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夏末。
溯京氣象部門發佈橙色預警,未來三小時內降雨量將達到五十毫米以上,提醒市民注意保護自身與財產安全。
收到提示后沒多久,暴雨就鋪天蓋地而來。
狂風中閃電雷鳴,雨聲將世界包裹。
寧秋硯坐在窗戶旁邊,將手機靠着地板上的一沓書,對着窗外錄了一段視頻。角度找得正好,能同時拍到烏雲滾滾的天空,還有花園裏被疾風驟雨打得東倒西歪的植物。
頭髮更長了,有點擋眼睛。
他站起來去找綁頭髮的皮筋,光裸白皙的腳背從鏡頭中路過。
回來時他停止錄製,把視頻發了出去。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天很黑,閃電像劈在頭頂上,感覺房子都要塌了。]
打完字,光標閃爍,然後一個個刪除。
自行車穿過一條條街道,來到工作室前方。
怎麼可能,這場休眠已經持續太久太久了。
他的頭髮已經很長了,漂了白金色,配着那張乾淨的臉和自然隨性的動作,是個行走的荷爾蒙販賣機。
這天課不多,上午下雨,不重要的課全都直接翹了,用來在網上看一位配樂大師做的紀錄片,裏面有許多心得,從專業技能到生活哲學,能學到很多學校里沒有的知識。
學弟妹看直了眼,互相推搡着讓對方去要微信。
下午在工作室這邊則有很多事情要忙。
雨絲冰涼地打在臉上,不冷。
不想念嗎?
有時候他期待關珩快點醒來,有時候又期望不要那麼快,因為他想要自己的進步能再多一點。
雨勢一小,寧秋硯就鑽進寬大的白T恤里,下樓取下掛在門后的雨披,騎車出門去。
最近給關珩發信息的頻次大幅度減少。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
重新編輯,發送。
他曾經說過要給渡島做一個專屬的紀錄片,要配樂,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始終找不到靈感,這段曲子連小樣都算不上。
寧秋硯即使在地鐵上怔愣的兩三秒鐘里,也會因為想念而心痛難忍。
寧秋硯關掉手機,盤腿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雨發獃。
上一條的發送時間是一周前,他發給關珩一段新寫的曲子,關於渡島的,只有音頻,沒有詢問意見。
從一開始的每天發好幾條信息,到兩三天發一條,再到一兩周一發條。從前澎湃的分享欲正在消失了,因為沒有迴音。
沒想到做了半天心理建設,鼓起勇氣問到寧秋硯時,寧秋硯拿出手機,很輕易地就給了。
寧秋硯進門就把包扔在地上,取下雨披甩了甩頭髮。
工作室來了新的學弟妹,很是活躍,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的笑鬧聲。現在已經成為老闆娘的學姐很喜歡這樣的氛圍,有時還吐槽寧秋硯,會模仿寧秋硯當初來這裏的時表情緊繃地着看着電腦,軟軟地問“我能不能借用一下這個軟件”的樣子。
已經一年零兩個月了,寧秋硯加緊學習進度,接了很多工作,要為以後徹底移居渡島做準備。
好友申請通過後,他們瞅着寧秋硯的頭像研究:“是情頭嗎?不是吧,只是鐵塔而已。”
學妹思索:“但是我真的聽說他好像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
“亂說,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平時都獨來獨往的,節假日也來這裏自願加班,除了學長我根本沒見過他身邊有什麼男的。”
學姐路過嘰嘰喳喳的一群小鬼,特地停下來給出答案:“他有。”
“什麼?!”
“真的嗎?是哪個系的啊?”
其實學姐也沒有見過。
相處這麼久,她只知道寧秋硯的確在談戀愛,有一天來工作室里,耳垂上還多兩顆造型獨特的紅寶石,看上去價值不菲。她本以為寧秋硯是一次性打了兩個耳洞,寧秋硯告訴她其實只是一枚。
“談戀愛了?”學姐揶揄,“女朋友送的啊?”
寧秋硯“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告訴她:“不是‘女’朋友。”
有很長一段時間,寧秋硯都戴着那枚耳釘。
寧秋硯皮膚白,頭髮烏黑,寶石綴在耳間很好看,像是兩滴暗紅的血。
不過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戴過了,現在戴的只是一枚普通的小銀環。
有一次他們去聚餐,有人問過他是不是分手了,他卻很是意外地怔了怔:“沒有。”還自言自語般,刻意強調了一遍,“不會分手的。”
這時得到肯定的答案,一群小鬼更好奇了。
寧秋硯全然不知,一門心思沉浸在製作中,一直忙到深夜,熬到大部分人都走光,才和剩下的同事打了招呼。
“走了啊?”
同事打個呵欠。
“路上騎車注意安全。”
寧秋硯說“好”,人已經長腿一跨,騎上車消失在了昏暗的巷口。那巷口地形複雜,平時加班晚了,就連男生們也要結伴而行,寧秋硯從來都是一個人走。
“年紀輕輕就這麼拼。”同事再次感嘆道,“膽子還這麼大。”
*
頭髮是被李唐染壞了的,枯得像草,本來打算儘快結束工作去剪,但是最近卻特別忙,直到這晚才抽出時間。
所幸吸血鬼作息反人類,這個時候過去正好。
來到李唐工作室大廈下面,寧秋硯正準備給對方打個電話,沒想到卻在這裏碰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附近是酒吧一條街,關子明扶着醉鬼站在路邊,冷着一張撲克臉。
近兩年不見,關子明有了不小的變化,不知道是肩膀變寬了還是長高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是一副青年的模樣。
寧秋硯一時沒敢確認是不是他。
關子明也沒有馬上認出寧秋硯。
兩人在路邊大眼瞪小眼,關子明先冒出一句:“你怎麼走這路線了?”
表情有點嫌棄。
寧秋硯:“……”
對方還是一點也沒變。
關子明從來不是個爛好人,樂於助人的插曲馬上就告一段落,他攔到了車,將醉鬼朋友往裏一塞,不管對方認不認識回家的路,也不管司機罵罵咧咧,拍拍車門直接把人送走了。
寧秋硯把自行車靠在樹上等他,手插着兜,和過去一樣,是個寡言的模樣。
但他們之間寧秋硯總是先開口的那個,他問關子明:“你怎麼來溯京了?”
關子明說:“我本來就在溯京。”
在去渡島之前他可是有家的。
寧秋硯:“……”
“溯京這麼大,我還以為我們不會碰到呢。”關子明說話還是不中聽,但顯然碰見寧秋硯還是很高興的,“我聽說你去年春節回渡島了,我那時剛走。”
時間一到,關子明就一刻也不想在那裏多待。
“嗯。”寧秋硯點點頭,“我也只待了一周。”
離開渡島以後,關子明就不再關注那裏的信息,默認為寧秋硯經常回去,問道:“島上的人都還好吧,康爺爺他們還好嗎?”
寧秋硯說大家都很好。
關子明又很彆扭地開口:“那,先生呢?”
再對血族有偏見,關子明也無法否認渡島帶給他的美好經歷,無法否認來自家族血緣中對關珩的敬愛。
寧秋硯說:“他還在休眠。”
“還在休眠?”關子明奇道,“他不是早就醒了,怎麼又進了休眠期?”
寧秋硯怔忡:“什麼?”
關子明:“我說,他休眠不是已經結束了,難道又出了什麼事?”說著,他打量寧秋硯的耳垂,沒看見那枚標誌性的東西,吃驚地問,“你們分手了?”
關子明一直認為寧秋硯和關子明分手是好事。
前提是寧秋硯要獲得足夠的錢。
寧秋硯根本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有點着急地問:“你說他結束了休眠,是什麼時候?”
關珩受傷休眠的事渡島所有人知道,按時間來算,關珩休眠時關子明應該還沒離開,所以他肯定知道情況。
“去年七月份,放暑假那會兒。”關子明說,回憶起不好的畫面,“陸千闕帶的那個姓顧的小孩兒來了,整天來農場搗亂,還叫我和他去海里衝浪,我煩得要命。”
寧秋硯越聽越是愕然,難以置信。
“我當然不會和他去衝浪,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關子明道,“有天他自己作死掉進了湖裏,撈上來差點一口氣接不上,辛虧凌醫生急救。當時好大陣仗,他……那時候就在。”
後面這個“他”指的就是關珩。
“陸千闕管不住孩子,他大概是被吵得頭痛,親自把小屁孩叫上了三樓。”關子明說,“不知道說了什麼,反正那小孩後來可老實了。“
寧秋硯的腦子嗡嗡作響。
關珩去年七月就醒了,那麼他為什麼沒告訴自己?
為什麼,從不回復自己的信息。
關子明見他臉色不好,用拳頭碰了下他的肩膀:“你沒事吧?”
寧秋硯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關子明就說:“平時少熬夜,少到酒吧玩,在這些地方學不到什麼好。”
寧秋硯儼然已經成為了關子明眼中騎自行車都要到酒吧來玩的奇葩。
兩人又說了兩句,關子明差不多該走了。見寧秋硯心不在焉,還問他要不要坐車和自己一起走。
寧秋硯說不用,關子明上了車,又搖下車窗來:“喂,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
寧秋硯機械地給了。
關子明擺擺手,算是告別。
寧秋硯看着車子在夜幕中遠去,在路邊站着發獃,心臟因為突如其來的惶恐,痛得驀地緊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