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壞骨
第七十六章壞骨
柯簡醒來的時候是半夜兩點,她勉強地起了個身,旁邊閉眼的寧寒柯立馬察覺到她的動作,低聲問了句:“渴了嗎?”
柯簡點了點頭,“嗯。”
寧寒柯把她扶起來,打開燈后倒水給她喝,柯簡用左手接過。
她的右手前橈骨骨折,關節面有些塌陷。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傷口,額角也被縫了兩針。但醫生說還算幸運,摔倒在綠化帶里,有厚草坪做緩衝,才不至於特別嚴重。
但確實失血過多。柯簡本身血小板偏低,凝血功能差,自小就貧血,所以她現在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
柯簡喝完水,對寧寒柯說:“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真沒什麼事了,不用這麼麻煩的。”
寧寒柯將杯子放在床頭櫃前,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柯簡繼續道:“真的,你白天還要上班,休息不好會沒精神的。而且有護工阿姨照顧我,你不用親自.”
“啪”的一聲,房間陷入了黑暗,寧寒柯將燈關了。
柯簡疑惑地叫他:“寧寒柯?”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
柯簡笑着,眼睛卻紅了,她點頭道:“好。”然後用手攬過寧寒柯的脖子,將腦袋靠着他的胸膛。
寧寒柯將人從肩上輕輕挪開,趁着窗外的一抔月光,和她對視。他的眉目俊朗而深刻,手指捏了下柯簡的臉。
沒等她說完,冰涼而柔軟的吻就從上方落下,柯簡倏地睜大了眼睛,睫毛不斷地掃過寧寒柯的臉。
“現在也是這樣。”他道。
柯簡的左手不受控地攥着寧寒柯的衣服,她有些招架不住地想討饒,但寧寒柯溫柔而強勢,嘴唇不斷碾過她的心理防線。
腦海里想到的是夏夜的江流,清冽潮潤的水波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粼光。她的唇齒微張,殘留着新鮮春茶的余香。
他輕笑了下,“這是個問句。所以,我的意思是”
她有次小聲反抗了下,對寧寒柯道:“要是你再讓我喝這個,我可能”
柯簡的脖頸被人用手指從后按住,沒有任何脫身的餘地。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下唇被輕咬了下,她才反應了過來。
寧寒柯用手摟過她,聲音低沉:“我以前跟你說過一句話。”
頭頂是大片竄出枝頭的花朵,拔高的枝節,新綠的葉片,都隨風搖落着夏日的聲響。
“照顧自己女朋友的事情,談得上麻煩還是辛苦嗎?”他問。
但終究,還是到來了。
“我喜歡你。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柯簡:“嗯?”
茶葉根根凈明,立懸水面,她對着江流輕閉上眼。
倆人呼吸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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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的臉色通紅,她像只受驚的鴕鳥般將下顎埋在寧寒柯的肩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寧寒柯輕嗤了聲,捏着她的臉,“看我反胃?”
寧寒柯搖頭,“不是。”
柯簡搖頭:“不不不。你不提這個來,我每天都敲鑼打鼓地歡迎您。”
寧寒柯懶得跟她逼逼賴賴,直接撈過人親了口,親到柯簡都快呼吸不上來。
寧寒柯嗯了聲,在黑夜裏就着這個擁抱的動作安靜地沒說話。
柯簡獃獃的,有些沒聽明白。
這一段對話,遲到了七年。
柯簡垂眼:“.但是,我不想你這麼麻煩,這麼辛苦。”
寧寒柯抬眼看她。
這不同於之前的醉酒,他們此刻都無比清醒着。
“連着看你都要反胃了.”
良久,她才反應過來,羞赧而開心地確定着:“所以.你是意思是,我追到你了嗎?”
“手還疼嗎?”寧寒柯問。
寧寒柯:“我說,我做什麼都是我願意的,因為我做這些事會讓我高興或心安,某種程度上,我是在取悅或滿足我自己,所以你不用有負擔。”
寧寒柯:“喝不喝?”
不僅如此,每天還逼着她喝各種湯湯水水,喝得柯簡都快反胃了。
她輕聲道:“還好,沒前兩天疼了。”
柯簡的嘴角凝滯,疑惑地望他。
柯簡想到的,是那年她坐上出租車,準備去機場送寧寒柯。她又樂又傻又緊張,抬頭看見後視鏡里的自己都不能直視。
·
柯簡本來想早點出院,她在醫院待了五六天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骨折也完全可以回家修養,但寧寒柯就是不讓。
柯簡想起來了,是17歲的那個夜晚,寧寒柯給她過生日時說的。
一隻手臂輕輕摟過她的肩,柯簡被帶入一個的堅硬卻溫暖的懷裏。
柯簡其實並不是渴醒的,她是疼醒的。裹了夾板的右手腫脹的不行,怎麼入睡都不太舒服,總是醒醒睡睡。
柯簡怕寧寒柯擔心,靠着他緩聲道:“其實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就是普通的骨折而已,修養一段時間.”
柯簡:“.我喝。”
下午六點半,寧寒柯下班來醫院,又提了一桶骨頭湯。只是當他打開房門,就看見某個病號又不老實休息,還斷斷續續用單手打字,彷彿楊過的親傳女弟子。
寧寒柯:“.”
他拿走柯簡的電腦放在桌上,臉色不虞,“你幹嘛?”
柯簡自知理虧地笑了下,但理由給的卻非常正當:“之前銀行的業務還沒做完,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了,我不能拖着別人。”
寧寒柯哦了聲,將保溫桶打開,倒入碗中,遞給她。
柯簡的臉色可以說有一些視死如歸。她被人抓包,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喝的沒有一句怨言。但當寧寒柯遞給她第二碗的時候,她維持良好的、任勞任怨的、義不容辭的靈魂開始死去。
“我不喝了。”柯簡直接開擺。
寧寒柯挑了挑眉。
“你養個豬也不是這個養法吧?”柯簡憤憤然,“人家豬也是要膳食合理搭配的,今天吃點飼料,明天吃點剩菜剩飯,後天吃點豬草玉米皮我為什麼連豬都不如?天天都要喝一樣的東西!”
寧寒柯被她的形容逗笑了,頭顱垂着,笑聲從喉嚨里漫出。
“行。”寧寒柯道,“那今天就不喝了。”
柯簡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只是還沒喜上眉梢,就聽見寧大惡人宣判道:“明天再喝。”
柯簡:“.”
寧寒柯把她的電腦抬上床,人坐在她旁邊,“你那個銀行的業務是哪個文件?”
柯簡用左手指了下,疑惑道:“怎麼了?”
寧寒柯打開文件夾,是本息清單、擔保合同、催收什麼的合併材料。他道:“你說,我給你打字。”
柯簡扯了下他的衣角,“算了吧,你晚上又沒休息好,剛下班就過來了,還是休息吧。”
寧寒柯輕呵一聲,神情有些得意:“現在知道你男朋友有多好了?”
柯簡點點頭,順着他的話道:“尤其是他不逼我喝湯的時候,簡直就是天使降臨。”
寧寒柯:“.”
喝個湯有這麼大的怨念嗎?
寧寒柯打開了一個excel表格,裏面是柯簡自己做的一份本息清單,應該是用來作為起訴的數額標準。
他看了會兒,感覺不太對,問道:“你這個不是固定利率,是LPR?”
柯簡點了點頭,“對,合同上寫的是LPR浮動51.58%。我是各月分段的,然後挨着算的複利和罰息那些。”
寧寒柯皺了皺眉,重新建立了個新的表格,然後在借款合同里找了下具體條款。他的速度很快,幾下就把逾期本金、天數、利率、逾期罰息什麼的全寫完了。
“你這個是1年期LPR,得按1年等於360天來算,不是365。”寧寒柯跟她解釋,還將每個表格中的運行公式跟她講了會兒。
“逾期利率是利率的1.5倍,所以逾期罰息是A3*F3/360*D3,那麼複利就是G2*F3*D3/360”
他說的很清楚,柯簡卻沉默了。
“寧寒柯,”柯簡突然道,“你為什麼大學去學金融了呢?”
寧寒柯敲鍵盤的手停了片刻。他輕聲一笑,“沒為什麼。金融怎麼了?不是很熱門很有用么。”
柯簡搖了搖頭:“你為什麼沒有去學物理,而是輔修的物理呢?”
寧寒柯看了她一眼,柯簡眼睛裏寫滿了堅持和刨根問底。
像是某種妥協,他嘆了口氣道:“家裏人給我選的,當時我沒任何想法,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你同學說,你剛開始去那不學習也不跟他們交往。”柯簡低聲道,“為什麼?”
寧寒柯看着她,回答:“因為.我就想自我放逐,做什麼都提不起勁,索性什麼都不做。”
柯簡心疼又難過。
她無法想像,那麼意氣風發又好人緣的少年,在異國他鄉沉默地將自己放逐.
“那為什麼後面.?”柯簡又問。
寧寒柯知道她要問什麼,為什麼後來又開始學習了,輔修、看書、跟同學交往
他笑了下,反問道:“不是你說的嗎,自己都記不到了?”
“你讓我——未來一定光明燦爛。”
寧寒柯想起自己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像蒙上了一層磨砂,他也沒有任何興趣和精力去靠近。
歐洲的酒很便宜,一兩歐就可以買一瓶,在那裏做個酒鬼實在太容易。
他醒醒睡睡,做事全看心情,萎靡頹喪的讓人不想靠近。有一天他無意間看了眼鏡子,沉默片刻,他轉身就離開了。
自己都噁心自己。
只是有一天,他實在睡不着,就打開了電腦,大腦不受控地開始在瀏覽器里檢索那個人的名字。
柯簡。
柯簡。
柯簡。
他輸入了無數次,但卻都檢索不到。
因為,他根本沒連網。
後來有一天,他媽跟他視頻聊天,寧寒柯被罵的狗血淋頭,祁詩衣從未那麼憤怒又難過,紅着眼睛不斷地問,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寧寒柯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關掉視頻后,手指卻碰到了沒關的網頁,連了網的網頁跟發瘋了般擠成了一個個很小的格子。
他看見了那張照片。
x大學院新聞:恭喜我院法學專業學生溫麓然、柯簡在參加外某社x杯的比賽中奪得桂冠!
記憶里的人絲毫未變,溫和又平靜地衝著鏡頭笑着。他不在的時候,她依舊是這樣,積極、勤勉、認真地過着自己的人生。
他想起了她跟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請你一定,未來光明燦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