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五章 雷聲餘波
三天後,拉德克里夫帶着他的士兵第一個進入了溫格堡城區。他沒有屠殺非人種族,也沒有追捕之前事件中暴徒的頭目。
他既沒有整頓幫派,也沒有驅逐依舊在街頭活動的牧師。哪怕後者的背後支持者亞甸的大主教已經在幾天前的溫格堡雷聲之後,灰溜溜地逃回了龐塔爾河谷。
事實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軍隊的護送下,進入了王室城堡,確保王家財產的安全——或者說在接下來可能的政治鬥爭中,提前搶佔主場優勢。
然後,他秘密與女術士溫格堡的葉奈法,自己之前一直的政敵見了一面。
沒人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麼,事實上,知道這場談話存在的人都屈指可數。
總之,這一面后,拉德克里夫迅速地掌握了王家城堡,並且在幾天後就公開收到了遠在哈吉要塞的德馬維王子的授權書。
同時,拉德克里夫立即用自己的士兵,強行讓溫格堡城區恢復了秩序。他規定在全城核算和清退強佔非人種族的財產。
具體而言,任何稅官與治安官都必須聆聽(活着的)非人類受害者的追償訴求。他的士兵還在市場區處死了幾個所謂的“首惡”。
這些都算是相當“調和”的手段。不過拉德克里夫還發佈了一條令人不解的詔令。他宣佈,以王位繼承人德馬維的名義,有可靠證據埃斯特·海姆萊特的駐守法師,洛格伊文的威格佛特茨,監守自盜,秘密勾結科德溫國王亨賽特,因此不適合在亞甸繼續任職,他已經代德馬維王子向術士評議會提出了辭退的請求。
按照傳統,對方只能同意。
在作為首席術士發佈了這些命令之後,拉德克里夫就迫不及待地帶着軍隊北上——瑞達尼亞趁着維爾弗瑞爾駕崩的時機,發動了一次對哈吉的突然襲擊,正好把德馬維圍在了要塞里。
整個亞甸也一下子沉浸在了對抗瑞達尼亞人的氣氛里,之前的血腥事件,被所有人便利地拋在了腦後。
兩個月後,當拉德克里夫帶着他的新國王德馬維陛下,凱旋返回溫格堡的時候,在勝利的喜悅和新王的年輕容貌中,人們心中最後的一根刺——維爾弗瑞爾的死亡真相也被逐漸地埋葬了。
以至於一位多年後的學者,孜孜不倦地想要挖掘這一事實的真相,卻無從下手。他最大的一個問題是,一些人認為的嫌疑人,前宮廷術士溫格堡的葉奈法去什麼地方了?
有記錄說,她消失在了大雨中,她是用生命在施法和詛咒亞甸人民,之後歷史上的災難都是她導致的。也有記錄說,她之後還活着,依舊在北方各國活動。
唯一確定的事情是,她此後再沒有和亞甸王室產生有記錄的聯繫,再沒有被溫格堡的宮廷雇傭,雖然她的姓名後綴就是溫格堡。
***
瑪哈坎山脈的另一側,北海的海邊。
北方著名的魔法中心,苟斯·威倫城旁邊的仙尼德島,歷史悠久的阿瑞圖薩學院中。
洛夏宮的大廳里,高階女術士,巫師會成員,蒂莎婭·德·維瑞斯坐在宴席的主位上,平靜地看着大廳中心的表演。
二十個年紀不同的、穿着特製的精美禮服的年輕少女,正在表演一齣戲劇:《流放者的登陸》,講的是幾百年前北方人在龐塔爾河河口登陸的故事,尤其是術士詹·貝克爾的功績。
扮演主角詹·貝克爾的,是往屆畢業生范妮爾·德·貝里,她剛從里斯伯格回來,之前一直在比露塔·伊卡爾蒂的手下修業。她女扮男裝,穿着一身詹·貝克爾標誌性的灰色長袍,表演的非常賣力。起碼很莊重。
扮演國王的,則是今年的畢業生比安卡·德·埃斯特。她的狀況就糟多了。她的頭髮亂糟糟的——光是這一點,就讓蒂莎婭不悅地抿緊嘴唇。除此之外,比安卡還掛着淡淡的眼袋。她昨晚絕對沒有睡覺。
她不像自己的學姐,一點都不知道這種傳統場合的重要性。
有時候,蒂莎婭真的覺得,自己不該把學校交到瑪格麗塔手裏。這位新校長太鬆弛了。
瑪格麗塔在她右邊坐着。瑪格麗塔·勞克斯·安提列,伊洛娜·勞克斯·安提列的孫女。她今天穿着一件草綠色的長裙,金髮披過裸露的雪白雙肩。她是現在阿瑞圖薩學院的校長。
她倒是看的很開心,還一邊不緊不慢地往杯子裏倒着……果酒?謝天謝地。
蒂莎婭伸出食指與中指,撫平了餐巾上重新隆起的一道褶皺。
不對,都不對。蒂莎婭把視線重新對準大廳中央的女孩子們。她們的衣服不對,早年間怎麼會有這麼鮮亮的顏色?而且比安卡的脖子上是什麼東西?如果這就是現在的國王們流行的打扮,那他們也太不幸了。
而且,蒂莎婭記得,佛卡之亂前——那還是她剛剛接手阿瑞圖薩學院校長一職的時候,當時登陸日慶典的學生劇目是《米爾瑟之路》,主角是格蘭維爾的艾格妮絲,不至於像現在一樣需要讓學生扮成男人!
當然了,蒂莎婭明白,現在的國王們不喜歡精靈,而今天的宴席,雖然是在仙尼德島舉辦,但歸根到底是關於他們,這些世俗統治者。
蒂莎婭不動聲色地看向大廳兩邊的席位。北方各國的代表都來了,除了瑞達尼亞。泰莫利亞派來了一位艾爾蘭德公爵;西達里斯派來了宮廷術士沃爾的多勒加雷;辛特拉派來了一位伯爵……嗯,重要的國家都到了,除了瑞達尼亞。
“你們覺得比安卡有機會嗎?”蒂莎婭左邊坐着的席兒·德·坦沙維耶不動聲色地說。
蒂莎婭把頭偏向新校長瑪格麗塔,看看她要怎麼為自己和比安卡辯護。
瑪格麗塔放下酒杯,巧笑嫣然地說:“為什麼不?比安卡的成績……唔,還算不錯。而且她的小臉蛋多迷人!那些貴族要被她迷死的。”
蒂莎婭微微搖頭。比安卡看起來就像一匹屁股里插了薑片的馬,她想着,但沒有說出口。
沒有王國或者領主會需要這麼不穩重的術士。而要想成為世俗領主的指導者與建議者,甚至於一位國王的術士廷臣,最重要的,就是穩重。這是她在北方生活了這麼久之後明白的,最重要的一條道理。
席兒繼續閑聊着:“我覺得她太年輕了。她應該先找一位導師修業。成熟一些之後,再考慮當駐守法師或者宮廷術士的事情也不遲。”
瑪格麗塔保持着自己迷人的笑容不變,抿了一口果酒,說:“你要毛遂自薦?”
席兒像一隻被燙到爪子的貓一樣向後退去,說:“我?我本人忙的很。我的占卜術新論文還沒有寫完。我是說,我也許可以給她推薦一些名字。柯威爾?里斯伯格?或者藍山?”
蒂莎婭看向自己左邊的這位學生。席兒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裙子,看起來像是一隻被人從窩裏抓來大廳的貓頭鷹。
“不,席兒。”蒂莎婭說:“你應該多參與社會事務,哪怕是政治。你不能一直待在研究里,你必須接觸這個世界。我見過太多被自己研究吞噬的法師了。平衡非常重要。”
席兒聳了聳肩——她離開禮儀社會太久的又一證明。然後,這位女術士說:“德·維瑞斯高階女術士閣下,我只是看起來不問世事而已。事實上,自從我們上次談過話,我最近都開始過問政治了……像比如我知道,蒂森家族的伊斯特拉德最近去了塔爾哥……”
“柯威爾的前王室?”瑪格麗塔興緻勃勃地問:“他去塔爾哥做什麼?”
席兒說:“當然是請求貝妮嘉的支持了。我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幫他一把……”
蒂莎婭打斷了她的話:“這個伊斯特拉德想要復國,就讓他去找貴族結盟許諾去。但我們不能參與其中。柯威爾太遠了。而且我們攪和進權力更替,會給國王們留下不好的印象。”
兩個年輕得多的女術士明白了蒂莎婭的話:巫師會不支持蒂森家族或他們的敵人任何一方。多半他們已經商量好了。
這張最高的桌子上,一時間陷入了寂靜。蒂莎婭重新調整了一遍一塵不染的餐具的位置,開口道:“說起國王們的印象,瑪格麗塔,你和葉奈法談過之後,她有再聯繫你嗎?”
瑪格麗塔嘟了嘟嘴:“沒有。她也許需要散散心?她在亞甸有三十年了吧?”
蒂莎婭不置可否。每一個女術士都有殘破的那一面。有的女術士殘破的比其他人更厲害,比如葉奈法。
她在想,該把葉奈法派到什麼地方。宮廷術士,尤其是術士們願意去的王國的宮廷術士職位,向來非常擁擠。
大廳中央,范妮爾扮演的貝克爾,正在表演停風止浪,觀眾們禮貌地給予掌聲。這一瞬間轉移了蒂莎婭的思維。
也許,范妮爾今天可以找到一份令學院和兄弟會滿意的職位……聽說索登最近有空缺?索登不是泰莫利亞或者西達里斯,但也不錯了。
一個侍從在跟艾爾蘭德公爵說話,他下意識地看了蒂莎婭一眼。蒂莎婭壓抑住自己使用讀心術的衝動。
不止他,好幾個貴族或領主都在接收手下人傳來的消息。
而且,蒂莎婭看到了大門口,一位年輕的老師妮娜·維瓦羅徘徊不止的樣子。她在焦急地看向自己,但不敢貿然上前。
蒂莎婭用眼神微微示意。妮娜·維瓦羅低着頭,快步上前,附在蒂莎婭耳邊,將一封信遞給了蒂莎婭。
這位高階女術士一邊讀着信,臉色保持着鎮定,只有席兒和瑪格麗塔看到了她們的老師,此刻握着信箋的手指有多用力。
蒂莎婭放下信,讓自己看向場中。她保持着微笑,只用最低的聲音告訴兩位女術士:“葉奈法在溫格堡搞出了一場大亂子。她用阿爾祖之雷,殺了一百多人,在整個溫格堡的注視下。”
瑪格麗塔的神色今天第一次帶上了陰霾:“德·維瑞斯女士,你現在先走?亨·格迪米狄斯和法蘭茜絲卡現在就在加斯唐宮。”
蒂莎婭保持着笑容,短促地回答:“先等宴會結束。他們看得到我們。”
席兒拘謹但帶着一絲放鬆地在座位上往後縮了縮。她看向大廳中央,范妮爾依舊在表演,現在到石中取水環節了。大廳兩旁的掌聲不斷,彷彿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