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五仔
第二十三章二五仔
市局的審訊室和拘留室全部位於同一層,可以從刑支所在的樓層直接乘坐專用電梯抵達,方便局裏的刑警隨時提審犯人。
要不是於白青換了身新警服,一看就是剛沖完澡出來,隊裏的吃瓜群眾都快忘了老於今天和他弟在弼打街的“悲慘”遭遇。
審訊犯罪嫌疑人的場所和詢問室不同,桌椅使用的都是嫌疑人無法自殘的結實材料,審訊椅牢牢固定在地面,扶手前面放置着擋板,防止坐在上面的人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在拳擊場抓捕歸案的兩個槍手分別被關進了兩間單獨的審訊室。
帶着陳安陽走進觀察廳,於白青直接推開左側房門,坐到了身形比較矮胖敦實的男人面前。
他審犯人的順序和應晚開槍的次序一樣,誰漏洞最多,就先從誰下手。
胖子見審問自己的警察和今天走廊里見到的是同一個人,眼中閃過一絲出乎意料的愕然,隨即馬上別過頭,避開了面前人投來的視線。
於白青將手中證物袋往前一推:“P442型,還加裝了消音器,想偷偷把人給帶走?”
胖子沒吭聲。
想到這裏,胖子的胸膛開始起伏不定,看向於白青的眼神里多了一股狠勁。
睜大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胖子對着面前的兩名陌生人緩緩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他們在找他,那人身上有很重要的東西。”
“現在的時間是二十二點十五分。”
“他們是誰?”
正在做筆錄的刑警是個懂行的,看到兩人突然走進來,抬起頭故意問於白青:“那人已經招了?”
愣了一瞬,瘦高個下意識地就要搖頭否認,卻聽到門外有刑警敲門,聽起來像是來帶自己離開。
在椅子前坐下,他緊緊盯着瘦高個的眼睛:“你們兩人中,你才是主使。”
聽到槍手終於開了口,負責這一輪審訊的刑警打開房門,馬上向站在觀察廳里旁觀的於白青彙報。
“嗯。”於白青點點頭,完全無視了對面臉色驟變的槍手,“不用再審了。”
果不其然,對面的人抬手看了看腕間的表,對着自己淡淡出聲,“看你能撐幾個鐘了。”
這類審訊手段在國內並不提倡,但這兩人都是被登記在警方內部數據庫里的在逃通緝犯,執行這次任務前已經留了不少案底,針對這樣的人,他們當審訊員的只能硬,不能軟。
他這次任務接的比較急,僱主剛發現目標出現,就給他們下達了活捉的指令。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在出發前臨時給槍口加了消音器,想要儘可能地避免騷動。
讓兩名刑警繼續追擊審問,於白青帶着陳安陽直接掉頭,去了隔壁瘦高個所在的審訊室。
如果不是被眼前這個人拖延了時間,他們本來能直接得手的。
他看到警方又換了一批新的人進來,對着他交叉詢問不知第幾遍的問題:“誰派你們來的?”
“熬鷹”是國際刑警組織經常會使用的手段,通過沒日沒夜的疲勞審訊,在高度精神壓力下逼出犯罪嫌疑人的口供。
示意坐在一旁的陳安陽可以開始記錄了,於白青眼皮往上一抬,用指關節扣了扣喝水的茶缸:“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幾小時過去,經過審訊人員連續不斷的車輪式審問,胖子的心理防線漸漸開始出現了崩潰。
胖子算是個剛接任務的新人,雖然接受過反審訊的培訓,但實戰經驗仍然不算足。看到剛來的條子懶散地靠上椅背,一副打算和自己一直耗下去的樣子,他心裏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胖子垂下頭,鬆開了緊緊攥住手銬的五指,不再說話了。
車輪式審訊步入末尾的階段最為重要,這是讓犯罪嫌疑人吐真言的黃金時段,一旦對方的精神狀態開始恢復,這套手法就不湊效了。
他以前也蹲過幾次局子,知道這並不是放人的意思。而是要換一個地方繼續審問,或者直接帶着他去指認現場。
看到眼前人陷入了猶疑不決,於白青低頭抿了口茶缸里的熱水:“沒拿到東西,人也沒抓到,派你們來的人恐怕對你們非常不滿。”
“……”
瘦高個的嘴唇喃喃地蠕動了幾下。
他絕對不能在這時候被帶回任務地點,一旦那幫人發現他已經被條子控制了,一定會找機會將他滅口的。
“……如果我說了,你們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臉色在燈光下變得慘白,瘦高個似乎在心裏掙扎深了很久,顫唞着唇開口,“我要進最高安全級別的監獄,單人牢房。在定案前,不要讓我接觸除到除了警察以外的人。”
“這由不得你選。”
於白青淡道,“從坐在這裏開始,你就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了。”
深深呼出一口氣,瘦高個定睛看向對面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你們想知道什麼?”
——
得到於白青頷首示意,陳安陽馬上翻開筆錄本,滿臉嚴肅地發問:“第一個問題,誰派你們來的?為什麼要把人帶走?”
審訊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瘦高個原本還想在心裏稍作斟酌一番,看到坐在最中間的刑警眉頭漸漸往下沉,指背不耐煩地敲打着桌面,他最後還是放棄了隱瞞的打算。
他說,他們並不知道這次任務目標的名字。
支付兩人傭金的,是一家新馬泰地區的生物科技企業。他們在接到任務前曾見過僱主一面。僱主是這家公司的新任CEO,才剛剛上任沒不久,是名非常年輕有為的生物科學家。他告訴兩人,這次任務的目標,是找到他父親的臨終關懷師。
僱主的父親身患癌症,半年前通過熟人介紹,聘請了這位有視力殘障的青年。
雖然是視障人士,但聽說這人具備極強的責任心和心理治療技能,能夠通過陪伴與聊天緩解病人臨死前的痛苦,僱主還是答應了父親的要求。
老CEO已經處於患癌晚期,生命時日無多。自從聘請了這位關懷師,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確實改善了不少,清醒的時間也比從前多了很多。老CEO非常喜歡與這位和善體貼的盲人青年聊天,在他的陪伴下度過了最後一段時光,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然而,就當僱主想要重金酬謝這位盲人關懷師的時候,這人卻突然消失了。
一起不見的,還有他父親偷偷藏匿了幾十年,準備死後公諸於世的巨額遺囑清單。
瘦高個動了動喉嚨:“他要我們把目標帶回去,如果能順利從目標嘴裏套出遺囑的下落,傭金翻三倍。”
從這人嘴裏吐露出來的內容實在太過於匪夷所思,聽完了前因後果,陳安陽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居然一時間還有些消化不了……這人的意思是,於哥他弟半年前跑去國外給人當臨終關懷師,還順便順走了人家的傳家遺囑??
看到瘦高個低下頭不再出聲,於白青冷聲發問:“這家公司叫什麼名字?”
“……SPEAR生物科技,總部在泰國。”
在座幾人都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見陳安陽和一旁的筆錄員同時搖頭,於白青在手機瀏覽器上輸進了這家企業的全名,跳出來的第一行就是公司官網:
【SPEAR生物科技——全球領先抗癲癇藥物製造商】
於白青上學的時候英語不算好,但在出國執行任務的那兩年間語言能力突飛猛進,現在已經能夠流利地閱讀那些冗長枯燥的英文語句了。
點進公司官網首頁,他看到入口處滾動着一行類似廣告宣傳的外文小字:【本公司在臨床大麻素及工業提純領域具備獨特優勢,已獲得國際規範醫藥級認證監測】
這是一家合成醫用大麻的科技公司,產品主要用於生物醫療領域,擁有政府的合法經營許可及授權。
應晚為什麼會摻合進這裏面?
遺囑的丟失又和他有沒有關係?
從椅子前站起身,於白青示意自己暫時出去一會。他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撥響了關星文的手機。
這家公司背後的水一定很深,要讓關星文找個時間好好查一下。
“哎,老於,”通話被人接通,他聽到關星文在電話那頭高聲嚷嚷,“我正有事要找你呢!”
於白青覺得自己今天一整天眼皮都在跳:“又怎麼了?”
“你趕緊上來一趟,”關星文在電話里激動地不行,彷彿下一秒就能從原地蹦起來,“工地的那個案子找到突破口了,Dennis太神了!”
——
凌晨一點的技偵科辦公室里圍坐着三個人:於白青,關星文,還有頭髮凌亂困得要死的灰背。
被關星文一通奪命連環call從床上召喚而來,他連鞋都沒來得及換,腳上還踩着雙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大半夜的,催命呢你?”
放下懷裏放着電腦的雙肩包,灰背齜着牙吼他。
關星文置若罔聞。
幾個人忙碌了一整天,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疲倦,只有他活脫脫跟打了雞血一樣,興緻勃勃地坐在電腦前快速敲擊着鍵盤,準備隨時和於白青彙報自己的重大成果。
技偵科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敲響,正在值夜班的老劉走了進來:“老於……有件事我不太拿得定主意,得徵求下你的意見。”
聽到老劉找自己,於白青從電腦前轉過頭。
老劉有些為難地說:“你弟在走廊外面站了好久,我讓他去休息室等你,他偏偏說要進來。”
這裏是技偵科的地盤,辦公室里存放着很多警方機密。除了那個剛拿到授權的捲髮小子,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在這裏自由出入。
看到撐着盲杖,從老劉身後弱弱探出一個頭的青年,於白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很快就猜出了這人心裏在打什麼小算盤。
小孩手裏有警方需要的情報,同樣的,他對這件案子也需要有知情權。
老劉走了,應晚最後還是被叫了進來。
大門從外面合上,看到幾人正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盯着畫面中的視頻,他似乎對此並不敢興趣。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進辦公室,他沿着牆壁摸索了一會,在角落裏拖出來一張沙發床,舒適地往後靠了上去。
高速運轉的主機和處理器在辦公室里散發著熱氣,室內的溫度漸漸升高了幾度,變得有些悶熱。
微微眯起眼,應晚看到站在電腦前的於白青脫下警服,抬手解開了制服領口的第一顆紐扣。
望着那道修長筆挺的背影,他突然回憶起兩年前的那個早秋。那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日日夜夜接受“紅尾魚”熬鷹式拷問的時候。
他一直跟在戴着魚頭面具的男人身邊,聽到男人吩咐手下,讓他們給那人下了葯,找來一群附近城鎮的應召女郎,全部送進昏暗潮濕的地牢中。
那群女人哭着懇求那個人,如果他今晚不碰她們,“紅尾魚”的人會把她們帶出去全部殺死。
那個夜晚,他就這麼靜靜在地牢外站了一天。聽那人在牢房裏忍耐地喘着氣,懇求站在門外的自己放那群無辜的女人離開。
咬破唇齒,喉嚨里擠出無意義的音節,那人用指甲在石牆上刮出道道血痕,卻始終沒有動她們半根毛髮。
他最後救了她們一命。
窗外月光皎潔,用手肘枕着腦袋,應晚在夜色下緩緩勾起唇角。明明看自己一眼呼吸都會變得粗重,卻還是在人前表現出一副永遠克制的樣子。
裝模作樣的老男人。
“……”
這時,有人打破了辦公室里的安寧與沉靜。
“老大……你不是看不見嗎?”
他看到灰背愣愣地從電腦前轉過頭,有些遲疑地出聲問自己:
“你,你為什麼一直在盯着於哥的屁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