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與天爭命（上）
五更天,千里無雞鳴。
太子還在熟睡之中，和衣而卧的太子妃悄然起身，去了6統領所在的另一個帳篷。半個時辰之後,復又帶着黎明的冷露悄然而回。
天色並沒有隨着時辰的推移而重新亮起,直到早起時分，天幕之中依然是一片黑沉的墨色,太陽半青不白地從雲層中透出些微的光亮,勉強讓人認清此刻是白天還是晚上。
蕭渥在睡夢中被人大力推醒,渾身上下猶帶着連日趕路的酸痛和疲憊。
“起來。”蘇辛的聲音飄在頭頂上空，“你聽山上的動靜,集合了。”
鳴鑼的銳響一聲比一聲急促，6離和蘇銘大聲號令着士兵們列隊,要帶着當地的青壯年進山伐木採石，趁早加固汜水縣的抗洪工防。
太子殿下猛地睜眼，看到了太子妃身後整裝待發的十數個士兵，當下一個鯉魚打挺，就地而起。
蘇辛帶着自己的小隊在隊列的最右邊站好時，正趕上蘇銘隨眼一瞥，在半空中伸手劃下：“一二三小隊，這邊，跟我來！”
領着隊伍到了丘陵向陽面的雜木林里，下令各隊伐木五十根，砍削成尖樁，午後去河道口加固防洪大堤。
蘇辛心內一動，心知黎明時分特意趕去和6離說的那些話，多少起了些作用。
心神大定的太子妃精神倍增，手裏的大斧揮得又准又穩，時不時還給蕭渥鼓鼓勁指點一二。
蘇銘在旁巡視，見一個小個子士兵瘦而不弱地站在當地，手下的斧頭把握得剛剛好，一劈一砍的力道都使在點子上……很有幾把小力氣。
也很有幾把小腦筋。
三下五除二，一棵大樹轟然倒地，羽林都尉不由得甚是欣慰。
“幹得不錯！小兄弟……”
蘇大哥走上前去親切地拍了拍肩，準備讓小兄弟站出來示範一番，講幾句伐木要領，也好提高整個隊伍的進度。
被拍肩的小兄弟回了頭，抬手一抹額上的汗珠，髒兮兮地咧嘴衝著羽林都尉一笑：“早啊大哥。”
蘇銘整個人凌亂在秋風裏。
卧槽這天高皇帝遠的，她妹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蘇大哥揉了揉腦袋，最近勞動強度有點大，大概是昨天夜裏睡得少，神思恍惚出現幻覺了。
羽林都尉思索了一番，猶豫着往旁邊走了兩步。
轉頭之間，突然覺得身旁扶着樹樁猛喘氣的一個小士兵，看上去好像也不怎麼對。
真特么的眼熟。
電光火石之間，彷彿被驚雷劈中，蘇銘腦中猛地一凜，大步上前，伸手把個彎着身的士兵給掰直了。
然後不死心地湊過去一看。
好嘛，太子蕭渥的那張小白臉，化成灰他都認識。
當是時，羽林都尉只覺得腦中霎時轟然一響，彷彿做了一個全堂水6的道場，簡直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哐哐噹噹噼里啪啦，震得他幾乎魂靈出竅。
卧了個槽！
卧了個大槽！
蘇大哥彷彿回到在院子裏捉迷藏的小時候，他繞過一棵樹捉到一個，繞過一棵樹，又捉到一個。
那時候，年幼的蘇小銘往往歡欣鼓舞，而現在……
羽林都尉只想捶胸頓足。
太子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他出行前千叮呤萬囑咐，怎麼就把個親妹子交到了蕭渥手裏呢！
當下羽林都尉黑着臉一手扯過一個，兇狠道：“你們兩個偷懶的，跟我來！”
蘇辛聞言一愣，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又一棵大樹轟然倒地。
此時太子妃的身後，已經有四五根躺倒的粗壯圓木，效率在隊中諸人之間也算上游。
就這樣還被長官拉出去訓了……
其他的幾個士兵對視一眼，只覺得虎軀一震，不由自主抖擻了精神，拚命加快了伐木進程。
蘇銘把兩人拖到了山頭上臨時用來裝沙袋抗洪的土丘背後，氣哄哄一撒手，咬牙瞪着蘇辛道：“小祖宗，你千里迢迢過來添什麼亂！”沒等蘇辛開口，蘇大哥又轉過身狠踹了一腳蕭渥解氣，“我臨走前你答應過我的呢？都忘了么？！才過幾天你就……就就就就！”
語氣之幽怨，先像是外出尋歡未果的偷腥漢，後來又活像是被負心薄倖了的小媳婦。
可見是被氣狠了。
蘇銘連日辛勞，這會兒腦子不好使，“就”了半天沒想出詞來，喘了口氣怒罵道：“若是我妹子少了一根頭髮，老子回去和你拚命！”
沒想到自己一來蘇銘居然這麼擔心，蘇辛見了又是愧疚又是感動，連忙上前安慰：“大哥放心，有太子在，我不會有事的。”
蘇大哥的目光輕飄飄在太子身上一帶而過，心道，蕭渥頂個鳥用。
除了身上那隻鳥，全身上下有個毛線用。
“罷了……回去繼續！”蘇大哥想着就來氣。恨恨轉身，拖了妹子往回走。
把太子殿下遠遠甩在身後，更不時低聲叮囑幾句。
“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呆在安全地帶照顧災民，別亂跑。”
“若是有洪水來了只管自己跑，別管蕭渥……保不準能跑得快些。”
面對着蘇銘的各種嫌棄和不信任，太子妃在心裏同情了一把太子，為了穩定處於炸毛邊緣的哥哥的情緒，違心地一路點着頭。
午後不多時，果然風雲變色。驚雷乍響，天地間氣象陰沉，撲面而來的水潮之氣，昭示着暴雨將至。
城郊外的黃土懸河波浪翻卷，巨浪不時沖向搖搖欲墜的防洪大堤。
所有的青壯漢子都放下了才扒了幾口的飯碗。
汜水縣令是文臣，留守後方維穩，剩下的男丁兵分兩路，分別負責幾天來沙袋、大石和圓木，趁着大雨未來之時，領兵率民運下山去去加固工防。
6統領和蘇都尉各領一路，於是還剩下一路。
蘇銘抬手正打算點6離的親兵隊長負責，卻見斜刺里一個身影排眾而出，道：“我來。”
蘇大哥看清來人，當下恨不得扼腕。
恨不能當場叫破身份，只能將求救的眼神死命看着6離。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破天幕，暴雨伴着驚雷傾盆而下，救災的緊迫霎時在嘩嘩的雨簾中逼至眼前。
身旁的6統領沉默片刻，卻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簡短一個字道：“好。”
蘇辛揚眸沖6離感激一笑，眼中沉靜如水，倒映着遠處的滔滔洪流。
6統領隨後喚起親衛隊長，不過片刻功夫，幾十個士兵站在了蘇辛面前。太子妃定睛一看，其中赫然有挺胸抬頭的太子。
她無聲頷首，衝著蕭渥的方向點了點頭。
“十人一小組列隊，編號一到十。”太子妃伸手指着山前堆積的粗長木樁，“隨我運送圓木下山，打樁固堤，阻擋洪流，一切聽從指令，明白？”
她的態度冷冽沉靜，然而到底是女着男裝，聲音總是顯得弱了三分。士兵們先後答應着，總是有些不服，有人眼中甚至流露出一抹輕蔑。
蘇辛一眼看見，臉色烏沉，片刻后將精神力集中在手臂之間，反手抄起一根圓木樁，往身旁一杵。
木樁入地三尺，牢牢不可撼動。
太子妃冷聲喝道：“軍令如山，不得違抗！回答我，你們——明白？！”
細細瘦瘦的身量，眉宇間的冷然之氣，卻彷彿天崩地裂也不為之動搖。太子妃的目光沉靜如水，刀子一般逐個掃過去，人群齊齊一凜，蕭渥眼神一凝，帶頭吼道：“明白！”
實力才是王道。認清了眼前長官瘦而不弱的漢子們，很快齊聲吼成一片：“明白！”
蘇辛鬆了一口氣，時間緊迫，就地做了戰前思想動員。
“弟兄們，洪災里受難的都是大周的百姓子民，他們手無寸鐵，日夜勞作撐起了大周的基業，而現在天降災禍，他們的家人性命，俱都託付在了諸位的手上。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阻隔洪水，護住百姓，我們要——與天爭命！”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驟然拔高一個八度，鏗鏘有力，“6統領和蘇大人不顧一己之身親臨救災，就是不肯置大周子民於不顧！請諸位，務必團結一心，救民於水火！”
太子妃的眼中盛滿烈烈火光，頃刻燃燒起了一眾士兵的鬥志。那目光鎮定而凜冽地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無聲落定在了太子蕭渥的身上。
蕭渥一時心神激蕩，不由挺起胸膛：“救民於水火，與天爭命！”
隨着他的話音落地，山丘之上響起了一眾漢子擲地有聲的呼喊。
雷電大作，暴雨傾盆比雷聲更沉重的是太子妃的目光，比閃電更耀眼的是太子妃率眾當先的身影。
狂風暴雨中，太子妃一馬當先扛起木樁，斬釘截鐵吼道：“隨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