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以母之名
“替我問候你的母親。”
一根成年男人小臂粗細的棘鞭狠狠掄下。
一名成年男人臉上多出了條小臂粗細的鞭痕。
混亂的特拉福德工業園門口,狄倫斯收回手中的棘鞭,不再理會身後那個被他略施懲戒、捂着臉在地上打滾的男人。
今天的特拉福德出了亂子,自然就會冒出些渾水摸魚的亡命徒。
只可惜這位想趁亂討些便宜的攔路強盜先生,運氣似乎並不算好,碰上了“嫉惡如仇”的教子閣下。
但某種程度上,這個可憐兒的運氣還算不錯,因為教子閣下一整天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準確的說,是很糟糕。
無論是從老師萊茲那順來的打火機上,測出來某些不妙的味道...
還是現在,那因修習大聖衍術而帶來的莫名預感,以及縈繞於心頭揮散不去的鬱郁。
這些都讓狄倫斯的心情極其不明朗,以至於此時的他,完全沒有興趣為強盜先生主持“人格修正”的儀式。
僅僅是賞了一鞭、順便問候了對方母親之後,狄倫斯便壓低帽兜,向著特拉福德工業園那數道翻滾的濃煙深處走去。
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會感受到厭惡...還有心悸?
狄倫斯薄削的嘴唇緊緊抿起,逆着逃難的人群,遠眺答案可能存在的方向。
這座城市裏能讓他聖衍術如此躁動的,除了老師,似乎也沒有其他人了...
心事重重的狄倫斯就這樣逆行,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擦肩而過的那輛低調馬車、干朽如一堆木柴的年邁馬夫,以及車廂里一瞥而過的短髮少年。
倒是暫時充當馬夫的老管家柯德,在與狄倫斯交錯之後,才不令人察覺地側首回望了一眼,低聲道:“少爺,似乎又來了一位了不得的傢伙。”
“嗯,哦?什麼?”
心神沉浸於兩名頂尖劍士決鬥的震撼與驚異之中,蘭佩路基的回應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敷衍。
“一位了不得的先生,少爺。”
老管家柯德隨手掖好馬車的布簾,確保冷風不會侵擾車廂內的少年。
出於慎重,他必須向自己的少爺說明這一發現的利害關係:“如果我沒猜錯,半個月後,這位先生將主持您的賜新儀式。”
“賜新?”
蘭佩路基伸手撥開布簾,探着那一頭黑色碎發的腦袋,努力想要回頭去看老柯德所說之人,“是那位教子嗎?”
就像熱衷於高階劍士對決那樣,年輕的蘭佩路基對強者有天然的敏感與熱衷。
而常年身處帝都,或者說頭回離開帝都的他,自然聽說過帝都遠郊那座普渡山上,有位號稱百年難遇、生自光明的教子。
雖然萊茵人私底下調侃“每任教子都是宣稱百年難遇”。
但這位“半路皈依聖光”的教子毫無疑問是有實力配得上如此名號的。
畢竟,就連教皇,都把聖裁所這種核心組織,交給了這位年輕、但已具備至少四階術士實力、並且與大聖衍術最為契合的教子閣下。
調侃歸調侃,這位聲名顯赫的教子閣下面對過不少挑戰和挑釁,但從未被摘掉過“年輕一代最強者”的名號...
“去年聽說他展露過四階術士的實力,老柯德,你覺得我對上他,勝算几几開?”
蘭佩路基打量着隱匿於人流中的那道麻袍身影,遺憾中夾雜着些許好奇。
然而這個問題卻難倒了七老八十的老柯德。
他這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但唯獨在《情商》這塊,屬實吃了不少虧...
“呃,少爺您的天資毋庸置疑,十八歲的四階劍士,放眼帝國歷史...,也不超過一雙手。”
腦子瞬間閃過千萬個念頭后,老柯德細斟慢酌,遲疑道:“只不過,若我尚未眼花的話...這位教子閣下,此時應該不止四階了...,不過他大您十歲,而且同位階的劍士面對術士,即便能近身,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行了行了,我懂,零十開是吧。”
蘭佩路基像是蔫茄子般,又退回了車廂里,幽幽的聲音自內傳出:“二十八歲的五階?那豈不是比他那個三十歲就五階的術式老師,還要變態?”
這位教子曾經的履歷,對整個帝國來說都算是秘辛,但卻不包括蘭佩路基。
根據密卷記載,投身聖光懷抱之前,教子狄倫斯曾拜師於西北最閃耀的某位術式大師,同時也是二十年前的術士之星。
那顆閃耀術星除了三十歲就邁入五階、為荊棘教會培養出“百年難遇”的教子外,同樣也教出了帝國最傑出的火系大術師“萊茵之炬”。
只不過這位閃耀術星二十年前晉入五階后,便如散匿於西北的浪花,再也沒了聲音。
大抵是沒有突破六階吧...
蘭佩路基當然知道這些秘辛,嚮往術士偉力而不得的他,甚至有想過找這位名叫萊茲的知名老師求學,以期叩開術神之門。
只不過礙於父親對術士的鄙夷,即使再叛逆,蘭佩路基也不敢忤逆。
“那位萊茲會長的確是少見的術式天才。”
老柯德語氣有些唏噓,顯然也知道帝國西北曾經升起的這顆冉冉之星:“只不過不同於劍士的‘水到渠成’,拒絕了帝都某些家族招攬的他,即使再卓絕的天賦,也難以抹平同那些家族的鴻溝...”
“呵呵。”
蘭佩路基回以冷笑,沉默望着車窗外一張張驚魂未定的逃難面容,耳邊卻響起父親曾經對年幼的他說過的那句話:
“公平?那他媽都是強者的施捨。”
...
“打住打住,桑吉夫,別拿你那副憐憫和愧疚的眼神看我。看上去,更他媽像是對我卑賤自尊的施捨和踐踏!”
聖斯曼診所前的狹長小巷,懸浮半空中的萊茲一臉懇切道:“算我求你,堂堂正正地舉起劍,咱們好好敘敘舊、算算賬。”
“萊茲,我...很抱歉。”
即便經歷與布魯南的生死鏖戰,桑吉夫也絕沒有此刻這般的身心疲憊。
“沒什麼可抱歉的。”
萊茲撇了撇嘴,臉上的紋路透露着詭異,卻不怎麼猙獰,“我母親是被賣到帝國的巫獸族人,天生帶有獸神詛咒的她,註定沒有什麼好下場罷了。所以,能和父親選在同一天入土,對她未必不是好事...”
聽上去像是在解釋給桑吉夫,實際上萊茲的表情以及語氣卻越發釋然,似乎是堅定了某些想法。
狹長巷道的風在此刻靜止,淌於泥濘間的雨水匯凝,析出滴滴雨珠,離地騰起。
一場初歇的秋雨就這樣,以難以置信的方式進行着倒放,彷彿時間迴流一般。
這正是屬於六階術師的、同時也是萊茲獨有的規則領域,控物。
診所門口,桑吉夫左手背在身後,示意李維先躲起來,右手則是斜下微垂。
濃郁的深墨氣旋自掌心處聚集、延伸,一把黑色闊劍憑空出現。
“真的要這樣嗎?”
這是“黯月之斬”桑吉夫此生持劍時所說過的、最沒有殺意的一句話。
萊茲右手抬起,萬千道雨線淋在整條巷道上,淅淅索索地破裂聲自牆面、地板、石柱上響起。
他低沉、但堅定的嗓音在雨聲中格外縹緲:
“必須如此,以母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