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四者
第十章第四者
僵直地將手搭上面前人的后腰,宮津察覺到抵着小腹的槍口開始慢悠悠地往上移動,靠在了自己心臟正下方的位置。
隔着燈光搖曳的大舞池,一道挺拔身影在俱樂部門口停下了腳步。站在大門口的門童看到光臨的是名眼熟的VIP客人,連忙上前想替他脫下外套,卻被門口的人揮手阻止了。
跟在後面的保鏢看到三少僵立在大門口卻不進去,忍不住上前詢問:“和總?”
和冠玉的神色十分古怪,他攥緊手中手機,臉上的表情和吞了一隻蒼蠅沒什麼不同。
“第一個問題,”青年溫聲問他,“DavidBeaudoin在繁市開的酒館,你是唯一的投資人?”
“……”
宮津想用餘光觀察一下四周,卻發現面前的青年早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遮掩在袖側的槍口繼續往上,緊緊貼着他胸`前的西裝馬甲。
斟酌了一下字詞,宮津緩緩開口:“我和David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是大學同學。他想來國內創業,讓我給他提供一筆啟動資金。”
他當初並沒有直接和David進行交易,而是通過身在瑞士的中介人套了個假戶頭轉的帳,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把這件事挖出來的。
展開掌心的便簽紙,宮津低下頭,看到了畫在上面的圖案。
果然,將紙條放到吧枱,面前的男人如實回答:“……我從沒見過這東西。”
他完全不知道這張紙條是怎麼憑空出現在自己口袋裏的。唯一的解釋,就是趁剛才和自己攀談的功夫,青年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紙條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醜陋中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他僅僅看了一眼,心裏便產生了一種不適感。
這是一個女人的半身像。女人上半身的手臂被砍斷,赤摞的軀幹上纏繞着兩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的面部沒有眼睛鼻子,也沒有耳朵,只有一張嘴巴猙獰地裂成兩半,像是在痛苦吶喊。
牆上的時鐘跳到九點零五分,俱樂部仍然沒有出現和冠玉的影子。
“這麼著急往境外轉移資產,不知道的還以為宮先生要跑路呢。”
他說的的確是事實,冠玉只知道他正在安排往境外分階段轉移資金,並不知道他還偷偷投資了David的項目。
宮津動了動喉嚨:“……他不知道。”
緩緩呼出一口氣,他腦海中的理智逐漸回籠。
身後的兩名保鏢面面相覷了一眼,隨即匆匆跟了上去。
宮津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入了一個局,他被面前的這個人騙了。
看到宮津皺起眉,眼中浮現出迷茫的神色,他在心裏稍作掂量,覺得眼前人應該不會撒謊。
“你左邊口袋裏有一張便簽紙,”看到大門口的人轉身離開,應晚收回餘光,“拿出來,看一眼。”
灰發青年敢一個人出現在這裏,也許就是篤定了他與和冠玉領證在即,為了不走漏和冠玉在外面偷情的風聲,肯定會孤身一人前來。
盯着舞池對面的情形看了幾秒,和冠玉轉身就走。
姓宮的如果真不知道“吶喊的無臉女”代表什麼,那他恐怕與當年的事情並沒有關聯,充其量也只是個被人當刀使的角色。
淺淡的呼吸聲傳入耳朵,灰發青年牽起唇角,側頭輕輕靠上他的左肩。從旁人的角度看過來,彷彿正在與他耳鬢廝磨。
聽到灰發青年的指令,宮津手掌朝上,緩緩將手伸進了馬甲左邊的口袋。摸到放在口袋裏的紙條,他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和冠玉對這件事知情嗎?”灰發青年問。
“第二個問題,”應晚觀察着男人臉上的神情變化,“這是David讓人在酒館門口派發的貼紙,上面的圖案,你知道有什麼含義嗎?”
但這人並不知道,商場如戰場,他年紀輕輕能夠做到這家上市企業CFO的位置,自然不會輕易就被人牽着脖子走。
他可不是空着兩隻手無備而來。
“你還想知道什麼?”給自己打了一針強心針,宮津的心跳漸漸平息,語氣也放自然了一些,“只要不會傷害到冠玉,我一定知無不言。”
察覺到面前男人的細微變化,應晚半眯起眼。
在回答完自己的問題后,正常人一定會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放下槍,放他離開,畢竟解除生命危險才是首要原則。
只有離開這裏,他才能想辦法查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或者想辦法報警。
與剛見面時不同,宮津的表現越來越冷靜了。
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應晚決定速戰速決:“最後一個問題。”
喝了一口吧枱前已經半冷的熱托迪,他的目光盯在了面前人臉上:“你和和冠玉,知道死在工地里的那兩個工人是誰殺的。”
他這句話沒有用疑問句,語氣非常篤定。
聽到青年這樣說,宮津終於變了臉色。不顧自己還被人拿槍抵着,他的眸光倏地陰沉下來:“我只負責公司的財務方面,工地上發生的事故,我全都不知情。”
正在這時,青年的口袋裏傳出一連“嗡嗡”的手機振動音,打斷了他的話。
一隻手緊緊握着槍,應晚將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拿出了自己的老人機。剛按下接聽鍵,他就聽到了阿布急促的聲音。
“老大,突發倩況。”
像是在邊跑邊和自己通話,阿布的氣息不太穩:“於大哥剛開着他的車離開了警局。灰背臨時黑進他的導航,發現他朝着酒吧街這邊來了!”
——
於白青今晚右眼皮老跳。
技偵科出爐了一份最新的筆跡鑒定報告,他帶着關星文和幾名技偵科的刑警在會議室開小會,討論案子接下來的進展。
將兩名死者留在雇傭合同上的簽名投影上大屏幕,關星文拿起桌上的觸屏棍,指向了左側桑興文的簽名:“根據上周的初步筆跡鑒定,我們進一步做了二次鑒定。簽名的人是個左撇子,這是目前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確定的。”
“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於白青從筆記本前抬起頭。
“這個嘛……”
關星文拿棍子指了指科里負責筆跡鑒定的同事,“如果讓小梁這種做鑒定的專業人士好好練習個幾年,讓他假裝左撇子,也能做到完全看不出來的水平。但死者只要不是天生左撇子,用左手寫字就一定會露出破綻,可他的簽名完全看不出任何刻意模仿的痕迹,所以說是左撇子的可能性能有百分之九十九。”
聽到經技偵確認的最終答案,於白青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神色。
關星文又在屏幕上調出了處理過清晰度的監控。畫面里的桑興文正站在原地低頭玩手機,右手拿着根沒點燃的香煙,左手一直在按手機按鍵,打字打得飛快。
被裝載機壓死之前,他抬起手機對着天上的月亮拍照,按快門的也是左手。
“桑興文是個非常標準的左撇子,這和筆跡的鑒定結果一致。”關星文說,“可是——”
“他是裝的,”於白青打斷了他的話,“他就是你說的那百分之一。”
將早已解析了幾百遍的監控視頻往回倒,放慢成0.2倍速,於白青在視頻播放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喊了停。
“你們注意桑興文的手。”於白青指着畫面中的死者,“崔勝德給他遞煙的時候,他的右手無名指有個蜷起來的動作。他原本應該下意識地想用右手去接,最後卻臨時換成了左手,用左手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煙。”
技偵這幫人都不怎麼抽煙,如果不像他這樣煙齡那麼長,大多數人並不會觀察到這樣的細節。
關星文漸漸睜大了眼:“於隊,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故意演給監控,不,演給我們看的?”
於白青活動着手腕關節,給出自己的結論:“他慣用右手,是個右撇子。”
聽到於白青的分析,整個技偵科陷入了一片沉默。
既然簽字的人的確是左撇子,而畫面中的人又是個故意假扮左撇子的右撇子,那所有的線索只能指向一種可能,這和眾人之前的猜測恰好不謀而合。
“簽字的桑興文和死掉的桑興文,會不會不是同一個人?”皺眉思考了半晌,關星文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這也說不通啊。桑興文的父母都來局裏認過屍了,那幾個工友也錄了口供咬定了他就是死者,法醫那邊也不太可能會出差錯,這種事怎麼能瞞過所有人的?”
“這也許就是兇手想要達到的目的,”於白青的眼神牢牢聚焦在畫面中的死者身上,“桑興文確實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死了,每個人都能當他死亡的人證,這是一個完整的邏輯閉環。”
“可是兇手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在“桑興文”這三個字上畫了一道圈,他從筆記本前抬起頭,“屍檢給出的結果,桑興文在被砸死之前,已經死亡十二個小時了。”
死者不會說話,可是卻又通過他自己的方式,打破了這個死局。
他孤獨地躺在停屍間裏,用一具腐爛發臭的屍身告訴所有見過他的人:
我把身體交給你們。你們可以割開我的皮膚,剪開我的肌理,挖出我的臟腑。你們可以觀察我的一切,直至利用完我能夠提供的所有價值。
最後,請合上我的眼,替我找到真相。
“如果畫面里的人並不是桑興文,”於白青反問在場的所有人,“如果真正的桑興文早就死了呢?”
——
與此同時,刑偵支隊辦公室。
阮天傑和章昱坐在會議桌前,邊吃夜宵邊等着港口警署那邊傳來新的消息。
就在剛才,隊裏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對方自稱是和裕置業的一名高管。
正常情況下,普通的報警電話本來不用他們來管。可是由於這起報警電話涉及到了和冠玉,而和冠玉又是“工地殺人案”的重點調查對象之一,因此電話被轉來了市局支隊。
這名和裕置業的高管告訴警方,他懷疑和家三少和冠玉正在被人詐騙勒索,請求警方配合將這名犯罪嫌疑人拘捕調查。
“這位姓宮的公司CFO說,他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一些關於對方的信息。和冠玉曾在此人身上消費了上百萬流水,加上購置的房產汽車還有其他不動產,涉嫌金額巨大。此人後來將和冠玉所贈的所有資產全部變賣,最後從繁市銷聲匿跡。”在白板上畫了一連串的零,值班刑警對着兩位上司彙報,“對方今晚約了和冠玉見面,這位宮先生擔心和冠玉會出事,所以選擇求助警方。”
“……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和三少被仙人跳了?”章昱在辦公桌前挑眉,“你情我願的事,他敢送人家也敢接,這也算詐騙?”
他接着問道:“兩人見面的時間,地點?”
“今晚八點四十,港口酒吧街19號‘LEON’club。”值班刑警回答。
“咳咳——”
正在喝水的阮天傑突然猛咳了幾聲,嗆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放下手中的保溫杯,他捂着嘴,將目光投向身旁擰着眉的“八爪魚”:“這不會是——”
阮天傑轉念一想,最後還是硬生生憋下了後半句話。
剛接到報警電話的時候他並沒有多想,直到聽到了剛才的幾個關鍵詞:和冠玉,“LEON”,上百萬流水……
同時符合這幾個條件的,除了於白青他弟,還能有誰?
阮天傑趕緊又喝了一口熱水壓壓驚。
他可真是太同情老於了。
聽完手下彙報的詳細情況,章昱點了點頭:“告訴報警的這位宮先生,這還達不到我們的出警條件。我們會讓港口警署派幾個便衣去現場蹲點,如果欺詐勒索行為真的成立,他們會直接實施逮捕。”
市局大樓外的天色漸漸變暗,時間臨近九點。
港口警署的人打來電話,說他們的便衣已經在場外蹲守,那傢俱樂部實行會員制,他們的人沒有辦法直接進去。
聽到這裏,阮天傑終於忍不住了,他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老章……我去樓下找下老於。”
“八爪魚”剛調來隊裏不久,不知道其中內情也正常。不管怎樣,他還是得趕緊通知老於一聲,否則等港口警署的警察一出動,到時候是個什麼局面還不好說。
阮天傑沒想到,他前腳剛走出辦公室,便看到走廊盡頭的電梯門朝兩側緩緩打開,於白青黑着張臉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於白青面色不善,本就冷峻的臉更凍得跟結了冰似的。
“老於,你回來得正好。”阮天傑匆匆上前,“你趕緊問問小晚今晚人在哪,我們剛才接到一個報警電話,是和——”
“和冠玉也給我打電話了。”從褲兜里拿出車鑰匙,於白青大步往辦公室走,“他說他未婚夫正在被人敲詐勒索,給我發了地址和照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