,敕下法司,將魏忠賢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憤,以彰正始之法。”
“好,果忠義之後,以直諫聞名!”史可法贊道:“有此檄文,閹賊豈不伏誅?”
天真!周延儒收拾文書,道:“此非賞文時,當聯絡故舊,發動百姓,以壯聲勢。”
“此言甚是,只怕人多口雜,泄了機密,為閹賊阻攔。”成基命說道。
“謀大事,豈可惜身?”劉宇亮說道:“國家危在旦夕,若我等不冒險,誰來冒險?”
他的事迹已經被公佈,然而都以為是閹黨構陷,人們不但沒有鄙視他,反而更加高看了。
但是劉宇亮知道自己的事,若是不能扳倒魏閹,不只這輩子,下下輩子都起不來。
最重要的是,被架起來了啊。
此時不帶頭衝鋒,貪生怕死的名頭落下,只怕要被開除黨籍。
“季龍所言甚是。”錢謙益說道:“皇帝明早辰時中至校場,我等卯時發動,即便事泄,閹賊亦無力阻止。”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不想終老山林,必須搞掉魏閹。
“外有響聲,內需應和,靖之和玉繩二位先生可入內。”張采提議。
“玉繩,靖之,此事拜託二位了。”錢謙益鞠躬。
“份內之事,理所應當。”成周二人應下。
成基命倒是沒多想,周延儒卻在暗暗叫苦,但又不好推卻。
他如今勢單力孤,須得藉助東林黨才好上位,拒絕了錢謙益,以後就別玩了,除非投奔閹黨。
然而,當今閹黨人多勢眾,自己人尚且沒法安置,又怎麼可能接納他個萌新呢?
可恨,路太窄了啊!
這邊在密謀聯絡遊行,還有人在奮筆疾書。
迫於形勢而蟄伏,不代表屈服,總有人想給九千歲上眼藥的。
文武百官同列,無數軍民旁觀,不論是為國除賊還是趁機邀名,這都是大好機會。
魏忠賢對此有所預計,早早就做了安排,今晚又召集黨羽確認。
“乾爹放心,必定萬無一失。”崔呈秀信心十足。
“再說說,諸位參詳,免得有所遺漏。”魏忠賢說道。
“九千歲容稟。”蕭惟中跪下,道:“小子已經籠絡了各級將官,軍兵亦有犒賞,且有百餘心腹穿插其間,必定無差。”
“此乃兒子協助,絕無差錯。”田吉說道。
怎麼把握軍心?
砸錢。
一兵一兩,軍官倍之,又遴選精銳為親兵,則全軍信服。
不需要勇力,更不要韜略,只要錢。
為了自己的小舅子,崔呈秀可是把清查京營搜刮的錢財都投了進去,不可謂不盡心。
沒辦法,想成為張居正第二,手頭沒兵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崔呈秀各種活動,安排了崔凝秀和蕭惟中。
三萬兩,蕭惟中含淚血賺五千,田吉小賺三千。
九千歲點點頭,問道:“外圍如何?”
“錦衣衛全部開出,督促五城兵馬司控制各坊門,但有叛逆集結,就地格殺主使,驅散隨從。”田爾耕殺氣騰騰。
許顯純補充道:“為防驚擾聖駕,圍觀百姓需經檢查,但有嫌疑者,就地捕捉,名錄中的人,一概阻攔。”
“善。”魏忠賢笑道:“今日過後,咱家地位再無動搖之憂,爾等也該往上動一動。
李國普那老倌,識趣倒也罷了,不識趣,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乾爹英明。”崔呈秀當先拜下。
論關係,論資質,論能力,遞補入閣,除了“大兒”,就問還有誰?
閹黨、反閹黨都是摩拳擦掌,中立派同樣沒閑着。
驛舍里,楊肇基正在奮筆疾書:“……臣年老體衰,請乞骸骨……”
其子楊御蕃見了,說道:“爹,皇帝信重,加兵部侍郎總督宣大,未曾上任便請辭,是否……”
不講義氣。
子不言父過,楊御蕃沒好意思直說。
皇帝都捨得給出兵部侍郎加宣大總督的價碼,你卻撂挑子跑路,簡直了……
“非是為父不知精忠報國的道理,只是朝政如此,若是強自就任宣大總督,必被地方文官拖累。
與其死無葬身之地,不如早早抽身。”楊肇基說道。
楊御蕃沉默。
當初接到皇帝問詢,楊肇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選擇接擔子,到了京城一看……握草,皇帝忒不靠譜,沒法干啊。
武官出任總督,本來就是壓力山大,也可以預見各種拖後腿,如果皇帝不支持,上任就是找死。
事實上,如同楊肇基一樣選擇的,還有許多。
眼不見為凈。
不想依附魏忠賢,又不敢勸諫皇帝振作,索性辭職走人。
各方動作各異,皇帝倒是沒什麼事。
又不需要他操刀子上陣。
該吃吃,該喝喝。
王永慶、張永新兩個卻是分別跑去了新晉的外戚天團家,傳達了皇帝的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