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一:第十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一:第十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番外一:第十年

2022年的冬至第一天,北城迎來最強降雪。

大雪鋪天蓋地,洋洋洒洒下了整整兩天,導致中小學紛紛停課,高速封路,機場進出港航班也盡數延誤取消。

雪天路滑,交通事故也多,俞銳陸續被急診召走,手術一台接一台,熬到天黑才得以從手術中心出來。

他按着脖子回到辦公室,換下白大褂,又去了趟綜合辦公區,叮囑劉岑多注意觀察監護室新進的兩位重症患者。

劉岑邊聽邊埋頭在本子上記着要點。

放下筆,眼看俞銳抬腿要走,劉岑像是忽然想起來,於是叫住俞銳問:“對了俞哥,今天是你生日嗎?”

“不是,怎麼了?”俞銳站在原地看着他。

劉岑彎腰從辦公桌下面拎出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跟他說:“這好像是你定的蛋糕,下午送來的,你那會兒還在手術,我就幫你簽收了。”

俞銳眨着眼睛愣了一下,問:“今天幾號?”

“24號啊,平安夜。”劉岑將蛋糕遞過去,俞銳微微一頓,接到手上,最後對他說:“我下班了,有事打我電話。”

俞銳將蛋糕遞給吧枱后的服務員,隨後坐上高腳凳,回他說:“路過,看你這兒挺熱鬧,所以進來看看。”

沒過多久,服務員將拆封的蛋糕重新端上來。

俞銳拆了蠟燭,滑動打火機點上,將蠟燭插在蛋糕正中央,而後撐着下巴,正對那簇小火苗發獃。

這蛋糕其實是他一周之前就定好的。

“算了,”俞銳搖頭笑了聲,“特調度數太高,給我來杯啤酒就行。”

不知不覺,車已經開回大學城。

逢年過節,這裏總是最熱鬧的,街邊小攤小販叫賣不停,薄霧般的熱汽蒸騰在巷口,四周往來儘是結伴打鬧的大學生。

起步沒多遠,司機便帶着耳機開始打電話:“不就平安夜嘛,有什麼好過的,再過兩天都新年了,咱過正宗元旦成不成.”

或許是兩相對比,無人守候在家的杏林苑過於冷清,又或是今天的日子過於特殊。

“這話說的,我這兒哪天不熱鬧。”紀尋晃了晃手裏的調酒杯,“不過既然都來了,要不要試試尋哥特調?”

俞銳推門進來的時候,紀尋站在鐵藝吧枱後面,遠遠看到他還有些意外。

十字路口,俞銳臨時叫停,並吩咐司機調頭,徑直將車開去了流年。

車裏暖氣充足,尤其能讓疲勞過度的人漸漸憊懶下來。

紀尋攔住沒讓,還衝酒保擺了下手,示意對方先下去,這裏交給他來處理。

“啤酒配蛋糕,你這口味還真特別。”怕他喝醉,紀尋沒再給他酒,另外倒了杯白開水給他。

沿路街燈昏黃,交織成片,窸窣而零碎的光影恍如水流般極速滑過車窗,俞銳閉眼靠在椅背上,看着像是睡著了。

它熄了,俞銳又給它點上,偶爾喝口啤酒。

入夜的寒風刺骨,一陣陣吹過,最後吹得他手和臉都快凍僵了,司機和車才姍姍來遲。

酒杯見底,俞銳舉起胳膊,招手讓酒保給他繼續倒酒。

雅座單桌全都坐滿了,前方小舞台空着,駐唱歌手今晚沒來,牆角音響單曲循環着五月天最新發佈的新歌。

快車司機一腳油門踩上臨安路,應了聲“好咧”。

只不過最近兩天一直泡在醫院,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導致他幾乎快要忘了這回事。

紀尋也沒再強求,雅座那邊有人招手叫他,紀尋匆忙倒了杯啤酒給俞銳,轉身就走了。

不僅大門兩側擺放着兩棵巨大的聖誕樹,連門廊和窗戶上也都掛着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和彩燈。

不知不覺間,等紀尋再度回來時,俞銳已經喝完整整一打啤酒,此時正半趴在吧枱上,眼底發紅,視線虛焦,食指和拇指不時在火苗上輕捻着。

他邊說,邊抬眼看向後視鏡。

鑽進後排,扣上安全帶,俞銳跟前排司機說:“師傅,麻煩去杏林苑。”

酒杯扣在掌心,無意識地輕轉着,直到副歌結束,俞銳眼底微動,抓起杯子,仰頭就是一大半。

預約的快車還沒到,他站着發了會兒呆。

店裏光線昏黃,俞銳歪靠着吧枱,掃眼四周。

俞銳轉着腦袋,抬眼看向紀尋。

平安夜,流年的節日氛圍很足。

眼睫微動,俞銳緩緩睜眼。

看不出是喝醉了,還是單純的無聊。

他抬手沖俞銳揚了揚胳膊,俞銳抬腿走過去,紀尋接着就問:“大忙人,怎麼今天有空往我這兒來了?”

店裏人多熱鬧,細長一根蠟燭,火苗燃在最頂端,稍有人經過,帶動的氣流都能讓它熄滅。

“好的,俞哥。”劉岑點頭應下,而後目送俞銳拎着蛋糕,消失在走廊盡頭。

一根蠟燭燃盡,俞銳接着又插上另一根。

走出醫院,俞銳停在路邊,低頭看着手裏的蛋糕。

帶着朦朧醉意,他叫了聲“尋哥”,然後說:“你這兒的裝修也該換換了。”

大概是怕打擾了俞銳休息,司機最後壓低聲音,沖電話那頭哄道:“行行行,過還不成嘛,等我送完這單立馬就回啊,別生氣了寶貝兒.”

紀尋點了根煙,挑眉看着他問:“怎麼換?”

俞銳抬起胳膊,伸手指向紀尋,接着平移向四周,說:“這些看着都太舊了,都得換。”

“你喝多了跟我這兒逗樂子呢,”紀尋都給他聽笑了,“流年主打的就是懷舊風,這要都換了,那我這酒吧還開個屁。”

“海報都泛黃了,你得換新的,舊的年輕人不喜歡。”俞銳看向紀尋又說。

他說話的時候,眼也不眨地盯着紀尋身後,眼裏莫名蓄起淺淺的水光,連嗓音也染上一點明顯的啞意。

紀尋咬着煙怔然一瞬,扭過身。

吧枱後方牆面上貼的不是別的,恰好是五月天2000年發佈《溫柔》那首歌時,出的珍藏版海報。

紀尋笑了聲,轉回視線,再度抽了口煙,說:“我這兒不用換,不過——”

他摘了煙,指了指俞銳說:“你倒是可以考慮考慮,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不能老栓在一棵樹上不是?”

俞銳低頭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望向舞台,問紀尋說:“尋哥,我請你吃蛋糕,你讓我唱首歌怎麼樣?”

紀尋回了句:“你自便。”

得到許可,俞銳撐着胳膊站起身,同時將蛋糕推到紀尋面前。

他搖晃着走了兩步,很快又倒回來,摸出兜里的手機塞到紀尋手上,還特意點開錄像模式,跟他說:“順便幫我錄個視頻。”

紀尋看眼自己手裏的手機,再看眼腳步虛浮正走向舞台的某人,頓時有些無語。

“喂喂——”俞銳正對話筒,試了試音。

場下觀眾狐疑着看向舞台。

俞銳彎下腰,拿起牆角擺放的結他,而後單腳踩着椅沿,坐上舞台正中的高腳凳。

撥片撩動琴弦,悠揚的旋律緩緩滑出指間,俞銳貼近話筒,開始低唱——

“如果你/忘了我

就讓風/代替我”

他唱的這首歌不是別的,正是今晚店裏循環一夜的五月天的新歌。

不過不同的是,俞銳此時單人清唱,沒有伴奏,只有結他簡單的和弦。

他開口的同時,台下觀眾瞬間被他磁性低沉的嗓音捕獲,於是紛紛噤聲,安靜下來。

現場氣氛正好,紀尋舉着手機,招手叫來服務員低聲交待了兩句。

很快,店裏其餘燈光盡數熄滅,只舞台上方一束銀白色光束落下。

就在這束光線之下,俞銳姿態閑散地坐在椅子上,抱着結他低吟淺唱,薄薄的眼皮微垂着,眸光掩在長睫之下。

讓人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他的情緒。

不多時,有人移步到吧枱,歪着身子靠過去問紀尋:“誒——,尋哥,那帥哥是誰啊?”

“不認識?”紀尋瞥他一眼,往舞台方向抬了抬下巴說,“這可是醫大當年的校草。”

那人瞅着俞銳額頭那道疤,咂摸了一下說:“長得挺帶勁兒,能推個微信嗎?”

“你沒戲。”紀尋淡淡道。

“嘖——”對方略顯遺憾地撇撇嘴,“也不非得那什麼,我看他唱歌聽不錯的,要是簽我們公司包裝一下,說不定能火。”

紀尋嗤笑一聲說:“別想了,人可是正經醫生,跟你們混圈兒的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

“醫生?”對方明顯一愣,甩甩頭說,“還真看不出來。”

一曲結束,台下掌聲四起。

有人吆喝,有人吹口哨,還有人意猶未盡地沖俞銳喊道:“帥哥,唱得不錯,再來一首。”

俞銳笑笑沒應。

整首歌唱完,酒勁兒也散得差不多了。

俞銳摘掉結他走下舞台,從紀尋手裏拿過手機,看了看視頻,之後跟紀尋打了聲招呼,準備離開。

“誒,弟弟!”沒走幾步,紀尋在身後叫住他。

俞銳轉過身。

紀尋比了個大拇指,跟他說:“唱得不錯,明年我這兒給你包場怎麼樣?”

俞銳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推門出去,外面依舊細雪紛飛,俞銳站在門口,緩緩抬頭,視線落入漆黑冰冷的夜空。

雪花簌簌落下,逐漸潤濕他的發梢和眼睫,漸漸地,甚至連皮膚微熱的溫度也被寒風吹散。

收回視線,俞銳掏出手機,拇指滑動,點進無人問津的企鵝號,將新錄的視頻發送到相冊。

退到主頁,俞銳接着又發了條最新狀態。

配圖是今夜的生日蛋糕。

編輯文字的時候,俞銳目光落在“翌哥”兩個字上面,沉吟良久。

久到視線被清潤的水光盈滿,幾乎快要盛不住,俞銳快速刪除並點擊發送,而後閉了閉眼,默然念道——

“34歲生日快樂.翌哥”

——

美國正值聖誕假期。

可惜好好的假期,偏有些大佬不做人。

趕着平安夜不過,某醫學聯合會假借年末聚會的名義,臨時組織了一場學術交流。

徐頌行沒來。

老教授聖誕節和無國界醫生組織去了烏克蘭,不在美國,臨走前直接將邀請函甩給了顧翌安和曹俊,交由他倆代表實驗室出席參加。

下午的演講過半,台上主講人開始提問互動,顧翌安坐在後排,沉默地翻着手機。

拇指懸空,顧翌安保持不動的姿勢,視線始終停留在屏幕頁面的新聞報道上。

那是一篇歐洲主流醫學媒體發佈的文章。

內容介紹的是前段時間公佈的全球神經外科青年醫師獎,長文下方附有獲獎名單,獲獎人照片及其個人簡歷。

顧翌安對這獎項並不陌生。

這是由世界神經外科聯合會評選,每四年舉辦一次,各個國家的神外青年醫生皆可參選。

但最終能夠獲獎的,區區不足五人。

半晌遲疑,顧翌安終究還是沒忍住,滑動屏幕,伸手點開俞銳的照片。

長指輕蜷又鬆開,指尖也隨即緩緩落下,逐一滑過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嘴唇,鼻樑和眉宇,最終停留在俞銳額角那道淺淺褶皺堆疊的舊疤上。

曹俊坐他旁邊。

餘光里,曹俊見他半天沒動,於是偏了下頭。

目光無意識輕掃到手機屏幕,曹俊愣了一下,出聲問道:“這是什麼?”

“沒什麼。”顧翌安猝然回神,猛地按掉屏幕,將手機塞回外衣口袋。

曹俊歪着身子靠近,笑了聲跟他說:“你不說我也知道。”

顧翌安側眸看向他。

“群里看到的吧?”曹俊一臉我很懂的表情,“就你看的拿獎的那位帥哥,說是才32歲不到,典型的青年才俊。”

顧翌安沒出聲。

周圍都是西裝革履參會的人,曹俊左右瞅兩眼,壓低聲音又說:“所里一群小姑娘早就已經抱着他照片花痴好幾天了,還隔空到處打聽人家有沒有對象,說是要沒有的話,找找關係看能不能試試越洋相親。”

正值假期,實驗室的小姑娘閑着也是閑着,於是拉了一組微信群,每天八卦閑聊。

顧翌安看的這條新聞傳播範圍挺廣的,國內外好多主流媒體都爭相報道過。

早在消息出來的時候,群里就已經來回討論了無數遍,甚至連俞銳的簡歷,還有網頁上各種手術視頻都被翻出來,丟到群里被人細細觀賞了一遍。

當時群里其實就有人注意到了,俞銳和顧翌安不僅同屬北城醫大畢業,還都在臨床學院,前後相差不過三級。

不過,顧翌安不在群里,並不知道他們聊天討論的內容。

這些年除了工作,他私下裏從不跟人聊私事,尤其是個人感情。

加上CT照事件之後,大家更是小心翼翼,不太敢向顧翌安閑話家常,更不敢沒事瞎打聽。

曹俊一時沒收住,多說了兩句,說完才注意不對,瞟眼看向顧翌安。

很顯然,對方平視前方,毫無閑聊的意思。

曹俊於是撤回身,推了推眼鏡,再度將注意力落回到彙報人身上。

冗長的彙報直到五點才結束,眾人紛紛起身,前往隔壁自助餐廳吃晚餐。

曹俊想起件事,跟在顧翌安旁邊問他:“對了,我聽徐老說,年後COT103項目要在三地同步開放三期試驗,大概什麼時候能確定嗎?”

顧翌安揉按着眉心“嗯”了聲說:“六月份吧,時間暫時不定。”

走廊人多,顧翌安側身讓了讓旁人,腳步未停,接着又說:“國內到時候會由你單獨負責。”

“我負責?”曹俊剎住腳,站在原地。

他愣了兩秒才回神,顧翌安早已拐進休息間。

“你不打算回國嗎?”曹俊再度追過去問。

顧翌安站在水吧枱前,拿起杯子,先倒了點熱茶,跟他說:“不了,徐老讓我去歐洲。”

曹俊心想,他一個人未必能搞得定啊。

可話到嘴邊,曹俊張口咽了咽口水,到底還是選擇閉嘴沒說。

餐廳人來人往,參會來的大多都是美籍華人醫生,或是大學研究所實驗室里的科研工作者。

趁着休息時間,此時三倆扎堆坐到一起,邊吃邊聊,同時也有意藉此拉近關係,拓展社交。

顧翌安今天始終興緻不高。

他飯也沒吃多少,簡單兌付幾口便放下餐盤,之後端着一杯熱紅茶,立在角落窗邊躲清靜。

臨近傍晚,玻璃幕牆外高樓林立,城市霓虹和萬千燈火交織閃爍,車流人流往來不息。

顧翌安端着茶杯發獃。

儘管在這裏呆了將近快十年,但他依舊對這片繁華的夜景感覺很陌生。

像是毫無歸屬,也不知未來會去往何方。

每天似乎都只是在機械地忙碌,再忙碌。

在他愣神之際,有人遠遠注意到他,於是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走過來,伸手拍了拍顧翌安肩膀。

顧翌安微怔一秒,轉過頭,眼神閃過明顯的驚詫:“林哥?”

“好久不見啊。”林宿笑着沖顧翌安舉了下杯。

“好久不見。”顧翌安笑笑,以茶代酒,也舉了舉杯,“林哥也是來參會的嗎?”

“不算——”林宿淺酌一口紅酒,晃着酒杯跟他說:“節后我打算在這邊新開一間診所,所以提前過來跟你們混個臉熟。”

林宿也是北城醫大畢業,學的是心理學,比顧翌安年長好幾歲。

他畢業就來了美國,先是在一家私立醫院上班,呆了幾年後自己單獨出來開了診所。

讀書那會兒,顧翌安和林宿合作了兩個項目,關係不錯,還算熟悉,處事和為人相互也都認可。

不過算算至今,倆人也有十多年沒見了。

異國重逢,感慨之餘,彼此倒也不顯生分,就站在餐廳一角,開始聊了起來。

茶滿酒半,相繼換了好幾杯。

興頭正酣時,林宿突然問了一句:“對了,杏林苑那房子,你是不打算要了么?”

顧翌安愣了愣,隨後輕笑一聲,轉頭看向窗外的夜景說:“你要不說,我都已經忘了這事兒了。”

“忘了?”林宿挑起眉,“北城的房價如今可是翻了三倍不止,你要早跟我說你忘了,說不定我還能從你前男友那兒狠賺一筆。”

或許是前男友三個字落盡耳朵里實在有些陌生,也有些怪異。

顧翌安轉回頭:“你是說,俞銳?”

“啊?不然還能有誰?”林宿瞥他一眼,“他這幾年問我好幾次要不要賣這房子,我又替你做不了主,只能跟他說不賣。”

顧翌安驀然抬眼,表情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他還住在杏林苑?”他努力壓住心口起伏的悸動,喝下口茶,語氣像是隨口一問。

“你不知道?”林宿挑眉反問。

顧翌安眉宇下沉,搖了搖頭。

“你也是真有意思,當初追着打我電話,連續求了我好幾個月讓我把房子賣給你,還不讓我透露半句,”林宿晃着酒杯,語氣有些無奈,“結果你倒好,突然消失近十年,害我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還莫名其妙幫你收了十年房租。”

稍許沉吟,顧翌安輕抿唇角倏又鬆開,艱澀開口道:“抱歉林哥.給你添麻煩了。”

林宿盯着他看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抱歉就不用了,不過這房子到底是你的,想想之後怎麼處理吧。”

說完,林宿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而後放下杯子,轉身揮了揮手,走了。

晚餐結束還有兩場彙報。

林宿走後沒多久,時間也差不多了,但顧翌安始終握着茶杯,單手插兜,垂眸佇立在窗前發獃。

曹俊在會場半天沒等到人,又繞回餐廳叫他。

顧翌安幾乎是被他半拖半拽拉近的會場,之後又在失神的狀態,連續聽完彙報。明明目光落在前方投影的文字和畫面上,顧翌安視線卻無法聚焦,腦子嗡然一片,只剩下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挨到的會議結束。

當台下掌聲響起時,他第一時間站起來,無視在場所有人,快速而匆忙走出會場。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那兒,也許是心口情緒堆疊的太滿,急需一處安靜的地方宣洩。

又或者,今天的日子過於特殊.

腳步紛亂中,顧翌安隨手拉開消防門,而後背抵在門上,垂下眼。

他拿起手機,很想打一通電話。

可是當他打開通訊錄,點開所有社交通訊,沿着好友列表一頁一頁往下按。

翻到最後,他恍然間才想起來,這裏面並沒有他要找的人。

手指用力,骨節凸起到發白。

顧翌安抬起眼,視線透過玻璃幕牆,看向窗外低垂的夜幕,看向城市閃動的流螢燈火。

突然,就在這一瞬間。

他極度想回去,想問問那個人——

“十年了,你還在嗎?”

“身邊有人了嗎?”

“為什麼還住在杏林苑呢?”

“今天的生日歌,你還會唱給我聽嗎?”

這些年,顧翌安近乎麻木地投身工作,甚至連分秒喘熄的時間都不曾留給自己。

怕的就是某個瞬間,記憶從腦海里冒頭,而他會剋制不住衝動,貪戀其中。

但今天,也許是從看到俞銳照片開始,也許是從曹俊猜測俞銳身邊是否有人開始。

顧翌安心裏很清楚,更多的是——

他久久盼而不得,內心卻無一刻不在期待着那句生日快樂,還有那首承諾的生日歌。

所以當林宿告訴他俞銳還住在杏林苑,

當他隱約像是抓住了什麼.

那一瞬間,他再也忍不住,如同溺水般放棄掙扎,任由過往漫天記憶拽着他沉入海底。

他被過去淹沒,也被過去圍困纏繞。

漸漸地甚至有些站不住,喘不過氣,最後雙手按住步梯扶手才勉強站穩。

這天晚上,他回到酒店,站在落地窗前許久,久到天邊逐漸開始泛白。

眼前這座城市,顧翌安生活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這還是他第一次看着它沉睡,又看着它醒來。

也許林宿的話,代表不了什麼。

也許一切並不如他所想。

但當晨光從遙遠的天際線逐漸開始蔓延。

這一刻,顧翌安忽然明白,不是這座城市給不了他歸屬。

而是除了那四方小小的一隅,這個世界上,其他任何一處地方,再也不是他的歸屬。

十年間,他像是在荒漠中行走,踽踽獨行,看不到歸途,也找不到來路。

他被銷魂蝕骨的思念折磨到只剩空殼.

再壞不過如此了.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再賭一次。

於是左思右想一整夜,旭日初升時,顧翌安再度拿起手機,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抱歉徐老,COT103項目,我想申請換到國內試驗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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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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