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垃圾
“嘖~”凌壹咂了下嘴，尾音拖的老長。片刻道：“啥，我就跟你說下我在幹啥，算了，我早點去上班。”去了還能跟同事討論一下。
他起身邊往卧室走邊道：“我臟衣服丟洗衣機了，你幫忙攪一下，我早說買個全自動的，你非不要。”
清潔阿姨只有周末才來，平日裏的家務活兒全靠兩個打工狗相互推諉，就那麼回事吧。
凌進盯着桌上那碗才吃了一口的豆腐，只感覺自己越來越搞不懂如今這個世界。
以前賣東西的都是拼着物美價廉，現在往上拼着往貴了賣，貴了誰去買啊。
凌壹將電腦裝在背包里，晃亮手機，打算遠程指揮車輛自動從車庫開往小區門口等待。
手機機械音溫柔的提示：“很抱歉，該路段交通複雜，暫時無法使用自動駕駛出庫功能。”
“哎！”昨天還能自動進，今天就不能自動出了。
他背上背包，出門道：“走了走了。”
“等下。”
“周末過來。”凌壹搶話道，父子間來回也就這幾句，不用多問。
凌進呼嚕完了自己那碗豆腐，轉過頭來看着正在換鞋的凌壹，皺眉道：“不是這個，你愛過來不過來。
我就是想問一下，啥叫加密啊，我以前聽到你好像說過。”
“啊？”凌壹提起鞋後跟，笑道：“咋個問這個，遇到啥問題了。
加密你肯定知道啊，你們所里文件，不就有加密嗎？要輸入密碼才能看。”
“是噻。”凌進把那碗吃剩的豆腐扯到自己面前來：“那就是加密嗎？那電腦上的東西能加密。
人腦子裏面的東西，能不能加密？”
“啥啊，”凌壹頓了頓，朝着凌進晃了下手機：“有啥問題再說，我先走了。”
牆角看不見人影后，凌進還聽到門外凌壹在大聲喊：“破電梯有問題啊，你上下樓先別搭。”
他下樓梯的熟練度和凌進不遑多讓，區別是一個往上跑，一個往下跑。
裝個知冷知熱的好兒子也是體力活兒，至少對於他這種情感冷淡的人來說。
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生活好像沒啥意思，一切行為都只是一種覓食性本能。
從小區地下車庫將車開往大路上后，啟動自動駕駛模式，凌壹躺在後座上，再睜眼，已經到了公司樓下。
樓頂處霧沒散盡，“美鮮.com”幾個字符冒着紅光若隱若現。七點鐘出門，算是避開了早高峰，只用了一個小時。
一樓食堂剛開，上班的人來的少，但通宵過後下班的人還算多。
他打了杯冰咖啡，要了兩個三角漢堡，瞅了一圈，抓着個熟臉，坐到人對面，職場社交是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互聯網經歷過崛起衰落又復蘇的發展流程后，算法崗的職業地位要比業務崗高出許多。
雖然這倆都是程序狗，但算法崗是造車的，業務崗是開車的。
一家互聯網公司，跟出租車行業異曲同工。
在業務剛剛興起的時候，車子得有人來開，所以司機最重要，司機活兒越好，賺的錢就越多。
等到了市場成熟乃至飽和期，司機可有可無可替換，就變成了車重要。
一輛優秀的車，應該在算法驅動下自己行駛，安全，舒適，最重要的是，不斷壓縮成本。
就像，一頭優秀的驢不需要鞭子，也不需要吊在眼前的那個胡蘿蔔，到最後，把矇著眼睛的那塊黑布也優化掉。
這些都是成本，需要控制。
所以，算法崗凌駕業務崗，他們負責把鞭子法則寫入驢的生存基因，平均每頭驢一生可以為老爺節省至少五個人工成本。
凌壹的本科是基礎數學，碩士在qs排名前三的大學讀數據科學，這種人是算法崗的最愛。
算法就是，在一堆數據里玩數學和邏輯。
他是去年校招進的美鮮集團，拿的是ssp，superspecialoffer，除了特殊人才以外的最高級別薪資。
資本家從來不會買一頭拉不上磨的驢，大價錢招進來，活兒自然乾的都是要緊項目。
一年下來，大大小小十幾次業務交叉會議，加上去年年會上的最佳新人獎，公司大部分人認識他。
只是他認識的不多，隔着一張桌子的劉定算一個。
兩人不是同項目組，年初的時候，凌壹給劉定的項目做過技術支援。項目結束后，兩人私交不錯。
“剛來還是要回去。”凌壹將餐盤擱桌上，坐下道。
“下班，誰特么這麼早來上班啊。”劉定話落抬頭，遲疑道：“你不會是來上班吧。”
“今天我職級彙報啊，我爹夜班回的早，根本睡不着，早點過來。”
“不是吧，走個過場而已，你還擔心拿不到續簽？”
美鮮集團的校招只簽一年合同，到期評級不過，就不會再續期。
以去年凌壹拿到的績效級別，和在領導面前的刷臉程度，續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凌壹笑道：“那倒不是，是我們今年在籌備一個新算法，打算讓我在評級的時候順便過一下。
最好是讓上面領導馬上就有立項興趣，我肯定要儘力爭取一下，接下來一整年的績效就吃它了。”
“啥內容，能吃一整年。”
“還在保密，咱們不同組，不能說。”
職場業務在沒公開之前和工資條一樣，都是公司高壓線，輕易碰不得。
劉定哈哈兩聲沒再追問，只說昨晚發版本，一直盯到現在，等人來接班了才下來吃早飯。
兩人幾句閑話，吃完早餐揮手各自散去，凌壹走入空曠的上行電梯，按下14樓。門開后，正對着的牆壁掛着一塊“算法部”的牌子，箭頭指向右手邊玻璃門。
這一整層，都是美鮮集團的算法崗位辦公地。
一個生活化平台，背後是無數流量堆積起來的龐大數據。裏面有用戶有商家，有產品....
有...日夜都跑在路上的各種車，和目前還不能完全優化掉的頭盔。
這些數據應該如何分配，如何展示，如何推送，
如何默不作聲的絞殺一個商家，如何兵不血刃的肢解一個用戶。
如何控制着那些頭盔，永遠處於最高時速。
一切可以給平台帶來盈利點的決策，都應該交給算法來處理。
人總會有不守規矩的時候，而算法一旦寫完，永遠忠誠且守序。
人加班加點的寫算法，算法控制着人加班加點。
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只有清潔阿姨在彎腰拖地，剛噴的空氣清新劑味有點兒嗆。
凌壹走到自己的工位，側臉可以看到窗外的城市地標建築，他喜歡這種掌控感。
兩千年前的九州戰國，秦始皇需要幾萬下人才能守着他的阿房宮。
兩百多年前的太平洋東部，白人需要領着着十幾條槍轉上一整天才能巡視完他的莊園。
今天，一個富貴的老爺只需要幾行代碼構成的程序，就可以坐在寬大的皮椅上，通過手心裏的屏幕隨時查看他兩萬平米別墅的每一個角落。
下人會推翻皇帝，槍口可能倒轉殺了主人。
程序絕對忠誠，你寫了它，你控制它，你控制它控制的每一個人。
權力帶來的快感，亘古不變。哪怕是只能控制一台機器，那也是絕對掌控。
所以至少到目前為止，程序狗這份工作，他做的得心應手，尤其是美鮮集團的薪資水平超出市場價一大截。
人靠在椅子上，想着還早能迷糊一會。幾個呼吸間似乎要睡着，忽然耳邊有個女性聲音，像遊戲裏大義凜然的NPC：
“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串垃圾代碼。
你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