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溫柔陷阱
第九章溫柔陷阱
清晨的小吃街擠滿了早起的上班族,在早點鋪子前排成長龍。包點師傅一次又一次打開蒸籠,裊裊蒸汽升上半空,肉香飄滿長街老巷。
好不容易才排到自己,陳安陽攥着手裏的五十塊錢,從人群中鑽出個頭:“五盒小籠包,分開裝,謝啦——”
老闆打開蒸籠數了數:“巧了,小籠包剛好還剩下五籠,等我給你裝啊。”
等着店家裝好袋,陳安陽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一名原本站在隊伍末尾的中年人突然插了隊,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
他一路來到早點鋪旁,從兜里掏了一把零錢遞給老闆:“阿仔,我家裏幾個小孩也要吃,剩下幾籠能不能給我?”
聽到中年男人的話,老實人陳安陽愣住了:“可,可是——”
章隊阮隊還有於哥,加上自己和幾個值夜班的哥們,他們辦公室里坐着一群剛開完早會飢腸轆轆的大老爺們。自己也是排了很久才終於排到的,被這人說插隊就插隊了?
排在後面的幾人看到陳安陽半天沒吱聲,忍不住說了幾句:“他手腳不方便,排那麼久隊多辛苦啊,你要不就讓給人家吧?”
“就是,小夥子你就大度點嘛。”
拎着剛裝好的膠袋,老闆一下子陷入了糾結,視線在中年人和陳安陽之間來迴流轉:“唉,你看這……”
“老大,你的意思是,和冠玉在刻意隱瞞什麼東西?”
在心裏想了想,陳安陽發現這好像確實不能怪應晚。
“咱們下一步怎麼辦,還是按兵不動嗎?”阿布問。
從人群中擠出來,他嘆了口氣,正準備兩手空空地回局裏,剛往回走了沒兩步路,突然聽到背後的行人路上傳來一陣什麼東西敲擊地面的脆響。
“我還調查出來了他的另一個身份,挺有意思的。”
胸口微微動了動,應晚唇角往上微翹,不知道在笑什麼。
於隊他弟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小吃街的附近。他手裏握着盲杖,一名乞丐模樣的瘦小少年在一旁攙扶着他的手臂。這兩人一在包子鋪前出現,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阿布這次倒是沒再留懸念:“宮津是和冠玉的現任男友,兩個人維持了近兩年的地下戀情,據說都快發展到出國領證的地步了。”
來人完全無視了後面排隊的人群和一旁面色古怪的中年人,從善如流地把錢遞給了包子攤的老闆:“剛好五十,不用找零。”
“去隔壁買菠蘿油去了。”小乞丐腮幫子鼓鼓的,明顯剛吃了倆包子,“他沒和晚哥爭,晚哥也沒趕他走啊。”
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陳安陽也沒準備久留。拎着小籠包在原地躊躇了一會,他沿着行人路走到對面的巷子口,對靠在牆角的應晚點頭道謝:“今天多謝你了,我回去以後會轉告於哥——”
十分鐘后。
【噠——噠——】
和站在巷子口的一大一小兩個人道了別,陳安陽匆匆刷卡小跑回了市局大院,卻在走進大門前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眼街對面。
市局大院門口,小乞丐將手裏的幾個膠袋交給陳安陽:“晚哥讓我給你的。”
支隊裏的所有人都知道於哥對他這個沒血緣的弟弟有多頭疼。上周在家裏持槍出了事故,差點傷到普通民眾,害得於哥連着加了好幾天班,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包子攤前傳來一道禮貌的年輕男聲:“五籠小籠包,謝謝。”
“行吧……”陳安陽默默將手中的錢塞回口袋,“這些你都拿走吧。”
“陳警官,替我保密。”應晚笑起來,“我哥要是知道我一大早偷偷溜出來,又得發愁。”
拿起立在牆角的盲杖,應晚招呼阿布:“走。”
在腦海里思索了一番,阿布靈機一動:“難道是……做賊心虛的人?”
應晚點點頭:“別忘了,無論姓和的在做什麼,他都有一個可靠的幫凶。”
應晚開了口,卻有些答非所問:“和裕工地發生的兩起事故,都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去年的連環殺人案。表面看來,是想要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陳安陽:“……”
被身後的人指指點點,陳安陽的耳根逐漸有些發燙。他肩膀上還別著剛到手的正式警徽,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這點小事與人爭執起來,回去肯定要挨章隊於哥他們一頓痛罵。
和冠玉快要領證的現任男友,和裕置地的首席財務官,宮津。
“一開始調查的時候,我只查到那家酒館的老闆是外國人,在國內開了幾家風格類似的酒館和咖啡館,沒什麼特別值得留意的。”拍了拍吃得圓滾滾的肚皮,阿布接着彙報,“我又找其他途徑打聽,排查了一遍這老外入境后的行蹤,發現他的銀行賬戶在兩個月前多了一大筆入賬。
“嘿嘿,不是想留個懸念嘛。”單手撓了撓頭,阿布趕緊把手裏的滿滿一袋小籠包藏到身後,“是一個名叫宮津的資深會計師,這人今年五月剛回到國內,目前是和裕置地新上任的CFO。”
站在原地獃滯了幾秒,陳安陽回過頭,看到冒着熱氣的包子攤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背影。
清晨的一抹光藏在那雙眼睛裏,有安靜,也有溫柔。
——
看到那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警察走進了市局大院,應晚對面前的阿布揚了揚下巴:“接著說。”
瞥了眼靠在對面巷子口,一口一個小籠包往嘴裏塞的應晚,他弱弱出聲:“剛才那個人……”
“這人模仿作案的動機是什麼,他,或者她,想要恐嚇誰?”
自從回到繁市,他們一直都潛伏在黑暗裏,等待着老大的指令。然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他們老大仍然沒有開始採取任何行動,彷彿真的拾輟拾輟開始擺攤過日子了。
原來你也知道啊?!
小乞丐接著說:“晚哥讓我告訴你,於大哥不愛吃小籠包,下次可以給他帶點蒸餃。”
“老大,你猜這位好心的資助人是誰?”
畢竟這人什麼也看不見,應該純粹是過來幫忙的。
應晚:“你吃飽了?”
小乞丐吃飽喝足了,站在盲人青年的面前興奮地手舞足蹈,似乎在分享什麼有趣的事。青年的身形掩映在樹蔭下,他微微偏過頭,正在認真傾聽小乞丐說話。
於隊他弟出現的神不知鬼不覺,但按剛才的情況來看,應該早就在暗地裏窺聽包子攤的動靜很久了。
應晚抬起眸子,望着對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換句話說,誰又是唯一會被嚇到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巷子,跟着早高峰的人流離開小吃街,繞過兩個街區,來到了一個巴士站旁的公用電話亭前。
在公用電話的投幣機里投了兩枚硬幣,應晚拿出自己的老人機,隨便按了幾下按鍵,冷冰冰的AI女聲又開始大聲播報電話號碼:“和事佬辦公室座機,一三三六,四二八七——”
在公用電話上輸入了八個數字,電話很快就被人接起來了,卻並不是和冠玉本人。
“您好,和總正在開會,請問有什麼事嗎?”
一名像是秘書的男性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道。
熟悉和冠玉的人都知道,日理萬機的小和總身邊有好幾個助理和秘書,陌生電話打過去時都會被先篩一遍,以免浪費和總的寶貴時間。
“早上好,麻煩轉告和先生,‘N’找他。”應晚說。
“……N?”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英文字母的那個N嗎?”
和總的私人通訊錄里有幾個標了星標的號碼,備註叫“N”的人名字就排在宮總的下面。和總之前吩咐過,要是這人打電話過來,要隨時通知他。
兩年間,他還是頭一次接到這人打來的電話。
片刻后,應晚聽到秘書在電話里略帶急促地開口:“請您稍等片刻,馬上為您轉接和總。”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匆匆遠去的腳步聲,秘書很快離開了辦公室。
敲響會議室的門,秘書走到和冠玉面前,彎腰湊到正在低頭看文件的老闆耳邊,對他說了一句什麼。
和冠玉的臉色驟然一變。
從座椅前站起身,他拍了拍坐在身邊的伴侶宮津,告訴他自己臨時要接個重要客戶的電話,倉促地離開了會議室。
和冠玉沒回辦公室,他一路坐着電梯往下,來到了大廈中層一個無人的景觀大平台前。
“……”撥通轉接到私人手機里的號碼,和冠玉深深吸了口氣,“你找我?”
沉默了一會,電話那頭的人緩緩出聲:“今晚九點,老地方。”
身側拳頭漸漸攥緊,和冠玉握着手機的手開始顫唞:“操——”
“當初說消失就消失,隔那麼久突然聯繫我,你他媽什麼意思?”他的語氣陡然變冷,呼吸卻越來越急促,“我告訴你,我已經有——”
對方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今晚九點,等你。”
話音剛落,那人便掛斷了電話。
手機里的人聲倏然消失,和冠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差得出奇。
平台外吹來的風撩起他的衣擺,他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還沒抽了兩口,就自暴自棄似地扔在腳底,用昂貴的皮鞋跟狠狠碾了碾。
半小時后,秘書從天台門外走了進來:“和總,宮總問你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怎麼那麼久都沒回去開會?”
“……”
刪除了手機里剛才的通話記錄,和冠玉的面色逐漸恢復如常。將手機放回口袋,他面無表情開口:“沒事,回去吧。”
掛斷電話,應晚打開公用電話亭的門,問站在外面把風的阿布:“灰背他們能查到姓宮的私人郵箱嗎?”
阿布咧嘴笑起來:“不用你交代,早就拿到手啦。”
“讓灰背給宮津的郵箱發條匿名郵件,用虛擬IP。”應晚說,“告訴他,今晚八點四十,和冠玉會在‘LEON’和舊情人偷偷幽會。只要他不到處聲張,就能夠當場抓到證據。”
“對了,”他接着補充了一句,“找張以前我和和事佬在俱樂部的合照,打包給姓宮的一起發過去。”
——
入了夜的“LEON”是天上人間。
這間高檔俱樂部實行會員制,並不是任何人消費就能進入。午夜show還沒開場,客人們都三三倆倆的圍坐在卡座前,珠光寶氣一身奢牌,觥籌交錯間最不缺的就是熱鬧。
每張玻璃桌前都開了幾瓶好酒,坐在一旁陪酒的不是小模特就是長相俊秀的大學生,他們全都是來“LEON”賺外快的,看中的也是這些大老闆們給的豐厚小費。
幽暗光影下,一道穿着深黑色紡襯衫的清瘦身影獨自坐在吧枱前,和站在櫃枱里的調酒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年輕男人左手搭在膝前,右手拿着不鏽鋼攪拌棒,正在慢悠悠地攪動着自己面前的熱托迪。
“LEON”今天值班的金牌調酒師和應晚是老熟人了,他清楚這個行業的規矩,因此並沒有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裏。
既然選擇回到這個圈子,那“N”一定有他自己不可言說的原因。
“新發色不錯。”調酒師往他的酒杯里加了一片檸檬,“染的?”
被一眼看了出來,應晚也並沒有否認。看着酒杯倒影里自己的淺灰色頭髮,他點了點頭,“一次性染髮膏,晚上回去就洗,我哥不讓我染頭。”
調酒師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去為旁邊的客人服務。
大部分回來的人,不是缺錢,就是欠下了巨額賭債。他也曾聽到過有關“N”跟着富商移民國外的傳聞,如今人又回來了,這些揭人傷疤的事不需要再專門提起。
察覺到幾個卡座前投來的探究視線,應晚並沒有多加理會。
混跡俱樂部的人早就換了一批,新人應該大部分都不認識他這張臉,但並不排除還有老客戶在。
俱樂部里已經有人在揣測他的身份了,但由於他這兩年的變化不小,除了熟悉的發色,那些人應該暫時不能確定他就是“N”。
牆角的時鐘跳轉到八點半,應晚看到一名身穿深灰色西裝馬甲的男人走進了俱樂部。將西裝外套脫下遞給大門口的門童,那人在偌大的俱樂部正廳環視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五分鐘。
垂眸攪拌着杯中的熱酒,應晚沒有理會宮津朝自己投來的深沉目光。
魚很快就要上鉤了。
——
在角落的卡座入座,接過服務員遞上來的酒單,宮津的手指一直在輕輕敲打着面前的玻璃桌面,看起來有幾分焦慮。
又過了五分鐘,這位和裕置業的首席財務官似乎終於忍不住了。起身來到吧枱前,他對着吧枱前的調酒師說道:“一杯金湯力,不用加冰,謝謝。”
在吧枱椅上坐下,等待着調酒師為自己調製雞尾酒,宮津佯裝無意地抬起頭,淡淡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應晚:“在等人?”
睫毛抖動了幾下,應晚目光平靜地注視着正前方:“我在等我前男友,我倆很久沒見面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微微側過頭,語氣里隱隱帶上了幾分好奇:“這位先生呢?”
聽到身旁人的話,宮津的眼神立馬冷了下來,臉上的笑意卻仍然不減:“巧了,我也在等我愛人。”
應晚笑了笑,咬住吸管,沒有再出聲。
時間不斷流逝,牆角的時鐘跳到了八點五十分。
耳機里傳來阿布的聲音:“老大,和事佬已經到停車場了,好像還帶了兩個保鏢。”
“知道了。”
摘下左耳上的藍牙耳機,應晚從自己的座椅前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走到了宮津的面前。
他對吧枱里的調酒師開口:“Lucas,這位先生的酒我請了。”
似乎並沒有料到應晚會有這樣的舉動,宮津的身形僵了一瞬,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來人坐到了離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
身旁人似乎已經有些微醺,一雙眼睛坦蕩蕩地望向自己,透亮中卻又帶着股淡淡的疏遠與迷離。
頭頂燈光打上來人的側臉,他傾過杯口朝自己舉起酒杯,接着晃了晃杯中微漾的淡黃色酒液,低頭輕輕抿了一口:“祝今夜愉快。”
哪怕坐在眼前的是冠玉的舊情人,宮津也不得不承認,這人身上確實有種獨特的漂亮。言行之間並不刻意,卻又牢牢抓住旁人的眼球,與他原本想像的不太一樣。
時間不斷流逝,牆上時鐘跳轉到了八點五十五分。
放下手中酒杯,坐在身邊的人突然轉過身,朝着自己緩慢靠近。他一隻手伸進口袋,另一隻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腰際。
“……”
宮津剛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就發現自己被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抵住了小腹。
面前人的手裏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迷你手槍,正好被他的袖口擋在了內側。手槍緊緊貼着他的身體,就連站在吧枱里的調酒師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兩人之間的距離靠得非常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帶着酒味的呼吸。
宮津動了動嘴唇,握着雞尾酒杯的手緩緩鬆開:“你——”
“我知道你瞞着和裕的其他高層和審計師,在今年的公司業績上做了不少手腳。”眼前人的眼神依舊平和無害,說出口的話卻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插入他的心臟,“如果你不想要把牢底坐穿,或者想要全手全腳地離開這裏,接下來就按我說的做。”
抵在腹前的金屬器械發齣子彈上膛的聲音,宮津的瞳孔驟然縮緊。
這人是來真的。
時鐘跳轉到九點。
俱樂部的大門朝兩側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門口,背後還跟着兩名保鏢。
用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來人,應晚湊到了宮津的耳邊。
“宮先生,”他說,“抱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