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活過今天
“您怎麼親自來了!”
驚呼聲自空蕩的和平大道響起。
守在果攤後面昏昏欲睡的提尼先生摘下氈帽起身,望着果攤對面小山一般的身影:“會長大人,向您問好。”
“下午好,提尼先生。”
不知何時出現的桑吉夫溫和一笑,嘴角的血絲亦如很多天前的那個傍晚,只不過那晚身邊還跟着個漂亮的年輕男人,而今天....
“您...您這是...受傷了?”
果販提尼驚訝、甚至是驚恐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對生活在和平大道、受真理會庇護的他而言,如同晴天霹靂。
因為這一次,桑吉夫大人是真的傷得很重...
只一縷皮連着的左手小拇指,被利物絞出血淋淋傷口的雙肋,右胸三道甚至能透光的洞穿血窟窿,被銼刀礪出的、由血肉和雨水融成的暗粉混合物附在光禿禿的顴骨上...
正常人這樣...屍體怕是都涼了吧。
“嗯,小事,和一個老友鬧了會兒,他不比我輕。”
桑吉夫毫不在意身上的重創,低着頭認真在攤上挑了十餘枚賣相不錯的沙果,隨後又把幾個看上去明顯蔫壞的也一起選中:“給我打包吧。”
“哦..哦好,一枚銀幣。”
提尼摸出紙袋將那些沙果全部打包,恭敬遞了過去:“您...您真的不要緊么?”
“好吧,我承認,並不算小事兒。”
桑吉夫付了錢,接過紙袋,嘿然笑道:“所以我來找大夫了。”
說著側了側頭,示意身後斜對街的巷子。
提尼會意,搗蒜般連連點頭:“李維大夫的醫術確實沒的說。”
桑吉夫沒有回應,而是忽然認真道:“先收攤吧提尼先生,待會和平大道會不怎麼平和。”
說完,他拎着果袋大步穿過街道。
在桑吉夫壯碩遠超常人的身型前,任何剛剛好的,都會顯得小。
比如小巷,比如房檐下避雨的駑馬,比如聖斯曼診所標準的雙開店門。
所以,當桑吉夫幾乎一人堵着小巷走進來時,將路邊有巨物恐懼症的駑馬給嚇的嘶鼻舞蹄。
也是直到此時,診所二樓昏暗病室內,雙手攥握、低頭如睡去般的李維才從椅子上抬起了頭。
他眸子濃郁、死寂的黑色淡去,瞳孔的輪廓逐漸清晰,靈動的光澤又躍然其上。
李維耳畔,似近似遠的虛空之中,哼唧聲繚繞穿梭在無數個裂縫之間,回蕩於整個病室。
很明顯,那位“舌頭大人”前所未有的滿意。
看來這邪神老登還在盯着我的恐虐之力不放,李維有些無奈。
半天前,他用皮肉之苦的儀式,將自身的血虐之力獻祭於祂,立刻收到不屬於這個位面的詭譎、狂暴力量灌輸。
當然,這股力量只是暫時借用、穿過無數次元的隔空傳遞而已。
但完全足夠在“伊西斯”這種不知幾流的雜神神力爭奪賽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結果也如李維預想,那位值得肯定的、貪婪的小偷先生,爆倉了。
失去了遠處莫名的神力竊取,喬治婭睡夢中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下來,顫抖的嬌小身軀也歸於平靜。
只是那張嘴吧唧吧唧,微不可察的一絲口水順着嘴角流下。
...應該是夢到和吃有關的美夢了吧,李維心道。
解決了後院的火,李維將捆在椅子上的雙腿、腹背鬆綁,起身活動片刻,推門而去。
哎,後院才滅,前院又着火了。
沿梯而下,李維老遠就看見大廳另一頭,寬敞的店門被龐然巨物嚴實遮住。
“哦!桑吉夫閣下!”
李維滿臉“真誠”、“驚訝”地打着招呼,儘管有些牙疼。
他可沒忘記自己隨身手札上畫的那枚黑月亮,以及下面“保持距離”的註解。
是的,身為邪神代行的李維,可不想和一位仇恨詭異、還擅於偽裝的恐怖大劍師走得太近。
所以來到戈坦這麼久,他甚至都沒有主動去拜訪過真理會。
然而今天桑吉夫居然頂着一身重傷上門,尤其是在真理會副會長菲揚先生才被某位熱心的無良醫生用邪祭“強化”之後...
李維壓根不想搭理門口就差在頭上插“我是麻煩”旗幟的麻煩。
如果不是那道大劍師勁氣隔着老遠、隔着二樓房間門鎖定住他的話...
“李維醫生,好久不見。”
桑吉夫沒有進來的打算,就那樣站在診所門口招手,示意李維過去。
李維“笑”着迎了過去,臨靠近了,才又“驚詫”道:“天吶,您怎麼傷成這副模樣?”
桑吉夫的剛毅面容上清晰可見一縷茫然和尷尬。
眼前這位已經三階的年輕術士先生,是怎麼在十餘米外做到看不清這身顯眼傷勢的。
而他這由“笑”轉“驚”的表情切換,更令桑吉夫感嘆,年輕人在演技上的可塑性果然強過自己這種老東西...
他拋掉腦中的感慨,拍了拍台階。
兩人在原本寬敞、現在顯得略擠的門口坐下,望着診所外淅淅瀝瀝的雨幕。
“薔薇呢?”
“去習藝所看她弟弟了吧,還沒回來。”
“哦...今天下城區有點亂,但願她人沒事。”
“亂?那我現在去習藝所看看...”
李維半起的身體被攔下,和門口廊檐石柱一般粗的手臂伸了過來,掌心是顆紅彤彤的沙果。
“習藝所沒事,晚些去吧。還記得教你的吃法嗎?”桑吉夫率先捏碎了顆沙果,一口吞下。
“我還是算了。”
李維用亞麻襯衣的衣角擦了擦沙果,這才優雅地啃了起來。
直到李維啃完這枚沙果,外面的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診所門口依舊寂靜。
最後還是李維打破沉默:“您帶着我坐在這兒,是想等什麼?”
“等人,大概雨停的時候就會來。”桑吉夫繼續吃着袋子裏的沙果
“您應該知道,一般想等雨停時,雨就一直下,想等人來時,人也許不會來。”
桑吉夫扭頭看了李維一眼,似乎在說“你小子怎麼比我還會裝”。
“肯定會來的。”
桑吉夫比劃着左手小拇指,又指了指周身的其他創傷:“你怎麼不招呼我進去治療?”
“因為...這些傷於您而言僅僅算皮外傷,勁氣運轉幾輪就能好個七七八八。”
李維心中嘆氣,知道避不開了,乾脆直言道:“如果我沒猜錯,您應該是經過了一場死斗,更棘手的應該是體內勁氣運轉出了問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調養才行...”
“厲害,這眼界可不是一般術士和醫者能具備的。”
桑吉夫鼓了鼓掌,好奇道:“這些你是在哪裏學到的?前線?帝都的醫科大學?還是在普格列司鎮?”
聽見“普格列司”,李維上眼瞼微沉,遮住了瞳孔的移動。
普格列司鎮是原主“李維”的家鄉,但出於某些原因,檔案上只記錄到了上一級的涅琴郡。
桑吉夫當做沒看見,隨口解釋道:“只是對一位年輕的天才術士有些許好奇,所以簡單了解了一下,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而且,我把你安排在了和平大道,對你多一些了解也有必要,不是么?”
拿起第二枚沙果,捏碎、吞掉,桑吉夫一臉享受道:“只不過有些細節引起我的好奇。”
“你在帝國旁的鎮子長大,接受醫科大學最基礎的醫者專業,參加了早起社、散步社、華爾茲舞社等...哦對,還有研究‘異端’的神秘學社團...”
說到這裏,桑吉夫頓了頓,看李維仍舊低眉順眼、面無表情的模樣,他又繼續道:“那個社團隨後被取締,你回了次普格列司鎮,再然後入伍,避過荊棘教會的新兵賜福,加入了聖劍騎士團...”
“總而言之,有個細節我很好奇,你似乎沒有接觸高階術士的機會...那麼,你的‘高階幻境術式’又是從何處掌握的呢?帝國可沒有過能覺醒如此術式的二階。”
“您如果真的對這個感興趣,我有個小道具可以...”
李維有些疲憊地抬起眼皮,一天兩場的儀式於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
握着兜里的純銅煤油打火機,最大程度的獻祭儀式,能不能換取足以抗衡六階的力量...
誰知道呢,反正都這個關口了。
“不必了,李維醫生。”
桑吉夫卻忽然收起那副感興趣的模樣,笑道:“我不想給你帶來不好影響,更不是威脅。相反,我想跟你交易。”
“交易?”
李維有些費解。
一個六階大劍師...好吧,此刻是個受傷的大劍師,會看上一個三階術士的什麼?
桑吉夫點點頭:“無論誰來找我麻煩,我會牽扯其全部精力,伱用幻術幫我影響他一瞬。”
“找您麻煩的,不得也六級了?”
“不知道,也許吧。”
“...三級怎麼影響六級?”
“我會讓他把弱點暴露給你。”
“...這麼聽話幹嘛還找您麻煩?”
“......”
一陣無語后,桑吉夫收起閑心,鄭重道:“總之,我的朋友找不到了,所以我必須如此。如果幫我活過今天,我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哪怕是去殺一個人。”
一個六階的承諾,在整個帝國境內都格外誘人,但李維並沒有什麼麻煩是需要六階去處理的。
如果有的話,他希望是處理掉現在的桑吉夫...
“那要是您活不過今天呢?”
“那你也活不過今天,因為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