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啟蒙老師(3)
第7章啟蒙老師(3)
“我失魂落魄的抱了小小姐回去,見了我家小姐,被發現後背粘着你和沈茉的婚書!小姐看了婚書,差點沒背過氣去……”英娘憶及往事,哽咽難言。
鄧麒握緊了拳頭,幽深美目中全是憤怒。這幫該死的奴才!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京城的消息泄露出來,害的玉兒如此傷心?
英娘流下熱淚,淚水流過臉頰上的傷口,疼痛刺骨。
英娘挺直腰身,冷冷道:“於是,小姐命我將小小姐溺死!小姐說,她是祁家的外孫女,身上流着祁家的血,寧可死,也絕不能對着沈茉那樣的女人卑躬屈膝!”
鄧麒汗毛都豎起來了,溺死?
英娘神情悲壯,“至於我家小姐,自是存了死志!她雖失了父兄親人,淪為無依無靠的孤女,卻不會忍辱偷生,居於沈茉之下!”
鄧麒已全然顧不上什麼風度儀態,獃獃跌坐到椅子上,心亂如麻。玉兒,玉兒,我知道你性情剛烈,卻不知你能狠心到這個地步,對自己、對親生女兒,全無憐憫。
鄧麒形容呆愣,英娘譏諷看着他。虧得小姐當年眼高於頂,偏偏能瞧的上眼前這花心枕頭。他俊美歸俊美,沒有一點擔當。
良久,鄧麒回過神,坐端正了,神色誠摯,“鄧家和祁家是同鄉,向來交好。打小,我跟玉兒便是常常見面的,兩家親長更是早有結親之意。”
“祁將軍遇難之後,家祖母和家母嫌棄玉兒不是有福之人,不肯娶為冢婦。喪了父兄,沒了娘家,說起來總是不吉利、不喜慶。”
“我勸不下祖母、母親,又不忍棄了玉兒,幾經苦思,才有了良策。”
“本朝戶律,‘若卑幼或仕宦或買賣在外,其祖父母、父及伯叔父母姑兄姊後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巳成婚者仍舊為婚,未成婚者從尊長所定’。既有這麼一條,我便在會亭依禮娶了玉兒,到時祖母和母親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玉兒很是通情達理,雖然我們在會亭的婚禮不夠熱鬧,她卻毫無怨言。娶了玉兒這樣的賢妻,鄧麒已是心滿意足,此生再無他求。”
“誰知我回到京城的當天,撫寧侯府已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要於明日迎娶沈茉!母親打定了主意,若我回了,便是我親自迎娶;若我回不來,便是二弟代我拜堂!”
“此情此景,你要我怎麼辦!請柬早已派發,大媒已經請下,聘禮已吹吹打打送到沈家,難不成我擱在這時候鬧將起來,讓撫寧侯府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我家的富貴是祖父、父親浴血奮戰掙回來的,我是鄧家嫡長孫,難道能不管不顧的,毀了他們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
鄧麒這一番話說下來,既情真意切,又流露出痛苦掙扎,十分感人。英娘無語半晌,幽幽道:“鄧家基業不能毀,我家小姐的終身,便能毀了么?”
“這是什麼話。”鄧麒怫然,“沈茉和玉兒是閨中好姐妹,既同歸了鄧氏,依舊姐妹相稱罷了。難不成沈茉敢壓着玉兒一頭?”
閨中好姐妹?英娘哧的一聲笑了,也就鄧麒這樣的男人,會相信沈茉和小姐是好姐妹。
偏廳門口的金絲藤紅漆竹簾被輕輕掀開,鄧麒的小廝趙利逼手逼腳走了進來,恭謹的稟報,“爺,產婆帶過來了。”
英娘一驚,鄧麒這廝,把產婆叫過來做什麼?
鄧麒溫和道:“我把產婆叫來問一番話,情形自會明了,你便無話可說,無可抵賴。英娘,阻隔人骨肉團圓是傷天理的,待情形大白之後,請你告知小女的下落。”
英娘轉過頭去看着窗戶,不理會他。
沒多大會兒,一個年過半百、肥胖精神的婆子被帶了進來,正是鎮上的接生婆,陳婆。陳婆人很精明,一進來就覺着上面坐着的那位爺貴氣逼人,忙趴下來磕頭問好,很是諂媚。
這是她拿過六兩金子的府邸,一輩子也忘不掉。接生個姐兒,得了六兩金子,陳婆多少回從夢裏笑醒。六兩金子,那可是六十兩銀子呢。
鄧麒淡淡道:“這便是給姐兒接生的婆子?問問她,姐兒才出生之時,身上可有什麼印記。”
趙利忙過去喝問陳婆,“成化七年夏天,我家出生的姐兒,你可還記得?姐兒身上可有什麼印記?”
“記得,記得!”陳婆連連點頭,“那晚又是雷又是電的,姐兒的哭聲很響亮,好像連雷電風雨聲都要給壓下去一樣,極有氣勢!那般好看的姐,老婆子一輩子也只見過一回,再也忘不掉的。”
趙利怕鄧麒不耐煩,忙喝道:“問你姐兒身上有無印記,你說這麼些做什麼!”
“沒有!”陳婆嚇了一跳,忙陪着笑臉,“姐兒身上臉上都是光溜溜白白嫩嫩的,任也沒有!”
鄧麒微微一笑,客氣告訴英娘,“送到京城的那個孩子,眉間有很大的一個黑痣。”
英娘哼了一聲,不說話。
鄧麒示意趙利打賞。趙利扔了錠銀子給陳婆,“勞煩你了,請回。”陳婆顫顫巍巍從地上揀起銀子,這得有二兩吧?我的娘啊,這不過是叫過來問問話,什麼活兒也沒幹,便得了二兩銀子,夠一家人三四個月的嚼用了。
陳婆喜滋滋磕頭謝了賞,沒口子的恭維,“老婆子接生無數,沒見過府上姐兒那般好相貌的,真真是仙女下凡一般!旁的不說,單說那晚,老婆子便接生過三個女孩兒呢,另外那兩個,跟府上的姐兒沒法比!”
鄧麒臉色變了,吩咐趙利,“問問,那兩個女孩兒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麼巧,小小一個會亭,一晚上三個女孩兒降生?
英娘臉色煞白。
陳婆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說了,“先在府上接生的姐兒,府上媽媽客氣,請老婆子喝了幾杯。老婆子不勝酒力,回去便倒頭睡了。到了半夜,被莫家村的莫二郎敲門接了去,替他家接生了兩個小丫頭。”
“那兩個小丫頭,生的如何?”鄧麒慢慢問道。
陳婆懊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那晚,老婆子喝醉了,沒看清楚!後來,過了幾個月,莫二郎一家便搬走了,再沒見着過。”
趙利把陳婆帶出去之後,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陳婆婆喜出望外,謝了又謝,笑咪糊糊的走了。
“去查這個莫二郎。”鄧麒簡短吩咐。趙利忙答應了,轉身出廳,飛奔着去辦這件事。
“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鄧麒淡淡道:“你若說了,大家省事。”
英娘臉白成了一張紙。莫大哥生死不知,莫二郎只是個農夫,他哪能對抗鄧麒?
鄧麒微微一笑,“你休養幾日,待媛兒接回,你便任了她的教養嬤嬤。英娘,你對媛兒定是忠心耿耿的,我放心的下。“
媛兒?英娘譏諷一笑,“請問,是之媛,還是子媛?”
鄧麒年紀雖輕,子女已是不少。沈茉生下一對龍鳳胎,嫡長女之屏,嫡長子之翰;跟着到宣府服侍的丫頭明珠生下一女,起名子盈;明芳生下一子,起名子益。
鄧家,嫡子女以“之”字排行,庶子女以“子”字排行。
你要接回“媛兒”,請問是之媛,還是子媛?
鄧麒面色一沉,淡淡道:“不拘是之媛,還是子媛,都是我的掌上明珠,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姑娘。英娘,媛兒的前程,你無需憂慮。”
英娘怒極反笑,“此時若我家小姐在,想必世孫必定會跟她說,不拘是正室還是側室,她都是你的心上人,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內眷吧。”
鄧麒俊目閃過惱怒之色,沉聲道:“我看在玉兒的份上,凡事都不跟你計較,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臉,忘了自己的身份!”
英娘笑道:“我有什麼身份,不過是我家小姐的婢女、祁家的忠僕罷了。敢問世孫,找尋到我家小小姐之後,是要把她抱回寧國公府,交到沈茉手中好生調理么。”
鄧麒聽她語氣中仍是滿滿的嘲諷,心中微曬,“哪裏,我找尋到媛兒之後,便會抱她前往雲南,接回她母親,一家三口團聚。”
英娘怒目瞪着鄧麒,憤恨已極。小姐都已經躲到雲南了,他竟還不放過!這廝要是真抱着小青雀去到雲南,見到王家老太爺和王家舅爺……沒準兒他還真能如了願!
任憑是鄧麒騙婚也好,辜負小姐也好,孩子總要跟着父親的。老太爺和舅爺再喜歡小姐,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小青雀孤苦無依的淪落到鄧家不管啊。
怪不得當初小姐要溺死青雀!英娘軟軟的癱倒在地上。鄧家圈不住小姐,卻能挾持住青雀,只要有青雀在,小姐和鄧家之間,總會有着絲絲縷縷的牽絆,剪不斷,理還亂。
鄧麒含笑交代,“養好身子要緊,媛兒還小,仰仗你的時候且長着呢。”交代完,站起身,施施然離去。
沒多大會兒,進來兩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把英娘帶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有大夫來給瞧了傷勢,留下藥膏,小丫頭替英娘換過葯,又殷勤的擺上飯來。菜不多,卻很精緻,兩葷兩素,外加雞皮酸筍湯,綠畦香稻粳米飯。
英娘胡亂吃了兩口,食不知味。鄧麒這廝既察覺到莫二郎家情形不對,依着鄧家的權勢,莫二郎該是躲不了多久了吧?可憐的青雀,到底還是躲不過鄧家的魔爪。
鄧家僕役裏頭,像趙祿這樣狗仗人勢、無法無天的頗為不少,莫二郎老實巴交的,莫要吃了虧去才好。英娘急的團團轉,卻又無法可施:她也不知道莫二郎一家去了哪。
小丫頭細聲細氣勸英娘,“您受了傷呢,快歇着吧。”英娘瞪了她一眼,“告訴鄧麒,我要見他!”小丫頭還是細聲細氣的,“您要見我家大少爺?好的,這便前去稟報。”
一級一級報上去,鄧麒還以為英娘終於不打別了,微笑說了個“請”字。等到見了面,英娘急的六神無主,“小小姐在哪,我也不知道。你派人突襲,把嬰兒搶了,把我抓了,祁震生死不知!祁震把小小姐寄在一平民之家,那家人待小小姐如同親生……”
“知道了。”鄧麒沉下臉,冷冷打斷她,“你只管放心,我為著媛兒着想,也不會大開殺戒。不拘是寄養到哪一家,只要我媛兒平平安安的,前事一筆勾銷。”
英娘紅了眼圈,低頭不語。莫大哥生死不知,莫二郎要是再出點兒什麼事,於心何忍。
鄧麒疲憊的揮揮手,命英娘退下。
第二天,鄧麒如約到楊府拜訪楊閣老。雖說鄧家是戰場上衝殺出來的勛爵,楊家是清流士林推崇的閣老重臣,可是祖籍同為夏邑,鄉里鄉親的,禮儀上的來往,一直不斷。
鄧麒特意穿了大紅官服,官服上綉着一隻斑斕猛虎,氣勢雄壯。他這身官服一穿,懂行的便知道,“哦,原來是名四品武官”。
其實鄧家是有爵位的,如果是鄧麒的祖父、父親,或是國公,或是世子,官服上可以綉麒麟、白澤這樣的神物。鄧麒是世孫,沒有封號,目前只能綉猛虎。
主人楊閣老依舊是一身寬大的青佈道袍,十分洒脫。見了面鄧麒搶上來下拜,口稱“閣老大人”,楊閣老笑着扶住他,“世孫多禮了,不消如此。”
客氣着見了禮,落了座,敘了契闊。楊閣老問及鄧麒的祖父,寧國公鄧永,“令祖父身子可還健朗?多年未見了,實是想念。”
主人和客人正敘着話,忽有一扇窗戶被慢慢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鄧麒是客人,目不斜視,只作沒看見,楊閣老慌了手腳,“小心摔着!”忙不迭的衝著鄧麒拱拱手,“失禮失禮,是我一個小學生,頑皮的很。”也顧不上別的,把客人涼在廳中,自己敏捷異常的跑了出去。
鄧麒微笑搖頭。楊閣老從前入值武英殿之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鄉居,竟由得小學生這般淘氣,也是異數。
外面一陣暄鬧,架梯子的架梯子,哄孩子的哄孩子,好容易把那搗亂的小學生給救下來了。“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楊閣老氣極敗壞的聲音傳進來,另外伴隨有打屁股聲。
“爺爺別生氣呀。”小女孩兒嘻嘻笑着,聲音如山間清泉,“我這麼機靈,摔不着的!”
這聲音明明很悅耳之極,傳入鄧麒耳中,卻如一聲炸雷般令他心驚。鄧麒心中起了異樣,霍的站起身,疾步到了廳門口。
外頭楊閣老正“疾言厲色”訓着一個小女孩兒,時不時的打兩下屁股。小女孩兒一臉甜甜的笑,那張小臉,比春花更明媚,比秋月更明徹。
“玉兒?”鄧麒喃喃。
他有些頭暈站不住,伸手扶住牆壁。
“世孫怎麼了?”有侍女驚呼。
正訓學生的楊閣老,和正嘻皮笑臉想矇混過關的小學生,都不由自主朝着侍女的驚呼聲看了過去。廳門口,一名身穿大紅官服的年輕俊美男子,痴痴看着爺孫倆,搖搖欲倒。
青雀疑惑的看看青年男子,再看看爺爺。
陽光明媚。陽光下鄧麒的臉,和青雀的臉,雖是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卻有着驚人的相似。
分開或許想不到什麼,兩人站在一處,不明底細的人定會讚歎,“爺兒倆長的可相像!瞅瞅,一個模子!”
饒是楊閣老見多識廣,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此時也怔住了。才見鄧麒的時候沒多想,寒暄客氣而已,此時再見,鄧麒分明和青雀有些淵源……
侍女伸出手去,要扶鄧麒,被鄧麒揮手打落。鄧麒穩穩心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青雀,緩緩蹲下身子,神色複雜的看着她。
“媛兒?”他輕輕的、試探的叫着,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撫摸青雀的鬢髮。
“不是!”眼前這花朵般的小女孩兒清脆叫道:“是青雀!”
鄧麒憤怒了,我女兒叫青雀?我金尊玉貴的女兒叫做青雀?真找尋到寄養的人家,殺雖是不能殺,也要打上一頓出出氣。我鄧麒的寶貝女兒,竟被叫做青雀!
“寶貝,你不叫青雀。”鄧麒柔聲告訴眼前的小女孩兒,“你姓鄧,名叫之媛,小名媛兒。”
“不要!”小女孩兒很果斷,“我是青雀!”
鄧麒想要抱她,被她毫不客氣的揮起小手打了一下。
楊閣老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叫來管事吩咐,“看好青苗和青樹,再去地里把莫二郎叫過來。”管事去后,楊閣老微笑抱起青雀,客氣的讓着鄧麒回廳,“世孫,坐下慢慢說。”鄧麒恭敬的道歉,“晚輩唐突,慚愧已極。”
回到廳里坐下,青雀跑來跑去在楊閣老身邊玩耍,鄧麒目光膠着在她身上,一刻也捨不得離開。這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和玉兒的頭生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