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劍士
“少爺,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回去?那可是兩個六階超凡者劍擊啊!”
“正因為是兩名六階大劍師的死斗,絕對是極危之地...”
“沒事,離遠點看樂...圍觀就是。況且,你不也是六階嗎,有你在,離遠點沒事的。”
下城區沿着奧斯卡的大道上,一輛暗紫色木料包邊的馬車向著特拉福德工業園趕去。
頭戴氈帽、無法說服自家殿下的老僕人柯德坐在馭位,一臉愁容地揮着馬鞭。
車廂里,蘭佩路基望着長路盡頭,那升騰而起、絞碎雨幕的黑、白劍光,雙眸里羨艷神色呼之欲出。
換做帝國任何一名劍士,絕不會錯過這樣一場稱得上近年來擺上枱面的、最頂尖的劍士死斗。
畢竟帝國境內的大劍師不說屈指可數,但明面上的那些幾乎都算是公開人物了。
“黯月之斬”和“利刃華爾茲”,桑吉夫和布魯南,這兩位的名號雖然匿跡於近十年,但其成名劍技仍是各大學院、劍館研究、學習和仰望的典型案例。
“老柯德,以你六階劍士的眼光來看,桑吉夫和布魯南誰會贏?”
畢竟才成年不久,蘭佩路基對於這種頂尖的個人勇武戰力難免會透過一些強者崇拜的濾鏡。
“布魯南號稱‘劍技百科’,是花劍一系的代表人物,桑吉夫則是典型的‘重劍士’...”
老柯德昏黃眼珠倒映着天邊的黑、白劍華,聲音乾癟道:“如果真是正面對決,桑吉夫必勝吧。畢竟兩人位階相近的情況下,花劍破不了重劍的防...”
“那這位布魯南先生可真是想不開了。”
蘭佩路基拄着臉,紫眸里的神色複雜。
布魯南是由軍神親自授銜的大將,桑吉夫更是當年給紫曜花軍神牽馬的嫡系。
這兩人不都是老軍神和二哥那一派的么,為何會突然窩裏鬥?
哎,熟悉的、令人厭惡的陰謀味道。
從小生活在勾心鬥角、暗涌擁裹的環境之中,蘭佩路基對此類常理無法理解的事件,悉數歸為陰謀。
但願這個陰謀與自己無關...事實是,大概率衝著自己來的吧,他在心裏想到。
低調馬車直到特拉福德工業園外、一街之隔的居民區巷口,才緩緩停下。
蘭佩路基從車廂走出,輕巧躍至身旁民宅的樓頂,眺望着工業園深處那兩道充滿狂暴與毀滅氣息的劍光。
白色劍氣在萬千雨劍的細隙內流轉,每一次撞擊在黑色氣旋上后,先是四散碎裂。
隨後重振旗鼓,以數倍於先前的劍雨,澆淋在桑吉夫的防禦劍陣之中。
撞碎,倍增,覆蓋。
只是短短几個呼吸,廢墟一片的特拉福德工業園,幾乎快要看不見黑色月華的蹤跡。
“老柯德,你好像看走眼了。”
蘭佩路基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瓜子,邊嗑邊觀望着戰局,“這位花劍手,似乎在用最不擅長的力量轟碎對方。”
“少爺的判斷很準確。”
老僕人柯德拍了個馬屁后,皺着眉頭道:“事實是,布魯南的勁氣有些異常,桑吉夫似乎已經重傷了...我還是建議您...咱們先迴避吧。目前看來,以這兩位的狀態,我恐怕都無力抗衡,畢竟我已經太老啦...”
蘭佩路基眉頭微挑,自己這位老僕人,可是幾乎摸到七階門檻的資深大劍師啊。
對面這兩人真有這麼強?
就在他猶豫是否暫避時,遠處那遮蓋一切的白色劍雨忽地一滯。
“不對,可能有變。”
老柯德先蘭佩路基一步察覺到異樣,目光炯炯望去。
戰鬥的激烈和兆狀貫絕天地,幾乎半個戈坦市的超凡者都有所感應。
就在相距這片民宅極遠的另一頭,某棟平頂建築上。
“怎麼會?!”
仍然穿着破舊單衣、額頭高聳、眼距略窄的斯曼身體也隨着那片劍雨一僵。
不同於其他人的圍觀,親手締造黑鴉、並通過黑鴉操縱布魯南的斯曼自然知道,這片劍雨為何能極其反常地壓制桑吉夫...
皆因燃祭布魯南的親生血脈——也就是小哈斯的靈魂,通過投影之樹的特性,引伊西斯的神力灌注。
這才使得布魯南擁有能夠對抗、甚至橫掃桑吉夫的偉力。
然而這股神力的牽引,居然在剛才一瞬間出現波動,進而影響到布魯南劍雨的攻伐進程。
“有人在影響我的鴉飼儀式?”
作為儀式主持人,斯曼大夫能清晰感受到哈斯靈魂燃燒后,所換取的神力...
居然在加倍膨脹?
“怎麼,有人從中作梗嗎?”身旁有人問道。
偏僻的樓頂上除了斯曼,還有另外一位聞訊而來的圍觀者。
周身緊繃黑色修女服,面色淡漠、禁慾的荊棘女主教阿萊爾。
“作梗...”
對於“合作夥伴”的詢問,斯曼大夫沉默片刻,神情古怪,不由苦笑道:“我甚至不知道算不算作梗...因為獻祭儀式獲得的神力已經開始遠超我的預料了...”
“伊西斯神格不是隕落了嗎?多出來的神力是哪冒出來的?”阿萊爾雖然對斯曼的計劃參與有限,但不妨礙她點出關鍵。
“哪來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怕是要遭。”
斯曼揉着腫脹的太陽穴,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這股神力,超出我的預期,也超出我的承受能力。”
“這就是你保證的絕無差錯嗎?”
阿萊爾的紅唇嘴角噙起一抹嘲諷:“你們這些異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譜。”
“呵...”
承擔著支撐儀式和紐接神力灌輸職責的斯曼身形越發佝僂,面對同夥的詰難已經無暇回應。
他的五官扭曲,整個面部開始不斷閃回,如同幻燈片在飛速抽離一般,一張張各不相同的面容忽隱忽現。
邋遢老頭、高額骨中年、陰戾青年...
很明顯,斯曼用於維繫面容幻化的術式已然在崩潰邊緣。
而先一步崩潰的,卻是他支撐儀式的詭異術式。
咔——
輕柔的脆響自斯曼體內出現,如同薄壁玻璃瓶上乍起裂痕般。
狂暴、熒綠的邪神之力從斯曼的五官噴薄而出。
斯曼的軀體隱隱淪入崩碎邊緣。
“他媽的!”
恨恨啐了一口后,斯曼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柄手術刀,乾脆利落地扎在自己的心口。
繁雜如蛛網的血線自刀口處擴散,瞬間遍佈斯曼全身,如同被血線網羅一般。
然而這層束縛在噴薄的邪神之力面前顯得如此脆弱、無濟於事。
僅一個瞬間,血線寸斷、隨後隱匿於皮膚之下。
“不行,我真頂不住了...”
斯曼鬆開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嘆氣,蒼老的疲態浮現於臉上,那幻化的面容也定格在來鬍子啦擦的“斯曼大夫”形象上。
周身的邪力也在這一聲嘆息下,縹緲而起,向著工業園內飄去。
斯曼就這樣放棄了鴉飼儀式,將邪神之力直接引導至黑鴉了。
連他都難以承受的力量,盡數傳遞給那隻脆弱的載體...
結局已定。
“烏鴉必死,布魯南必敗。”
一旁的阿萊爾雙手疊束身前,目視前方。
強行切斷儀式聯繫的斯曼面色蒼白,掩嘴猛咳一陣后,無奈笑道:“倒是可惜了,為了‘小哈斯’我籌備了太久,布魯南本身也是枚可堪後用的棋子。只能怪奧菲爾德那個蠢貨,提前推進了亂局...”
他裹了裹單衣,佝僂着腰準備離去。
阿萊爾轉頭望向他:“現在你的六階棋子沒了,那該怎麼對付桑吉夫?靠我們兩個五階?”
斯曼大夫挑眉,略寬的額頭堆起一道道抬頭紋:“誰說我只有一枚六階棋子的?”
說罷,佝僂着身體一躍而下,消失在巷道深處。
阿萊爾回過頭,目光開始無聊輕掃,若是教子閣下在附近,應該會湊過來看熱鬧吧...
然而環視一圈,沒有看到熟悉的麻袍身影,阿萊爾失望地嘆了口氣,身形消失在樓頂上。
至於特拉福德工業園內的那場大戰,幕後黑手皆已離場,兩位對角戲的主角也臨近劇情的高潮。
獻祭儀式切斷的一瞬間,血眸黑鴉的雙瞳瞬間爆裂。
黑色的血漿濺染在布魯南的側臉上,黑鴉哀嚎着想要騰飛起身。
然而還未飛起太高,烏鴉身體便被虛空傳遞而來的神秘力量撐鼓起、緊繃,如同一顆充氣過度的黑色氣球。
噗——
一道雨劍自斜處刺出,戳破了黑鴉的身體,漫天邪異氣息消散而空。
同一時間,布魯南那因莫名勁氣倍增而鋪天蓋地的、必殺劍雨瞬間一滯,整個身體的勁氣流轉在下一刻回歸自身控制。
然而漫天劍雨並未散去,布魯南靜立雨中,因儀式終止而恢復的雙眸中戰意旺盛,死死盯着對面:“桑吉夫,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
遍體鱗傷的桑吉夫抬頭,壯碩身型從黑色氣旋巨劍後起身,冷冷回望。
“壞消息,我的勁氣回歸正常了。”
布魯南細細感受着手中顫鳴的細劍,語氣高昂道:“好消息,咱們可以,好好,打一場了。”
雖然同屬一個陣營,廝殺純屬被迫。
但對於布魯南而言,這場戰鬥已然打出他內心身為強者的勝負欲。
先前被操縱的煩悶,也令他迫切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似乎讀懂了布魯南眼中的戰意,桑吉夫咧嘴,嘴角的血跡刺目猙獰。
我何嘗又沒有火氣呢,桑吉夫心裏輕嘆,隨後點頭:
“好,來。”
下一刻,劍雨滂沱,黑月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