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頂層套房,落地窗外,整個城市中心的夜景盡收於眼底,燈火璀璨。
而室內原本明亮的客廳,此時比起外面更顯昏暗,除去餐桌上的那盞橙黃小燈,也只有電視屏幕映射出的光亮。
在云然的角度,她微微側頭,就只能看見江越半隱於漆黑之中的側臉,隨着屏幕光線的變化,凌厲流暢的線條輪廓也變得忽明忽暗,讓人看的不真切。
云然承認,她就是事前諸葛亮,等真的臨上場了,那股慫勁又上來了。
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她就是臨到頭了,非得被推一把,才敢真的去實踐趙西北給她提供的那些典型方法。
就像剛才差點摔倒,掛在江越身上,如果不是特殊情況,放在平時她也是萬萬不敢的。
云然沉吟半晌,低頭故作矜持地摸了把順滑的枕頭布料,輕聲答應道:“噢,那我過來了喔。”
說罷,女孩沉下氣,動作迅速的把擋在兩人中間的三個枕頭上下疊到一起,放到自己左側的位置,弄完這些才起身,挪到了江越旁邊坐下。
江越手掌都抑制不住的顫了下,心底咬牙,這祖宗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漆黑的環境裏,江越眸底的困意在頃刻之間消散的乾淨,耳根處以相當誇張的速度不斷漲紅,再迅速向上蔓延開來,直至耳尖,比起煮熟的龍蝦,不相上下。
云然在心裏默默誹謗,此時她已經自動忽略掉了,兩人親嘴那次,對江越來說已經是隔了遙遠的八年時間。
這個時候還講究起紳士手了?
嘴都親過了,握個手還給他整的這麼虛無縹緲。
他真善良,還給我的手留了點呼吸的空間。
“才剛開始呢,而且這鬼都沒露臉,其實不是很嚇人的,”云然手腕微動,原本朝下貼着抱枕的手心向上翻轉,輕拍了拍男人的手心,以示安慰。
云然看的專註,女鬼閃現,音樂詭異,裏面一個男角色被嚇的連抖幾下,她也愣了一瞬。
電影裏的招魂儀式已經進行了大半,只見一個披頭散髮,臉全部被遮住的藍衣女鬼,突然出現在屏幕內。
如果不是手背上那道熟悉溫熱的觸感提醒着她,她甚至都覺得江越是不是在誆她呢。
她又想起趙西北展示給自己看的那份備忘錄,暗暗思索了半晌。
云然嘴角抽了兩下,不會是嚇傻了吧。
這是電影正好播到眼鏡男被嚇死,死狀極其詭異,臉色發青,渾身僵硬倒在地上,兩隻手像雞爪爪似的半握在胸`前。
兩人早就沒把心思放在電影上面,眼睛雖然還看着屏幕,但思緒早就已經開始飄忽,最終停留在相互交握着的那處。
明明應該是帶着害怕情緒說出的話,從這人嘴裏說出來卻不帶一點起伏,平靜的讓云然覺得,江越這個表情倒是更像鬼一點。
他薄唇微抿,淡淡嗯了聲,便直直盯着電視屏幕,忍着沒有去看身側兩人交疊的手掌。
云然側頭,只見江越也轉頭盯着她,漆黑的眼眸不見情緒,薄唇一張一開,語調平平道:“有鬼啊。”
女孩的手偏小,此刻已經完全被男人的掌心覆蓋住。
云然強撐着沒扭頭,對着電影認同點頭:“嗯,我這人對人對事,都很認真的。”
鹹魚法則,該慫的時候果斷認慫,該莽的時候可以直接原地倒拔垂楊柳。
不過也是,要面子嘛,她懂的。
掌心頓時傳來有些酥|麻的癢意,江越背靠着沙發,沒有挪開,但是整條手臂在那一瞬就微微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但還好,有了室內黑色的屏障作保,云然暫時還看不見,男人原本冷白的膚色已經被染上了紅,且越來越重。
男人似是感覺到了什麼,話音停滯了片刻,隨即掀起眼帘,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身旁人,接着道:“真。”
她腰板挺直,隨手拿了個抱枕墊在腿上,雙手交叉平放在枕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宛如穿上了個背背佳,不動如山。
云然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兩聲,緩緩出聲評價:“但是我覺得這部片子還挺會製造恐怖氛圍的,感覺嚇人的都不是鬼,是裏面的那幾個活人。”
男人垂眼,眸底意味不明地用舌尖抵了抵下顎,壓着尾音道:“嗯。”
關於如何精準釣男人的方法其一,利用合適的場景,在對方不抗拒的情況下,製造無意的身體接觸。
江越眼睫微垂,默了三秒,不咸不淡道:“那你看的還挺認———。”
“也,就死了啊?”云然一邊對着電影嘴裏念叨,一邊面不改色,極其自然的向上握住了那隻大手,貼的嚴嚴實實,不留空隙。
開頭就現鬼?
好燙。
長時間習慣了剋制的人,哪怕是這樣生澀而又簡單的撩撥,也根本受不住。
云然:………
云然感覺手背像是被用羽毛刮過似的,有點癢。
面前的電視大屏已經開始播放正片,裏面幾個男男女女正圍着桌子進行招魂儀式,看到這倒是讓云然想起那天在密室的最後一關,也是像這樣神神叨叨的,當然並沒有真的招來什麼東西。
十指交扣會不會太冒進了,要不還是正常牽吧。
“嗯,死的挺快,”江越指腹不自覺的摩挲了幾下女孩的手背,聲音喑啞,又低又沉,像是在極力控制着聲線的平穩,讓人聽不出來裏面的顫意。
昏暗的光線下,云然看不清兩人雙手交握的姿勢,但是她依稀能感覺到,江越的掌心似乎有些虛浮,指節並沒有完全包裹着自己的手,好像只是虛搭着,讓兩人的掌心之間留了點空隙出來。
話還沒說完,只見女孩嘴角微微勾起弧度,又加重了點手指的力度,跟捏海綿似的,抓了抓男人的手。
這麼猛的嗎?
她下意識就想抬手捂住江越的眼睛,但還沒做出動作,就感覺手背突然被男人寬大的手心壓住,不知是不是她暗中操作的室溫起了作用,那道不輕不重的觸感,異常的滾燙。
這人體溫真的只有正常的36.5度嗎?
——
一小時后,電影已經將近尾聲。
牽到手了,目的達成,後面云然就真是乖乖開始看電影,一邊看着,一邊還時不時跟江越討論下劇情。
這部片子不愧是被網友稱作高分鬼片,越看讓人沉浸其中,到了尾聲,她都忘記了自己還牽着江越的手。
反而是播到高能畫面的時候,會下意識的再次握緊。
就是感覺身旁這人對電影熱情不是很高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怕,每次女孩想交流下劇情的時候,男人全程都是嗯,對,噢,三個字循環利用。
見他像是沒什麼交流劇情的熱情,云然便沒再開口,認認真真看起電影來。
畢竟這段時間天天培訓班酒店兩點一線,她也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直到電影快結束,因為太過沉浸,云然皺着眉,忍不住為女鬼抱不平:“楚人美也很可憐啊,她那個死人丈夫是真該死啊。”
說罷,她只聽見了電影結束的音樂聲。
等了半天,也沒見江越說話,云然還以為他真給嚇着了。
剛準備扭頭看看,就突然感到右肩一重,清冷的松木香就這樣灌入她的鼻子裏,淡淡的,蠻好聞的。
男人頭頂毛茸茸又有些硬的頭髮挨着女孩纖細的脖頸,像是在調整位置,微微動了下,又再次安靜下來。
睡著了?
云然肩膀微僵,瞬間挺直了後背,呼吸都力度都輕了些,生怕把這人吵醒。
江越應該是累極了,眼皮沉闔,背脊完全鬆弛下來,歪頭斜靠在女孩肩膀上,是極為放鬆的姿勢。
電視屏幕的光線閃爍着,打在男人挺直的鼻樑上,印出清雋冷淡的五官,近在咫尺。
云然動作緩慢地側過頭,視線下移到江越的頭頂,再往下,落到他黑長的睫毛上。
男人睫毛很密,她沒忍住抬起空着的左手,用指尖輕輕撥了下,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癢,別動。”
江越挪了下腦袋,喉間沉沉溢出聲音,眼睛依舊緊閉着,半夢半醒似的。
男人話音剛落,云然輕輕噢了聲,立馬就準備收回手,但沒成功,她的手腕被抓着,下一秒就順勢被帶到了抱枕上。
只見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指腹有些薄繭,不似女孩的手心白嫩,修長的指節卻很自然地交錯着溜進了女孩的指縫,帶着點砂紙般的粗礪。
原本兩人的手心只是上下挨着,現在轉眼就成了十指交扣。
云然紅着臉扭頭,看回電視屏幕,小聲咕噥道:“就給你靠一會啊,別睡太久了。”
——
就這樣過了十分鐘。
江越還是沒醒。
云然此時此刻的狀態堪比喝了三罐紅牛,大腦無比精神,一雙杏眼在黑暗中也顯得炯炯有神。
她依舊挺着背,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比酒店門口站崗的保安大爺還好,手裏提把防暴叉,再戴頂帽子,就能直接下樓入職了。
江越還沒醒,云然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兩人就這樣,一個僵硬着上半身,一個鬆鬆垮垮靠着,維持到現在。
說真的,這人再不醒,她腰就要廢了。
到底還是沒撐住,云然偏頭瞥了眼肩上那人,看着仍然睡的很沉,呼吸均勻。
她動作小心地,慢慢放鬆了後背,腰微微彎着,順着沙發背往下滑了點,調整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
既然他還沒醒,那自己也眯一會吧。
反正坐着睡也睡不實,估計迷瞪不了多久就醒了。
有了這個想法,云然也懶懶地打了個哈切,腦袋一歪,臉頰順勢也靠在了江越的頭頂上,也不扎,蓬蓬的,靠着還挺舒服。
兩人就跟疊積木似的,腦袋互相挨着窩在沙發里,慢慢睡過去。
——
半小時后,云然是被口袋裏手機的震動聲弄醒的。
她剛才還真的睡著了,而且還睡的挺香,也沒做夢。
女孩撐開眼皮,剛想掏出手機,就發現自己左手還被男人握着,掙脫不開。
云然愣了兩秒,這哥居然還沒醒??
她無奈嘆了口氣,又抽出壓在兩人中間的右手,姿勢彆扭的從左邊的口袋掏出手機。
因為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右手也有些發麻,指尖也發軟。
環境太黑人臉識別不了,云然只能顫顫巍巍的輸入密碼,點開微信就發現有99加條新消息,全部來自一個微信小群。
密密麻麻的綠色框框,云然看的眼花,也懶得往上拉,只看了下最新的幾條消息。
A西北西北西北:【@雲所以然,今晚還回嗎?雖然我不睡,但是還想問一句。】
孟婆不給喝湯黎:【回去幹嘛?是我就不回。】
A西北西北西北:【希望姐妹幸福,但我獨守空房很孤獨。】
孟婆不給喝湯黎:【@雲所以然,戰況如何,速來彙報。】
A西北西北西北:【忙到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了嗎?!配:熊貓紅臉表情包】
…這兩個女人。
云然沉默了一會,按下語音條,小聲道:“我應該等會就回去了,你困了就先睡吧,我這裏有房卡。”
話音剛落,就感覺肩上的重量鬆了松。
江越似是聽到了聲音,輕闔的眼皮緩緩睜開,神情倦怠。
云然察覺到身邊的動靜,轉頭道:“睡的好嗎。”
“嗯,剛才怎麼沒叫我?”
江越低着頭,動作很自然的用指腹回捏了捏女孩的手,聲音因為剛睡醒的原因,帶着點倦懶的啞意。
等到男人清醒了點,注意到兩人的姿勢后,如常散漫的神色霎時間頓住,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直了上半身。
江越習慣性的想抬手揉揉眉心,這才發覺自己和云然十指交扣的手,盯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黑漆漆的陰影里,他神情只是僵了一瞬,隨後嘴角就不可察覺地勾起了點弧度,只當沒看見,也沒鬆開。
他今天好像牽了很久。
這邊云然思索了半晌,才回復道:“我剛才也睡著了,剛醒沒多久。”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去看彼此交握的手心。
因為還沒開燈,屏幕因為電影結束也暗了下來,兩人現在純屬就是摸黑講話,誰也看不清誰。
云然見他醒了,便順勢把手緩緩從男人掌心抽離,起身去把客廳的大燈打開。
刺眼的燈光驟然亮起,兩人的眼睛短時間都還不適應,下意識閉上眼睛,緩了會才慢慢睜開。
云然站在開關旁邊,轉身問道:“快十點了,要不你休息吧,我先回房間了?”
感覺到手心一空,江越眼尾微垂,眼底情緒隱於漆黑之中,抿了抿唇道:“好,我送你。”
云然怔住:“不用了吧,我出門拐角做個電梯就下去了。”
江越也從沙發上起身,朝女孩走過來,聲音如常聽不出起伏:“我明天下午一點的飛機,上午就要去機場了。”
中午就要走嗎。
云然愣了愣,只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明明感覺他才剛來,現在回去睡個覺,明天就不知道見不見得到了。
不過也是,江越那麼忙,自己下午也要上課,就算他留下來,兩人也見不了多久。
女孩朱唇微張了張,小臉有點垮,半天才出聲道:“那,明天一起吃個早飯吧。”
江越眉毛微挑:“約我嗎?”
云然凝神看他:“難道江老闆還有別的行程?”
江越直勾盯着她,往前傾,語調閑閑道:“只有你一個行程,怎麼辦?”
…
看來這人現在是徹底清醒了。
云然被他盯得心突突跳,視線往旁邊閃躲,支支吾吾道:“那你沒得選了,明天見吧。”
“明天睡醒了直接過來就行,”江越抓過女孩的手腕,把房卡平放到她手心。
云然盯着那張看着相當燙手的磁卡,神情古怪,為什麼她莫名感覺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哪裏怪。
江越嘴角上揚:“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怕我明天起不來,”云然低頭,把房卡塞回自己的口袋裏。
“姐姐。”
云然:??姐什麼?
江越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睡覺的時候觸發了什麼隱藏機關,此刻整個人都冒着一股風流勁,看着無比得瑟。
只見他又湊近了些,眼眸深處彷彿帶着漩渦,語調沉沉道:“你約我,自己還起不來嗎?”
!
快住口!
妖妃!
云然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明明平時看着冷冷淡淡的,有時候突然不知道抽什麼風,跟有了第二個人格似的,變得相當,會勾引人。
她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打了個寒顫,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起得來起得來,你睡吧我不打擾了。”
說罷馬上轉身,準備跑路。
還沒走兩步,就又被身後男人提溜着領子,被迫站定。
江越懶散站着,淡淡道:“回去注意點,額頭那裏別沾水。”
云然:“知道了。”
話音剛落,就感覺脖子那裏一松,她沒轉頭,徑直溜了出去,只留下一陣風。
十幾秒后,關門的聲音響起。
男人盯着那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須臾,只聽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一道突兀的輕笑聲。
——
云然火速溜回自己房間。
進門,脫鞋。
在趙西北訝異的視線下,整個人咻一下得撲到酒店柔軟的床鋪上,正臉着床。
底線!守住底線!
云然此刻滿臉通紅,閉上眼腦子裏全是剛才江越那副漫不經心的笑臉,就跟着了魔似的,甩都甩不掉。
救命,這讓她怎麼熬過後面半個月。
正想着,就聽到耳邊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寶貝,我還沒睡呢。”
這女聲堪比幽靈,霎時間云然還以為自己穿進了剛才那部鬼片里。
她轉頭,正正對上趙西北耷拉着個黑眼圈的眼睛,很亮。
云然噎了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我先去洗澡了?”
沒等她動作,趙西北就已經爬了她旁邊,“不着急,什麼時候洗都行。”
“快說,剛才有沒有踐行我給你的那八句真言?”
云然回想了下,緩緩點頭道:“應該,有吧。”
趙西北眼睛亮了亮:“效果如何?感覺江越不像是會輕易陷入被動的樣子啊,你有沒有另闢蹊徑?”
“也不算吧,”云然想到江越被自己掛住,那個僵硬的表情,又點了點頭,“但可能也有點效果。”
吃瓜的快樂讓趙西北興奮的又盤腿坐起來,“是吧,而且我剛才沒事幹,又幫你們兩個算了下名字,簡直不要太合適!”
?
云然質疑:“你還會算這個?”
趙西北抬眼輕咳了兩聲,故作高深道:“你想啊,你姓雲,他姓江。”
云然沒說話,繼續聽她扯下去。
只見趙西北猛地拍了下手:“你們兩個一個掛在天上,一個流在地上,那不就是等於天造地設嘛!”
…
云然平靜道:“有這個道理。”
她摸摸趙西北的腦袋,語氣慈祥:“算得很好,以後不要再算了。”
——
次日,云然沒醒。
她臨睡前訂了十個鬧鐘,但是手機忘記充電,放到半夜自動關機了,愣是一個也沒響。
最後她是被門外的敲門聲叫醒的。
趙西北睡的很死,平時基本都是云然連拖帶拽才把人弄起來,區區敲門聲自然是叫不醒她。
云然迷迷瞪瞪地坐起來,還以為是酒店客房服務提前來了,也沒問,頂着雞窩頭直接開了門。
門剛開,她目光率先就注意到,踩在地面上,那雙碼號看着就很大的,黑色男士皮鞋。
因為還沒完全睡醒,云然懵了三秒。
清潔阿姨還挺潮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