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春秋
第九十一章春秋
20XX年7月22日,應晚死後的第九天。
因為服用了過量安眠藥,他被送入了醫院洗胃。
從那一天開始,他對於往後的所有記憶就出現了空白。
不是他不記得,或者忘記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是因為他瘋了。
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院,接受了三次當地三甲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專家會診,所有的專家都給出了同樣的診斷結果——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所引發的重度抑鬱症。
刑偵支隊的同僚們每隔幾天就會來醫院看望他,給他送來新鮮的水果和昂貴的保健品,卻只是把東西交給看護他的護士,不敢擅自進門打擾。
別的人住院,有家人和伴侶的陪伴。而他無父無母,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留念,也死在了那個夏天。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秋又來了。
每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躺在病床上昏昏噩噩地沉睡,那天傍晚他卻怎麼也睡不着。
人們都說,人死以後會變成星星,在天上默默守護活着的人。
遺囑里記載的內容很詳細,關於紅尾魚、關於SPEAR、關於黑庭的計劃,雖然不知真假,卻全都事無巨細地記錄了下來,如同一份費爾南多在生命盡頭留下的懺悔書。
他知道那時候的高鈞其實也很為難。
高局一直把他當作半個兒子,在床前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摘下了他的半根頭髮。
於成周告訴他,母親病故后,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要在組織徹底搗毀那幾個臭名昭著的國際犯罪集團后,再安全地回到家與他團聚。但就在前不久,聽到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他最終還是決定回到繁市,盡一個父親應該盡到的責任。
他沒聽智者的勸告,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離開了繆爾小鎮,獨自一人前往南美。
他用虛造的假身份入境薩瓦爾,花了兩年時間在“紅尾魚”下轄的種植園做事,直到第三年被內部提拔,成為了集團內部能夠親自接觸到遠山的中層幹部之一。
剛展開調查后不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郵件里的人讓他停止深入下去,不要引火燒身,浪費應晚犧牲自己換給他的生命。
通過關星文給出的信息一點點順藤摸瓜,沒過多久,他就挖出了和應晚有着種種關聯的中立情報機構“HELS”,並與機構的負責人“智者”進行了第一次接觸。
但於他而言,這已經是最好、也是最適合不過的結局。
他坐在床前看繁星低垂,想像着小孩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撫摸盲人書的樣子,同時也等到了高鈞和他手中那份由總區簽署的停職書。
於成周用十分悲憫的眼神望着他,最後還是選擇尊重他的想法,獨自帶着下屬回了日內瓦。
離開前,於成周給他留下了一句非常模稜兩可的話——
至於是非功過,就由人評說了。
原來,於成周當年並沒有在車禍中身亡,只是為了讓紅色通緝令上的那幫亡命之徒降低警覺,才以假死的手段暫時脫離組織,以便組織派卧底繼續進行深入。
他說他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事,唯一的遺憾,就是沒來得及和哥哥好好道個別。
【兒子,我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在這份遺囑里,他了解到了應晚不為人知的過去,還有應晚身上那些從未告訴過自己的秘密。
打入“紅尾魚”內部的計劃不算容易,但在他的步步為營下,一切勉強還算順利。
於成周身着一身筆挺的國際刑警督察制服,在幹員們的陪伴下走入他的病房,說兒子,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從那天起,他不再是一名懲惡揚善的刑警,也不再是一個深愛着弟弟的哥哥。
看完應晚留下的那份遺囑,他在無字碑前坐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說,唯一還讓他活着的理由,就是為了給小孩報仇。在那之前,他哪裏也不會去的。
高鈞對他說,小子,你怎麼年紀輕輕就長白頭髮了。
坐在應晚的墓碑前,他問“智者”自己能不能也加入“HELS”,像應晚一樣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他拒絕了於成周的提議,卻終於張開口,說出了大半年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現在想想,早在那時候,自己就應該意識到不對勁的。
赴死之前,應晚沒讓他的同伴們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任何墓志銘。
他前行的路上,總覺得小孩一直在看着他。
舊日的同僚們站在他的病床前敬禮,為他獻上鮮艷欲滴的花束,然後沉默着摘下了他肩膀上的警徽,收走了他的警牌。
於成周還稱,他已經在國外聯繫了以總部專家徐博士為首的知名精神科醫生和心理學家,只要自己同意,就馬上帶着自己出國療養,再也不回到這個傷心之地。
和智者親自見面后,智者帶着他來到了繆爾小鎮,一起去了小鎮的崖頂,應晚的墓碑前。
智者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他曾在“紅尾魚”的大本營待過兩年、做過卧底、也曾在南美擔任過IFOR的區域指揮官。他對於這個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團非常熟悉,可以為他們探取更多有關“紅尾魚”和“遠山”的線索,為將來深入背後的“黑庭”作準備。
在那之後的一年,他出了院,開始着手調查應晚生前所經歷的一切。
他沒有聽,而是找到了IT技術非常精湛的關星文,讓關星文對這封郵件的IP位址進行解碼溯源。
他說,知更鳥選擇坦然赴死,就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你這樣做是對不起他。
再後來,他等來了死而復生的於成周。
見他像個機械人一樣坐在病床前一聲不吭,高鈞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面露歉意地告訴他——經過上級研究決定,認為他目前的精神狀態已經不能滿足繼續擔任警察的條件,決定暫時卸去他的支隊隊長職位,為他申請無限期停職加休假補貼,讓他好好在醫院接受治療。
智者告訴他,應晚在臨死之前曾悄悄留下了關於一份遺囑的線索,希望在自己死後,讓智者繼續派人追查那個叫做“黑庭”的組織。
又過了一年,他在一次任務中成功保護遠山撤退,晉陞成了遠山身邊的心腹,開始能夠跟着這位“紅尾魚”的掌權者前往全球各地,參與貨品的驗收和交付。
在日內瓦的一家酒店裏,他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於成周。
直到那時,他才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所以為的“遠山”,一直是父親留在種植園裏掩人耳目的影子傀儡。而他的親生父親,才是真正的遠山。
也是派老白殺死應晚的幕後真兇。
明面上是假死歸來、功勛加身的總督察,卻在暗中控制着全球最大的跨境販毒集團。眼前這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用三十多年的佈局,騙過了包括妻兒在內的所有人。
幸虧見到於成周的那天,他臉上戴着“魚”的面具,才沒有當場被於成周認出來。
兩年後,也就是潛入“紅尾魚”的第五年,遠山的影子在邊境線和另一個販毒集團的頭目發生槍戰,身負重傷被對方俘虜。作為影子最信任的心腹,他立刻取代影子,坐上了種植園一把手的位置。
也就是在同一天,他做出了一個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喪心病狂的決定——
他向身在日內瓦的於成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在這個拋妻棄子,只為達到自己目的的中年人臉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暗中佈局幾十年,於成周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這麼隱姓埋名在“紅尾魚”內部潛伏了整整五年,直到爬上了除自己以外,所有“魚”里最高的位置。
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咬准了於成周的死穴。
比起一個隱藏在暗處,被牧羊人和“黑庭”所控制的販毒集團頭目,國際刑警的高層身份對於於成周而言意義更大。
而現在,整個計劃唯一的人證應晚已經死亡,只要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於成周就能繼續以總督察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甚至還能找機會反咬“牧羊人”一口。一旦“黑庭”徹底潰敗,“牧羊人”死亡,就再也沒有人能控制得了他。
而於成周將永遠把自己洗白,成為一名人人愛戴的總督察。
正因為如此,他和於成周提出了一個提議。
他對於成周說,既然影子已經死了,“牧羊人”知道你分身乏術,應該很快就會盯上“紅尾魚”這一塊肥肉,最終將一切徹底據為己有。
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國際刑警,讓你的兒子來替你坐穩“遠山”的位置,怎麼樣?
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們父子倆保守着同一個秘密,相互抗衡、卻又互相制約。一旦任何人出賣了對方,就會將兩人同時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於成周想了想,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只是笑了笑,說,我親愛的兒子,你真是個瘋子。
成為“遠山”的那幾年,他幾乎從不做夢。
負責跟進治療他的心理醫生當著他的面感慨,時間果然能夠治癒一切,他的各項精神指標已經逐漸趨於正常,很快,他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癥狀就會完全消失了。
他問醫生,那為什麼小孩從不給他託夢呢?
醫生怔了一瞬,輕聲安慰道,可能他覺得你過得很好,已經不再需要他擔心,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他笑了笑,說,那就好。
沒有人知道,從成為“遠山”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貼上了一本日曆,每過一天就撕下一張。
在不斷擴張自己勢力的同時,他一點點向於成周施壓,開始旁敲側擊地告訴自己父親,我已經有了與你抗衡的實力,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不讓你好過。
日曆撕到最後一頁的那天,他啟程回了國,約於成周在“紅尾魚”在國內的老巢,朗綽酒店的頂樓套房見面。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繁市,他重新聯繫上了已經快要退休的老局長高鈞,向警方自首的同時,也全盤托出了於成周的真實身份和所有計劃。
他轉告高鈞,他會親自向於成周復仇,而警方所要做的,就是把他所記錄下來的一切錄音情報公之於眾,告訴世人真兇是誰,給過去那些在對抗販毒集團的過程中死去的英魂一個交待。
給小孩一個交待。
到這裏,過去所有回憶的空白都已經填補齊全,接下來,就是在朗綽酒店頂層發生的一切。
和過往印象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對於重生前那天的回憶產生了記憶偏差。
進入酒店的那一天,他所見到的中年人並不是遠山的“影子”,就是於成周本人。
而在被於成周的手下從不同方向亂槍打死前,他已經先對於成周開了槍。
他想起來了於成周臉上一閃而過的怔然,捂着中槍的胸口倒在地上前,於成周苦笑着,對他說出了與父子倆重逢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兒子,爸爸對不起你。
在被亂槍射中,看着於成周死在自己槍下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分裂症再次發作,臨死前的潛意識篡改了這一段記憶,模糊了於成周的模樣。
正常情況下,於成周在外出時都會習慣性地穿上防彈衣,他也做好了這次任務失敗的準備。
直到臨死之前,他都沒有想明白,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次,於成周什麼都沒有做。
如果上一世,小孩的死讓於成周能夠光明正大地恢復警察的身份,而這一世,小孩的存活改變了一切,令於成周不得不回到“紅尾魚”,與牧羊人再次聯手。
另一個錯亂的記憶,是他以為自己在重生前,仍然還是一名執行任務的警察,在上級的指示下潛入酒店,執行截獲情報的機密任務。
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記憶偏差,恐怕只是因為心目中的那個執念。
哪怕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都以為自己仍然是一名刑警。肩上戴着閃閃發光的警徽,仍然擁有着屬於自己的配槍,為了“責任”與“忠誠”,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卻忘了,從在小孩的墓碑前獻上捧花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決定一條路走到黑,永不回頭。
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癥狀,讓他受到巨大精神刺激的同時,完全失去了時間感。
即使重活一世,他曾經的PTSD癥狀仍然潛伏在內心深處,沒有完全消除。以至於在新泰和小孩分別的那一天,癥狀再一次發作了。
如果不是那些在夢境裏頻頻出現的記憶碎片,他這一輩子都不會願意想起,那些沒有小孩的日日夜夜。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7.13”人質案發生的兩周后重生的,事實卻並不是這樣。
在那之前,他獨活了七年。
——
灰背偷偷溜入駕駛艙所在的樓層,正好撞上一幫人高馬大的海員押着兩個頭破血流的身影走出艙門。
和這幫人擦肩而過時,他看清楚了兩人後頸上的黑色紋身。
還沒等他上前細問,一名大副拿着對講機從對面船艙里走了出來,對着對講機里的人頻頻道謝:“還要多虧於先生,要不是您的人及時趕到,我們船長就危險了——”
於先生?……難不成是於大哥?
灰背剛豎起耳朵,就聽到對講機里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那幫海盜也算有點用。”
“沒想到真能跟着他們離開這邪門的地方。”大副在舷窗前點燃了一根煙,“我們已經收到波多黎各發出的支援信號了,他們讓船就近停靠在聖胡安港。”
聽到他的話,對講機里的中年人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掛斷了通話。
見大副朝自己瞥了一眼,灰背趕緊裝作是一名走錯樓層的遊客,雙手插兜吹着口哨往回走。剛離開駕駛艙的大門,他發現掛在胸口的針孔攝像頭突然閃了兩下紅光,接着便自動停止了運作。
躲在甲板的一個角落裏,灰背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胸口的攝像頭。拿在手裏來回端詳半天,才確認攝像頭已經關機了。
對面監聽自己的人應該也聽到了船員剛才的對話,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對方突然停止監視自己的原因。
不過,既然已經有人替他解決了這個棘手的問題,船隻也很快就要順利靠岸,他便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必要了。
想通這一點,灰背拉上衛衣帽子,偷偷摸摸地轉過身,消失在了樓梯拐角。
回到一等艙自己的房間,灰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從床底下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想確認信號是否已經恢復了正常。
打開電腦屏幕,剛要按下解鎖鍵,他的手指便突然懸停在了鍵盤上方。
就在一秒前,電腦桌面彈出了一行紅色的大字標識——
【Warning(警告)!】
【Warning——Warning】
【Attacking:BufferOverflow(正在遭遇緩衝區溢出攻擊)——】
“……”
灰背狠狠咬住嘴唇,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變得很不好看。
好傢夥。
只是因為信號丟失,兩三天沒打開電腦而已,居然有“黑帽子”敢趁機入侵他的系統?
他這台安全防禦網級別自稱宇宙第一沒人敢稱第二的筆記本終端,居然在沒聯網的情況下,就這麼被人把後門踹了?!
灰背咬咬牙忍了,卻不願就這麼甘拜下風,來不及多作思考,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床前,操縱頁面開啟了強制重啟的程序。
這樣的重啟操作與“自殺式襲擊”無異,在固化鎖定對方的同時,也等於把自己的系統拖入了自毀程序。
雙方只要有任何一邊耐不住性子,想要提前撤出,那另一方就能完全侵入對面的所有二級密碼。
船上的信號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本來就有些斷斷續續,再加上對方的攻勢太過於猛烈,灰背埋頭碼了幾行長長的反串程序,還沒來得及發送過去,額頭便已經沁出了大顆大顆豆粒般的汗珠。
眼看自己馬上就要落於下風,他差點都快要罵出髒話了:“我去……”
絕了,他這輩子破解了那麼多難度係數頂級的作業系統,還是第一次被被人給逼到這種地步!
直到電腦的散熱器源源不斷地開始運作,提醒他硬件熱度過高即將二次重啟,對方的主動進攻突然停止了。
那人在輸入的編碼末端打出兩行英文字母:
【Continued?(還繼續嗎?)】
灰背怒拍床頭櫃,當即要打一串髒話回擊過去,只見對方又回復道:
【S-B-Grey(傻,X,格,雷)】
灰背:“……”
大腦剛出現了短短一秒鐘的空白,他筆記本的攔截程序突然跳出一個通知框,提醒他已經成功攔截到了對方的IP。
微顫着手點開右下角的小框,目光剛落上IP的源頭,灰背便倏地愣住了。
對方所在的IP位址,是波士頓市劍橋鎮,MITCSAIL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能實驗室。
他的大學母校。
脊背驟然一僵,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從床頭櫃前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機,點開聊天軟件,撥通了那個一直置頂,卻已經很久很急沒有打通過的號碼。
手機顯示正在撥號,屏幕上的小人跳出來提醒他,距離他們上一次用這個賬號通話,已經過了五個春秋。
鈴聲響了整整三十秒,語音通話被人接通了。
對面人的聲音依舊還是那樣,清脆明朗卻又稚氣未脫:“……幹嘛?”
灰背默不作聲地捧着手機,盯着手機屏幕上的頭像框,張着嘴巴愣了半天,硬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
在電話那頭等了半晌,關星文像是終於沒有了耐心,沒好氣地開了口:“不是你給我先發的求救信號嗎?”
聽對方提到這茬,灰背總算是恢復了一點點思考能力。
在第一天進入百慕達海域,信號快要完全消失的時候,他同時給國際刑警和海岸救援隊發送了求救信號。關上電腦的最後一刻,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一直保存在桌面上的那個小熊圖標的快捷連結,給他送給對方那台電腦里的內置程序也發送了一條消息。
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回頭想想,好像他那時候只是擔心,如果這艘船真的成為了魔鬼三角洲的一艘幽靈船,永遠漂泊在這片沒有目的地的海域,他也想告訴那個人,他並不是不告而別。
“我——”
“你什麼你?”不知為什麼,關星文說話的聲音特別咄咄逼人,像是一點好臉色都不願意給他,“我看到新聞后馬上聯繫了波多黎各警方,他們說已經派了勘查機前往那片海域進行勘查,找到了你們船隻的行蹤。”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那艘船上面?”關星文問,“你從牢裏逃出來了?又在干你的老本行?”
灰背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結巴了:“沒有……我不是——”
他想馬上和關星文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告訴他時間緊張,讓他協助自己從外部侵入郵輪的監控系統,他要立刻找到老大所在的位置,在上岸前帶着於大哥去把老大給救出來。
可是聽着關星文在手機那頭絮絮叨叨個不停,他硬是嘴巴打了結,變得比口吃還要口吃。
漸漸地,他聽出來了對方與往常有些不同的語氣。
姓關的聽起來一直在罵罵咧咧,實際聲音裏帶了幾分隱忍的顫,和他年少時在電話里哭紅了鼻子,對着他不停碎碎念時的語氣一模一樣。
“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深更半夜跑來實驗室,連夜用設備做虛擬定位。”
“我聯繫了當地的新聞社,他們說那艘船大概率已經失事了。我不信,在網上一個個找買了那張船票,發過社交媒體的人,發現他們全部在三天前停止了更新。”
“我甚至跑去找了學校里的神秘學研究社團,想搞清楚百慕達的磁場擾亂是怎麼回事,我怕你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我——”
關星文的話剛說到一半,忽然就被電話里的人給打斷了。
“都是我的錯。”
灰背說話的聲音不大,口吻既輕又緩,帶上了一種久違的溫柔。就像過去那上千個日日夜夜裏,他對着網線另一端的人講睡前故事時那樣。
他頓了頓,說:“小乖,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