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忌日與祭品
有那麼一瞬間,李維會覺得桑吉夫掌握了某些類似預言的能力。
因為這場持續了整日的雨確實在傍晚停了下來。
敵人也確實在雨停時,如期而至。
只不過聽桑吉夫雨中的詫異,以及對面那位術士協會會長的冰冷語氣,李維猜測“預言家先生”桑吉夫可能猜錯了對手。
甚至這位對手,似乎就是不久前桑吉夫所言的“朋友”。
這樂子...呃,這麻煩可就大了,李維不禁捏了捏眉心。
畢竟,當一個麻煩出現時,代表着其身後跟着更大的麻煩。
桑吉夫拖着重傷軀體上門,果然引來了一個五階術士的大麻煩。
即便不考慮保持距離下的術士對劍士具備天然壓制力,以桑吉夫現在的糟糕狀態,其六階的實力優勢也幾乎蕩然無存。
況且,沒有十足把握,一個五階術士怎麼敢招惹、甚至追殺六級劍士?
這是三階小透明李維都能想到的關鍵。
事實上桑吉夫也想到了。
所以他的身形不可察覺的挺直,平靜望向巷口的萊茲。
只有躲在門后的李維,才能感受到那恐怖的力量在桑吉夫軀幹周身流轉、蓄勢待發。
“別這麼緊張。”
萊茲將自己的禮帽放在身旁窗台上,但卻保持着與診所的安全距離。
實際上這也是術士面對劍士時慣用手法。
他皺眉看着桑吉夫的傷勢,“看樣子你在戈坦商會那兒,吃了不少苦頭。”
萊茲收斂了“請你上路”的冰冷語氣,用如同多年老友般的口吻嘗試攀談——事實上兩人的確是多年老友。
“對,和布魯南打了一架。”
“布魯南?哦,咱們在前線時的那位小個子隊友,聽說他後來高升了,你倆怎麼下手這麼狠...”
萊茲摸出鋼質酒壺灌了一口,眼中滿是追憶:“說起來,在前線時還年輕,被你騙進騎士團后,在西北差點丟掉性命...,一晃眼,咱們認識三十年了啊...”
“是二十八年。”
桑吉夫糾正完,彎腰將提尼先生的頭顱拾起,裹在脫下的短衫里。
濕漉漉的短衫沁出一片暗紅,分不出是誰的鮮血。
“所以,為什麼?”
將頭顱放在診所門口的台階上,桑吉夫聲音有些低沉。
“什麼為什麼?”
但畢竟有着多年交情,萊茲自然知道這位老友在問什麼。
但萊茲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掃了眼被布包裹着的頭顱,岔着話題道:“你是說這位果攤老闆嗎?嗯,大概是因為我今天心情不好,你知道的,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
桑吉夫望着遠處的老友,就像頭回認識他一般,沉默了許久,再次問道:“為什麼?”
同樣的問題,但萊茲面色卻沉了下去,酒糟鼻上陰鬱越發濃厚、呼之欲出。
“你知道的,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每年今天我都會去掃墓。”
萊茲將酒壺塞回懷裏,目光落在桑吉夫的臉上:“既然是忌日,當然需要些祭品。”
“所以,祭品也包括我?”桑吉夫忽然開口。
“不不...”
萊茲搖了搖頭,“我得糾正你一下,不是‘包括你’,而是...‘就是你’。對了,你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見桑吉夫沉默以對,萊茲自顧自地說了去:“你應該不知道,我的父親其實是死於一場邪異事故。
哦,就是很常見的巫獸暴亂、然後虐殺,細節...就沒啥可說的了。
總之,事故的最後,某位路過的、正義感爆棚的年輕騎士,以極為慘烈的代價制裁了巫獸,為我那位可憐的作坊主父親留下了全屍。
後來,我也與那位騎士先生成為了至交,保持了三十...哦不,是二十八年的友誼。”
桑吉夫瞳孔微動,有些難以置信道:“伱是那位麵包店老闆的孩子?”
萊茲寥寥數句講述,立刻勾起了桑吉夫某段塵封、甚至快要淡忘的回憶。
三十年前,在戈坦市等待賜新儀式的預備騎士桑吉夫,曾經與一隻潛入戈坦市的巫獸殊死搏鬥,並將其斬殺。
這一事迹還登上過當時的戈坦報刊,也為尚未入伍的桑吉夫掙得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勛。
可是,這段記憶...居然與這位老友有關聯,而對方卻從未提及!
“對,是我,只不過那時的我還在帝都求學,用我父母辛苦轉來的那點兒帝國幣...”
萊茲大方承認,隨後自嘲一笑,道:“兩年後,我從術士學院畢業,自願選擇到西北前線服役,然後結識了你...
其實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了,知道你殺了那隻巫獸,知道你保下我父親的全屍。
所以我得糾正你,我認識你不止二十八年...而是三十年了。”
“所以,為什麼今天來的會是你?背後那些人...是拿什麼要挾你?”
桑吉夫聲音有些乾澀。
他無論如何也不理解,既然兩人之間除了交情外,還有着這麼一層干係。
那為何,今天來執行陰謀最後一擊的,會是萊茲...
“沒有要挾,而且那些蠢貨以為用六階的鑰匙收買了我...”
萊茲語氣微嘲,摸出了那捆獸皮卷,緩緩張開:“喏,就是這個,據說是卡妙部落里某位六階祭司的頭皮製成,承載着直通六階術士領域的奧秘。”
“卡妙祭司?這可是邪之物,萊茲...若非巫族,一旦沾染只會淪為邪神奴僕,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雖然身為劍士,但桑吉夫對術士的傳承之道自然有所了解。
而半生在西北征伐的他,對卡妙的那套傳承更是頗為熟悉,甚至曾親眼見識過。
“當然,正常的萊茵人的確視其為毒藥,恨不得把碰觸其的肉都割掉。”
萊茲撐開獸皮卷,感受着其內磅礴、詭譎,卻又頗為熟悉的精神力波動,面色沉醉且晦澀:“對了,還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磅礴的邪力自獸皮卷上噴涌,肉眼可見的黑氣像是炸開的墨盤,悉數湧入萊茲的鼻腔。
繁妙的紋路自他那紅彤彤的酒糟鼻為起點,迅速爬滿整張面容。
感受着體內未名的精神力充盈,萊茲雙腳離地,微懸於半空,直直盯着桑吉夫:
“那隻被你制裁的巫獸,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