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云然怔怔盯着那雙黑皮鞋,懶懶打了個哈切，又揉了下眼睛道：“阿姨，我朋友還沒醒,要不您下午再來吧？”
話音剛落，她沒聽見想像中清潔阿姨帶着點北方口音的洪亮嗓子。
只聽見眼底那雙皮鞋的主人，語氣像是不太確定,低沉着嗓音反問道：“阿,姨？”
…
哦豁。
這下云然睡醒了。
聽出是江越的聲音,她低頭愣了半秒,猛然抬頭問：“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她鬧鐘也沒響，應該還沒到點吧。
面前男人的穿着依舊是百年不變的上班裝,白襯衫黑褲子，看不出牌子，但僅僅只是肉眼看到的面料質感，就能感覺得出來價值不菲,左手的銀色腕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摘下，單單隻留下那條深紅色的手繩，顯得有點突兀。
她有罪，真的。
手機臨時充了幾分鐘的電，勉強可以開機。
坐飛機突發倩況很多，早點去沒錯，她可不想江越因為自己耽誤了登機時間。
“那走吧，你不是等會就要去機場了嗎，我送你，”她沒注意到男人目光，轉身就想往電梯走。
就這樣還沒響？？
但就算她再奇怪也於事無補了，時間是不會等你的。
打開門，云然只看到空蕩的酒店走廊，沒見到江越的身影，心底驟然一空。
——
她記得自己昨天明明定了十個鬧鐘啊，還測試了幾遍鈴聲音量，嚴謹程度堪比高三做物理實驗。
想了想，最終還是等到十點，接近中午才下樓尋人。
女孩淺櫻色的嘴唇開了又合，最後只能急急忙忙轉身跑回去找衣服，“你等我一下啊，我換個衣服馬上出來，五分鐘！”
有點陰陽，但不多，云然只當沒聽出來。
“不是說讓我直接去你房間嗎？”
房間門還被虛掩着，男人沒有進去，而是拉上了門，退到門口拐角處，安靜等着。
說罷，人就已經消失在江越眼前。
結果人沒等到，后廚備好的海鮮粥和豆漿也是反覆加熱，早就失了味道。
來之前又讓酒店重新做了份熱乎的早餐打包，至於原先那份，他少時就知道食物珍貴，就算現在物質條件無憂，也不喜食物被平白浪費掉，而是自己吃了兩人份的早餐。
云然着急忙慌得從行李箱隨手拿了件裙子就套上了，又去胡亂洗漱了下，連襪子都沒穿，踩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就出來了。
云然杏眼瞪大，聲音因為驚訝也有些走調，翹舌音念成平舌音：“十（噝)點了？？”
江越靠在拐角的牆壁上，不知時不時昨晚沒睡好，神色倦倦，薄薄的眼皮深陷，音色沉沉道：“又想去哪？”
他不會就走了吧？
剛想往前走兩步看看，身側手臂就突然被人抓住，把她帶着往左邊轉了個身。
云然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堪堪站穩：“我沒看見你人，以為你走了呢。”
她開門前特地看了眼時間，十點零八分，行吧。
他薄唇微抿，低頭掃過自己手裏提着的紙袋，裏面裝着他剛才去給云然打包的早餐，還沒來得及遞給她，人就跑進去了。
本來江越預估的是她大概八點左右會過來，因而提前讓酒店備好了雙人份的早餐，等云然過來再讓人送上來，剛好可以吃上熱的。
再加上生來優越的身高和身材比例,簡單一套衣服放在他身上也顯得像是去走秀一樣,套個麻袋都好看。
云然沒動，但她現在感覺整個人都麻麻的。
“現在十點，再過半小時我就要去機場了，”男人語氣平靜，倒是沒聽出有什麼抱怨的情緒。
江越沒急着開口，反而是動作異常溫柔地把她頭頂亂糟糟的頭髮絲捋平，慢慢往兩邊攏順，最後再拿出自己的手機，把鎖屏上顯示的時間展示在女孩眼前。
云然被江越這個隱藏着幽怨的眼神盯得心裏彷彿有毛毛蟲在爬，只覺得自己像是犯了天條，下一秒就得被拉出去斬首示眾。
只是那雙黑漆漆的眼眸直直盯着云然，細看眸底幽深處，似是暗含着某些沒有從嘴邊表露出來的鬱氣。
女孩默默給自己洗腦。
是江越年紀大了太商務風,並不是她小學生，正經人誰天天都穿西裝啊,也不嫌勒得慌。
他本想當時就下樓去找人，但是又想到云然不是一個人住，貿然敲門未免會打擾到她那個女同事。
云然下意識想看時間，但是睡衣沒有口袋，手機自然也不在，摸了個空。
江越視線落到女孩腳上那雙跟紙片一樣薄的拖鞋，嗓音低了些：“你沒出來，我能走哪兒去？”
“啊不，三分鐘！馬上！”
但她顯然沒走動，因為江越杵在那沒動，且他手還拽着自己，甚至還往回拉了下。
云然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在某寶淘到的綠色恐龍短袖睡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江越等到九點打電話過去，聽到對面反覆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時，就猜到了女孩估計是沒充電，自動關機了。
江越這次來的匆忙，沒帶什麼行李,因為下了飛機就要回公司，所以來回都是正裝。
此時無聲勝有聲。
云然不解回頭：“怎麼了？”
江越朝房門輕抬下巴，懶懶道：“先回去把鞋穿好，不差這幾分鐘。”
女孩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紙片拖鞋，講究人。
但還是乖乖回去換了雙帆布鞋出來。
——
酒店一樓公用餐廳，兩人面對面坐着。
云然低頭快速吞咽着面前那碗溫熱的海鮮粥，因為吃的太快，被嗆了好幾次。
江越擰眉遞給她紙巾：“我都不着急，你急什麼，慢點吃。”
接過紙巾擦了下嘴邊，云然語氣溫吞道：“我不是怕你趕不上飛機嗎，對不起啊，昨天手機忘記充電了。”
江越又倒了杯溫白開水，放到她眼前，語氣不緊不慢道：“趕不上就改簽。”
他掀了掀眼皮，見女孩似是還準備說什麼，搭在桌面的指節輕叩了下打斷：“先吃飯。”
“噢，”云然自知理虧，現下直接噤了聲，繼續往嘴裏扒拉着海鮮粥。
很快滿滿一碗鮮甜的粥就見了底，她又端起裝豆漿的紙杯，沒用吸管，掀開蓋子就一氣兒悶了。
江越目睹全程，挑了挑眉，豆漿他用手挨着杯壁試過，不燙，溫溫的，這樣的喝法也不會傷到嗓子。
見她沒再嗆着，便也沒攔。
一頓倉促的早飯就這樣不到五分鐘搞定。
江越劃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抬眸盯着女孩，眼底不見情緒，看似隨口道：“還有十幾分鐘。”
興許是因為知道眼前人很快就要離開，云然坐的有些莫名躊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垂眼看向自己的鞋帶，抿着唇，沒出聲。
從前云然很少因為短暫的離別有這樣傷感的情緒，過去她和江越除去自己死後那空白的八年，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分開，就是江越謊稱自己要去競賽，實際是受了傷那次。
在這之前，兩人的學校、住宿都在一個地方，不論什麼重要節日都是一起過，她也從未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
可現在又不太一樣了。
哪怕是在半個月前，江越去機場送她那天，云然也沒有產生現在這樣，濃烈的不舍。
因為那兩天她心情也很亂，就想着正好在兩人分開的這一個月，好好梳理清楚他們的關係，只是匆忙跟江越告了別。
現在真的想清楚了，確認了，才知道電視劇里演的一點也不誇張。
真的，不想他走。
但他們都不是十八歲了，江越有自己的工作，云然也有需要用心準備的考試。
可怕吧，就算是小說里的世界，也要依附於現實情況，沒有說走就走的瑪麗蘇情節，只有她猶猶豫豫，無法宣之於口的那句話。
云然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起碼原書作者沒有把這個世界塑造得太奇幻，起碼不是主角的她沒有失去自我意識，還能有機會，重新開始。
江越看出她走神，神色不明的默了半晌，隨後又不咸不淡問道：“不會說話了？”
男人的聲音拉回了云然越飄越遠的思緒。
算了，心裏想說什麼就說吧，反正也好讓江越提前做個心理準備。
免得到時候她考完回去了，當面說清楚的時候，這人那股妖艷得瑟勁又開始發作。
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為此她昨晚想到凌晨，不管江越什麼反應，她都得把握住自己的主場，不能又被這人笑一笑就過去了。
云然眼尾微垂，盯着面前那個空碗，輕聲道：“沒有，就是想提醒你，記得按時吃藥。”
她抬眼看向面前那人，小臉嚴肅正經：“躁鬱症雖然現在不能完全治癒，但是按時吃藥去做治療是可以控制的，而且你現在癥狀不算嚴重，千萬別像上次那樣忘了啊。”
江越神色頓了頓，忍下了心底的怔意。
只見他上身微微前傾，手肘撐着桌面，強撐着面上的冷靜道：“關心我？”
“嗯。”
云然看他，很快接道：“還有就是。”
“捨不得你。”
——
女孩輕飄飄一句話落下，江越面色徹底僵住。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昨天云然回去后，江越整整失眠了一個晚上，沒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女孩昨晚的異常表現。
云然摔倒那次，他不瞎，自然看得到她明明已經站穩，又抬手抱住了自己。
在自己睡着無意識去牽她的時候，她好像也沒有很抗拒。
背後那些隱晦的原因，隨着云然這句話，在男人的眼裏變得越來越清晰，像日光透過葉片，映照出裏面的層層脈絡。
但是他不敢承認，更不敢問。
小狗垂着尾巴，不再暗暗舔舐自己的傷口，而是試探性地伸出爪子，迫切地希望，女孩可以回頭，堅定的牽住自己。
那他哪怕是傾盡所有，也要把人留在自己身邊，管他什麼陳李鬼怪，人到了自己這裏，就絕對不會再讓別的人覬覦，哪怕是偷偷的看，也不行。
霎時間，江越收斂起嘴角的笑意，沉下了眉眼，嗓音低啞道：“沒良心。”
罷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他抬眼盯着女孩，扯着嘴角道：“嘴上說捨不得我，回去了也不會給我打電話。”
云然直感冤枉，連忙否認：“我沒有，我怕你太忙了，而且我有時候下課回來也將近八九點了，我怕打擾你休息。”
江越覺得渴，給自己倒了杯水，淡淡道：“我是七老八十了嗎，這麼早就休息。”
“就感覺你最近挺忙的，”云然掌心左右摩挲着紙杯，又接着道，“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給你打電話？”
江越回靠到餐廳的皮質椅背上，語調閑散：“你一般幾點下課回酒店休息？”
云然回想了下：“嗯，一般周一到周六都是六點下課，再去吃個飯差不多六點半就回房間了。”
“但是有時候會有課後總結，回房間應該還要再整理筆記到八點這樣。”
江越輕點了點頭：“那就八點半，我給你打視頻。”
打視頻？？
云然眸光微怔：“不是說，打電話嗎？”
江越隨口反問：“視頻電話不是電話？”
只見男人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自我認同地點了點頭，拖着尾音道：“看來某人說捨不得我，也沒有多捨不得啊，光聽個聲音就夠了是吧。”
再次被點名的某人云然沉默兩秒，緩緩道：“那就視頻電話吧。”
她不會承認自己只是想偷個懶，因為視頻還要維持一下儀容儀錶。
江越挑眉：“你好像很勉強？”
他把椅子往後撤，慢慢起身站直：“勉強的話就算了，打電話也一樣。”
云然跟着起立，左右擺了擺手：“不勉強。”
她把紙杯里的半杯水喝光：“就視頻通話，你自己別忘了就行。”
江越沒再逗她，習慣性地抬手揉了揉女孩頭頂，“行了，我走了。”
就走了？
云然下意識去看手機時間，十點三十二，過了兩分鐘。
她扯住男人的衣角：“你不回去拿行李嗎？”
江越：“就一套換洗衣服和電腦，早上就扔車上了。”
云然緩緩鬆開：“好，那我送你去門口。”
——
酒店正門口，兩人一路沉默着，前後走過了旋轉門。
因為還沒到飯點，這個時間門口的人並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外賣員來回跑的匆忙，外加站崗的兩位保安。
云然跟着江越走到台階底下，沒說話，前面那人也沒開口。
兩人就這麼又走了一小段路，最後在臨近停車場的綠道中間，江越突然停住了腳步。
“行了，再送你乾脆跟我一起回去算了，”江越轉身，故作輕鬆地跟女孩開着玩笑。
云然抓了兩下自己的衣擺，又用指腹來回絞出褶皺，聲音抑制不住的帶着點微弱的哽咽：“那你帶我一起回去好了。”
…
聽出自己莫名哽咽的聲音，云然也愣住了，又不是生離死別了，她哭什麼。
她唾棄自己。
一個理智的女人是不會因為小情小愛就這樣開始嚶嚶嗚嗚的。
江越自然也聽出來了，他薄唇抿了下，眼眸漸暗，垂在身側的手心死死緊握着，忍着沒有直接把人拉到自己懷裏抱住。
還不是時候。
他希望這次不再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再一次落空，那他只怕真的會瘋。
男人心底咬牙切齒，就半個月，最後一次。
沒等他出聲，云然就率先反應了過來，把自己喉間那道哽咽壓了回去，強行挽尊：“我剛剛開玩笑的，你走吧，我就送你到這了。”
江越垂下眼帘：“嗯，好好學習。”
…
云然噎了下：“好。”
說罷，只見眼前這人就轉過了身，直直朝着停車場的方向走過去。
云然原地停了片刻，沒再駐足。
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她得收心了。
就半個月，也沒多久。
她視線緩緩往回收，剛轉過身準備回酒店，就聽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云然。”
男人熟悉的音色在身後響起，女孩驟然停住腳步。
云然回頭，就看見剛才囑咐她好好學習的人，又站在了離自己不到兩米的地方，胸口起伏明顯，像是在微微喘着氣。
她有點懵：“你不是走了嗎？”
江越凝神看她，默了兩秒道：“別忘了接電話。”
他專門跑回來，就為了說這個？？
自己的記憶力也沒有差到這個地步吧。
云然不理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但感覺江越好像還有話說，她沒動，靜等着下文。
江越又朝女孩這邊走了兩步，兩人距離拉近。
云然呼吸慢了些，有點緊張，又有點暗暗的期待。
男人眸底暗沉，盯着她，像是思索了會，薄唇輕啟，緩緩吐字：“你昨天抱了我，故意的。”
！！又來
住口！
沒料到這人等半天又蹦出來這句話，頃刻之間，什麼曖昧旖旎的氛圍都消散的無影無蹤。
云然臉蹭的一下通紅起來，就算她是故意的，那能直接說出來嗎？！
她不要面子的嗎！
她往後退了些，剛想糊弄過去，還沒做出動作，就感覺手臂被人拉住，大力往前帶過去。
恍惚間，順着風聲，聽到了江越沉沉的聲音：“所以我得抱回來。”
下一秒，云然就已經被江越擁在了懷裏，兩人貼的很近，像是那天在警局門口的雪地里，一樣的近。
只是現在是夏天，兩人的衣服布料都偏薄，她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那股炙熱的氣息，不像冬天一般是暖洋洋的，而是夏天獨有的熱烈。
江越兩隻手都覆在女孩的腰間，他微微彎着上半身，後背緊繃著，手臂不斷收緊，像是要把人融入於骨血之中，死也不松。
云然從沒被他抱的這樣靜，一時有些呼吸不暢，臉憋的更紅。
在她快要受不了出聲的時候，只聽見男人低頭在她耳邊，似是磨着后槽牙說了句：“這次別騙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