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啟蒙老師(2)

第6章 啟蒙老師(2)

第6章啟蒙老師(2)

“小心摔着。”他伸出手,把青雀抱到懷中。青雀先是撅起小屁股,把他鋪在桌案上的宣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然後坐回到他懷裏,指着流暢洒脫的書法,嘻嘻笑着,“爺爺,我要學這個。”

“你要學的多着呢。”楊老爺抱起她,走到一排排的書架前面,“這些書,都要一本一本讀過,倒背如流。”

青雀吐吐舌頭,“太多了!”楊老爺笑罵,“鬼機靈!”還唬不住你了。

楊老爺挑了幾本書,有經史子集,有地理遊記,有話本傳奇,最後想了想,又加了一本兵書戰策。把幾本書都放到青雀面前,讓她挑一本。

如果挑着經史子集,便教她讀正經書;如果挑着地理遊記,便教她讀閑散書;如果挑着話本傳奇,只好教她讀元曲、小說了。

青雀毫不猶豫,指着那本兵書戰策。

楊老爺怔了怔,微微笑起來。好嘛,怪道這孩子脾氣暴,原來天生的喜好打仗啊。莫二郎那樣的莊稼漢子,怎會生出青雀這樣的小閨女,真是奇了。

自打這天起,告老還鄉的楊老爺除遊山玩水、和睦鄉鄰之外,額外加了一樣愛好:當老師。他曾做過武英殿大學士的人,不知任過多少回考官,是多少人的座師,清流士子們,誰不以能做他的學生為榮。他卻認認真真,教起一個年方三歲的女童來。

春光明媚,楊集的日子,恍若世外桃源。

楊老爺雖是鄉居,常和門生故舊通信往來,朝中的消息都是知道的。邸報也有縣衙日日送來,從不曾遲慢。

邸報是手抄的,非常珍貴。本朝制度,“凡六科每日接到各衙門題奏本,逐一抄寫成冊,五日一送內閣,以備編纂”,而且,“凡各科行移各衙門,俱經通政司轉行”,資格差一點的,根本看不着。

離京城越遠的地方,消息越遲慢。比如說,四川到京城之間的邸報,約需三個月才能傳到。也就是說,京城三月份發生的大事,四川六月份的時候才能得着信兒。

夏邑離京城當然沒那麼遠,卻也要遲上一個月的樣子。

青雀和楊老爺已經很要好了。上課的時候她會在楊家,不上課的時候有時也在楊家,楊老爺看邸報的時候,有時會念給她聽,解釋給她聽。

“撫寧侯鄧永拜靖虜將軍東征,獲勝班師,進爵寧國公。”楊老爺念完,怕青雀聽不懂,告訴給她,“有一位姓鄧名永的將軍,打了勝仗,朝廷封賞於他,把原來的侯爵提為公爵。”

“公爵,能吃么?”青雀津津有味的問道。

你是餓了吧?楊老爺無語看了她一會兒,吩咐僕役到廚房傳飯。

“爺爺,公爵不能吃啊。”青雀嘻嘻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看上去很可愛,很天真。

爺爺刮刮她的小鼻子,“傻妞妞,那是一個爵位,年俸至少一千五百擔,很多糧食的。”

能吃啊?青雀兩眼放光,坐直小身子,大聲宣佈,“等我長大了,也掙一個公爵!不對,是七八十來個公爵!”

楊老爺樂的不行,“七八十來個?你當掙公爵是種白菜不成。青雀,公爵很難掙的。像鄧永這樣憑着軍功先封侯,再封公,成化年間可沒幾個。”

青雀不服氣的昂起小腦袋,好似對楊老爺說的話非常之不贊同。

本來這是不大禮貌的行為,偏偏她年紀幼小,神態天真,看在楊老爺眼裏,除了可愛,還是可愛。

“青雀,爺爺教你讀一首詩好不好?”楊老爺對着青雀就心軟,柔聲哄着她,拿出本詩集,教她讀着一首田園詩,楊萬里的《菜圃》。

“此圃何其窄,於儂已自華。

看人澆白菜,分水及黃花。

霜熟天殊暖,風微旆亦斜。

笑摩挑竹杖,何日拄還家。”

青雀聽完,歪頭想了想,呲着小白牙笑了,“爺爺,我就能聽懂一句,‘看人澆白菜’。”她牽着弟弟妹妹去過菜地的,見莫二郎澆過白菜。

爺爺伸出手臂抱過她,指着詩集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讀給她聽,再解釋是什麼意思。青雀要是能聽懂,就乖巧的笑,要是聽不懂,大眼睛疑惑的看向爺爺,爺爺就會講的再通俗一點,再形象一點。

讀完這首詩,廚房把點心送來了。因為一位是老人,一位是孩子,所以都是些甜爛易克化之物。小米發糕,棗泥山藥糕,松穰鵝油卷,藕粉桂糖糕,清淡小菜,另有兩小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小餛飩。

青雀看着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的吃食,卻不動筷子,“爺爺您吃,我去哄青苗和青樹。”楊老爺微微笑了笑,“快吃吧,你弟弟妹妹都有。”這孩子不吃獨食,知道友愛弟妹,很不壞。

青雀夾了塊小發糕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裏,認真的許諾,“爺爺,往後我掙了公爵,天天請您吃好的!”

楊老爺呵呵笑,“好啊,等爺爺老了,享青雀的福!”

其實他現在已經年過七旬了。不過他一則保養的好,二則生平不做虧心事,坦坦蕩蕩,故此極顯年輕,看着也就五十齣頭。

用過點心,楊老爺牽着青雀慢悠悠在花園轉了一圈,教給青雀識別各色花木。林嬤嬤看在眼裏,心裏直嘆氣,“哄她讀書寫字,哄她吃點心,完了還要帶着她走幾步,唯恐積了食。孫小姐幼時,老爺都沒這般上心。”

楊老爺牽着青雀從花園回來,才坐下不久,門房送來了一張拜貼。“這是什麼呀。”青雀趴在楊老爺身邊探頭看着,好奇問道。

“是一位姓鄧名麒的世孫從京城回鄉祭祖,,明日要來拜訪爺爺。”楊老爺耐心講給青雀聽,“這位世孫祖居在會亭,和咱們是一個縣的。”

“青雀,天朝有公爵、侯爵、伯爵三等爵位,鄧家如今是公爵。公侯府邸的嫡長子通常是世子,嫡長孫雖沒封號,俗稱世孫。明日要來拜訪的客人,便是寧國公府的世孫。”

“是孫子啊。”青雀咯咯咯笑起來。

楊老爺又是氣,又是笑。發狠要打,又捨不得,最後板著臉說道:“這般口沒遮攔,明日客人來,爺爺設酒筵招待客人,罰你在書房寫字。”

青雀眼珠轉了轉,衝著爺爺乖巧的笑,“不是孫子。”

說他是孫子,便罰我在書房寫字;說他不是孫子,便不罰了吧?

楊老爺撐不住,大笑出聲。

古堤之上簡陋的酒肆中,迎來了一隊穿戴講究、看着十分體面尊貴的客人。

這隊人很扎眼。前後都有騎着高頭大馬的壯士護衛,中間是數名正值二八年華的美貌少女,圍着一位中年婦人。這中年婦人挽着規整的圓髻,插金戴銀、綾羅綢緞的,猛一看上去,該是富貴人家的奶奶太太。

因堤上風光極美,鄰近村莊也好,縣裏也好,倒也時不時的有人過來賞景玩耍。掌柜的見多識廣,也不以為異,笑着讓到酒肆中坐下,燙上酒來。

等這撥人依着大小尊卑或是落了座,或是站着服侍,掌柜的留神聽他們說著話,才知道那中年婦人並不是什麼奶奶太太,而是一位有點身份地位的媽媽。聽周圍幾個丫頭陪笑奉承,這媽媽姓吳。

掌柜的燙好酒送上,又送來下酒小菜,不過是些豆腐、臘肉、醬瓜、合菜之類,笑道:“鄉下地方沒甚菜蔬,客人莫怪。”

吳媽媽品着桃花酒,慢條斯理詢問掌柜的,“貴庄之中,可有三歲上下的女童?若是成化七年夏季出生的,便更好。”

旁邊一名俏麗機靈的丫頭見掌柜的笑而不語,知道是心中有疑惑,忙說道:“打聽這些女童倒不為別的,是要施捨些米、面和四季衣裳。我家有位姐兒,正是成化七年盛夏出生的,卻是身子骨一向不大結實。故此,要做些積德行善的好事,替姐兒祈福。”

鄉下人家,聽說家裏只要有三歲女童就能得些米、面、衣裳,還不得樂壞了?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富人圖個心安,窮人得些實惠。

掌柜的心裏一沉。

他已人到中年,人又機敏,可不是好糊弄的。這夥人擺出這麼大陣仗要找尋三歲女童,若說單單為著為姐兒祈福,掌柜的根本不信。

一定是另有圖謀。

三歲上下的女童,青雀可不正是快三周歲了?這孩子別說在鄉間了,那份相貌、氣度便是放在京城也是出挑的,掌柜的想到這兒,背上微微冒汗。

他細想了想,把村裡農戶家兩三歲、三四歲以至四五歲的女童都說了說,唯獨漏過了莫二郎家。

吳媽媽安坐酒肆之中,從人帶着米面衣裳等,依着掌柜的指示,把有女童的人家看了一遍。他們雖來的莽撞,備下的米是精米,面是細面,衣裳是顏色鮮亮的細布做成,針腳異常細密。得了施捨的人家,都是大喜過望。

從人回來之後,都對着吳媽媽搖頭。

又是沒有,又是看了一堆小村姑?吳媽媽輕輕嘆了口氣,命人還了酒錢,客氣的告辭,一行人緩緩上橋,走了。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掌柜的額頭漸漸冒出汗。他把小二叫過來,“你去府里告訴林嬤嬤一聲……”說出口后又覺着不對,“你看着店,我回府里一趟。”

這間酒肆,是楊老爺的。

掌柜的匆匆到了楊宅門前,正好遇上青雀牽着青苗、青樹要回家。見了掌柜的,青雀甜甜笑着問好,掌柜的笑問,“上完學了?青雀,今兒學了什麼啊。”

青雀一一數着,“讀了一首詩,爺爺說是宋朝詩人的,詩名是菜圃,種白菜的。學會了十個字,爺爺說雖是很難看,都寫對了……”聲音稚嫩清柔,如擊玉罄,悅耳動聽。

掌柜的微笑看着她,“大叔正想去你家,跟你爹娘換幾擔米糧。”還是送她回家吧,誰知道那撥人到底是何居心,會不會回頭再來。若是見了面,包管只要一眼,青雀便無所遁形。

青雀快活的笑了起來,“大叔,您和我們一道啊。”把弟弟的小手遞到掌柜的面前,“您幫我牽一個吧。”掌柜的笑了笑,俯身把青樹抱在懷裏,送三個孩子回了莫家。

卻並沒換什麼米糧。

會亭.鄧家祖居。

一間幽暗、陰森的密室中,英娘被五花大綁着,口中也堵的嚴嚴實實。她身邊,皮鞭、夾棍、烙鐵、熊熊的爐火,各色刑具都很齊全。

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笑嘻嘻看着她,“英娘,你說是不說?”英娘很倔強,咬緊牙關,不肯點頭。

青年男子慢悠悠拎起沾了水的皮鞭,嘆道:“你這般年輕貌美,我實在是下不去手啊。”目光變的陰冷、狠毒,抖手揮起皮鞭,重重朝着英娘抽了過去!

英娘臉上一道鞭痕,流下殷紅的鮮血。

青年男子嘖嘖,“瞧瞧,這細皮嫩肉的,我都不忍心了。”拎着皮鞭湊到英娘面前,溫柔問道:“你到底說是不說?”把英娘口中堵着的布抽了出來。

英娘喘了口氣,輕蔑看向他,“趙祿,跟你我無話可說。鄧麒要知道我家小小姐的下落,叫他親自來問我。”

“還是這麼不聽話,啊?”趙祿托起英娘白皙清秀的面龐,錯着牙說道:“說,姐兒在哪?”

這人名叫趙祿,是鄧麒的小廝。趙祿是名幅其實的利祿熏心,從前鄧麒百般討好祁玉的時候,他也千方百計接近英娘。這時候他奉命來套英娘的話,一開始也是打疊起溫柔功夫想哄出來的,後來看着實在不行,焦燥起來,動了武。他跟着鄧麒上過戰場的人,一旦發了狠,哪還顧得上憐香惜玉?英娘頗吃了番皮肉之苦。

眼見得英娘還是倔強,趙祿扔了皮鞭,笑道:“我換個新鮮的你試試。”把燒紅的烙鐵舉了起來。

英娘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鄧麒!你個縮頭烏龜!”英娘恐懼至極,絕望的大叫,“你負了我家小姐,又來折磨我,你不是人!”

一個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屋門口。

趙祿眼尖,忙把烙鐵放下,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爺,您來了!”

來人一襲玄色長衫,約二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頎長,面容英俊,一雙眼睛細長秀美,溫文爾雅之中又透着清貴之氣。

他並沒理會獻殷勤的趙祿,涼涼看了英娘一眼,簡短吩咐,“放了她,收拾乾淨,帶到偏廳見我。”

趙祿連連答應的功夫,他已頭也不回的走了。

英娘渾身冷汗,癱在地上。趙祿一邊替她鬆綁,一邊抱怨道:“姐兒是爺親生的閨女,告訴一聲怎麼了?自找苦頭!”

趙祿跟慣鄧麒,知道他的性子,哪敢讓他長久等着,把英娘收拾整齊,臉上胡亂塗抹了藥膏,急急送到偏廳。

英娘走進偏廳之時,鄧麒面窗而立,背對着她。暮春時節,他又正在盛年,背影中竟滿是蕭瑟之意。

英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曾幾何時,這人還和小姐你儂我儂,海誓山盟,如今他已另娶,什麼都變了。

鄧麒緩緩回過身,一字一字問道:“英娘,我女兒在哪?”

英娘淡淡道:“你不是已經命人搶去了么,怎的還來問我。”

成化七年冬,京城撫寧侯府來了一撥人馬,有男有女,有兵士有嬤嬤,強行將養在祁家老宅的女嬰和英娘一起搶了去。當時莫大有也在,寡不敵眾,身受重傷,雖沒落在鄧家人手裏,卻是生死不知。

鄧麒眼神銳利,“休想騙過我!那嬰兒瘦弱無力,畏縮膽小,怎會是我鄧麒的女兒?英娘,當晚你捧着一個大食盒回過祁家老宅,次日玉兒便賭氣離家,你當我會想不到其中厲害?”

奶娘胡媽媽和姑母都是哭訴,不是她們沒用,實在是玉兒冷酷無情,竟要將嬰兒摔死。她們百般無奈,只好放了玉兒離去。

笑話,玉兒怎可能要將親生女兒摔死?她既那般決絕,除非襁褓的中嬰兒已被調換了!英娘冒着風雨雷電出門,定然有所圖,不會單單為給祁夫人上香。

鄧麒想到奶娘和姑母的蠢笨,眉宇間閃過厭惡和不耐煩。一個兩個的都是不頂用!遇事只會哭,只會手足無措,害的自己和嬌妻愛女生生分離。

“我隨祖父、父親征戰回京,頭一眼見了那孩子,便知道不對。”鄧麒耐下性子,溫和跟英娘說著話,“再一問前後情形,更是心中瞭然。英娘,當時是我不在,才會被你僥倖得逞。若是我在……”

“若是你在,小姐和小小姐都已成了九泉之下的亡魂。”英娘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的語氣中隱藏着刻骨的恨意,“那晚我去奶娘房裏抱孩子,卻聽到兩個丫頭在說悄悄話,你在京城迎娶了沈茉,沈茉已有了五個月身孕!”

鄧麒神色一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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