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任務 1

十幾輛馬車沿着大路，緩緩向小山坡駛來。透過山坡上的樹林，月光在地上留下稀疏的不規則斑點，也照亮卡梅斯年輕而堅定的臉龐。除了這張臉，卡梅斯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一身粗布衣，穿着破舊的牛皮靴，頭髮用同樣破舊的布帶胡亂綁着。他腰間掛着一柄劍，劍鞘十分普通，看起來價值絕不會超過一個金幣。但卡梅斯知道，藏在鞘里的寶劍足以換得一千匹優秀的戰馬。

“是這一隊嗎？”卡梅斯問道。

維妮在黑暗中回答，“繼續等。”

卡梅斯有些不耐煩地伸了伸腰。他和維妮乘着馬車，在半夜裏由衛兵護送出城，然後就悄悄離開，藏到這片樹林裏。維妮解釋說要跟着商隊走，但這已經是第三支商隊，維妮卻一直沒有動作。

卡梅斯已經看出眼前的商隊跟前面兩支一樣，都是由士兵偽裝的。他看着車隊繞過山坡，從岔路口拐向南邊，漸漸消失。前面那兩支商隊則是分別走向北邊和東南。

儘管只有二十五歲，但卡梅斯在多年的戰鬥中獲得了足夠的經驗。他很容易就弄懂了維妮的策略。到底是什麼任務，需要如此小心？

實際上，那天夜裏一共有十五支隊伍從比斯蒙城分頭出發，朝向各個不同的方向。如果卡梅斯得知這些，恐怕會更為不安。

他還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

當第四支商隊出現時，維妮迅速站起來，示意卡梅斯跟上。他們很快就穿越樹林，下到山坡的另一側，正好趕上商隊過來。顯然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商隊的領隊一聲不吭，從維妮手中接過一袋金幣，安排兩人上了中間的一輛馬車。

“這只是一支普通的商隊。”當他們在車廂里坐好之後，卡梅斯說道。

“你看得出前面幾支有問題？”維妮問道。

“當然。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軍人氣質。”

“你能看出來，別人也能。”維妮說道，“普通的商隊才不會讓人起疑。”

“但我不明白，”卡梅斯困惑地問，“由衛兵保護不是更好嗎？”

“我們不需要衛兵。”維妮道，“跟我們的對手比起來，衛兵幾乎毫無用處。”

“納爾撒大公？”卡梅斯不由自主地問。

維妮雙眸閃着黑水晶般的奇異光芒，她微微一笑說：“不，是黑魔法師公會。”

卡梅斯吸了一口冷氣。當法提克王說讓他幫助維妮去完成一件秘密的、與納爾撒大公有關的任務時，他深信不疑。因為眾所周知，納爾撒大公被現任國王奪去王位，一直不肯善罷甘休。尤其是這幾年，由於要對付坎撒王國，法提克王暫時無暇分心，納爾撒大公趁機擴充勢力，培植關係網，並在自己的領地上建立了私人軍隊，意欲叛亂。卡梅斯雖然從來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卷進皇室爭端中，但騎士的榮譽感和責任感讓他對任務有種天生的迷戀。

但是，真正的任務竟然涉及黑魔公會！

八百多年以前，黑魔王奧冬橫行大陸，黑魔公會就是他最得力的羽翼。奧冬死在沙基倫之後，黑魔公會的活動一度停止，傳言說他們躲在大陸西北盡頭的薩丁島上。近些年來，大陸上開始流傳黑魔王將要****的預言，而黑魔公會也逐漸復興。在一些偏遠荒僻的地方，黑魔公會就是恐怖與死亡的代名詞。

“你害怕嗎？”看到卡梅斯面色凝重，維妮問道。

“害怕？”卡梅斯猛然挺直身子，“我才不會害怕！讓他們來吧。\\\\不管是誰，要想傷害到你，必須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卡梅斯習慣性地說出以前當騎士時經常會說的誓詞並把右手伸向胸口。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騎士，他尷尬地停下，佯裝整理衣領。

維妮心中頓時波濤滾滾。“必須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必須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一個聲音久久地在她腦海中徘徊。二十多年來，她看慣了宮廷中的鈎心鬥角和互相傾軋，體驗了黑魔公會同僚們為追求更多力量的血腥爭鬥，沒有人給過她如此鄭重的承諾。維妮第一次感到可以信任別人，因為那不是空泛的期許，而是一個久經戰陣的騎士認真的承諾，一個真正男人鐵一般的承諾。

“我要你做的事是很多騎士都無法完成的，對我來說，能力會比稱號更有價值，而你有這樣的能力。”

卡梅斯聽出她話中安慰的意味。“謝謝。”他模糊不清地說。不知為什麼，他對於騎士封號被剝奪這件事感到不那麼難受了。

維妮的心情可一點也沒有輕鬆下來，她已經將剛才那絲瞬間的感動從心中拂去，重又陷入自己的思索。

看着沉思的維妮，卡梅斯的思緒不覺又飛回昨天在王宮初見維妮時的情景。

她的美貌幾乎奪去了他的呼吸。她的深紫色長袍輕輕搖擺，如同海浪在夜色中涌動，頸前掛着一串裝飾着細碎紫晶石的白金項鏈，末端是一朵小小的白金花。同樣材質的手環套在她右腕上，襯托出潔白纖細的手指。她的小皮靴輕輕踏過地毯，就像夢滑過燦爛的花園。她面容冷漠，像是高傲，又像是嘲弄，帶着莫名的誘惑。

而她的眼睛則是誘惑力的中心。她雙眸如同兩顆黑水晶，不斷折射出奇妙的幻影，看似空洞卻又包容一切。當她望過來的時候，卡梅斯的心跳驟然停頓，似乎靈魂已被那雙神秘的眼睛吸走。

卡梅斯完全忘了必要的禮儀，只顧獃獃盯着她看。

“你是卡梅斯吧，我叫維妮。我要去一個地方，”維妮櫻口輕啟，聲音稍微有些低沉，卻像迴旋的春風一樣圓潤，“需要你護送前往——只有你一個人。”

“是。”卡梅斯喃喃重複着，仍然沒有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完全恢復。

“這是一次秘密行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也不能請求任何人協助。但我的衛隊會暗中保護你們。”法提克王加重語氣，緊盯住卡梅斯。“記住，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保證她的安全。並且，你要聽從她的命令，就像服從我一樣。”

“我發誓，”卡梅斯轉向年輕女子，“我，皇冠騎士卡梅斯?布萊克特，以我的榮譽和我的劍發誓，我會聽從您的指示，並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您的安全。”

國王冷冷地盯着卡梅斯：“你的騎士封號已經被剝奪了。”

卡梅斯像是被一盆冰水澆下。“是的，王上，”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靴尖。“這還要請您評判。”

侍衛取來了卡梅斯的包裹，打開，裏面的東西一件件展示出來。

“你為了我們的國家立下的赫赫戰功，我，以及整個王國都將永遠銘記！”國王的話說得斬釘截鐵，突然，他話鋒一轉，“但是，你挑戰法律，蔑視騎士規章，嚴重損害了騎士的榮譽——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一名騎士了。”國王停頓了一下，讓卡梅斯體味這話語的壓力。然後，他直視着卡梅斯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能成功完成這次任務，你將被直接封為飛—鷹—騎—士。”

國王等待卡梅斯行禮感恩，然而年輕人卻毫無反應，國王臉上不禁升起一絲怒意。

在卡梅斯心中，在所有騎士心中，在整個法提克王國，在阿拜迪恩大陸，騎士封號絕不是戰利品，更不是賞給獵犬的肉塊——騎士封號是力量與精神的象徵。

他想要得到國王的認可，但只迎來了否定。

拒絕屠戮平民，勇敢殺敵，難道錯了嗎？他在心底嘶喊着。放任提羅，將馬蹄城拱手相讓，坎撒大軍如決堤之水直卷法提克王國……這就是我作為騎士的榮譽？

卡梅斯木然看着侍衛把包裹里的物品擺開。精美的騎士禮服、綉有雲水和獅鷲的白綢披風、嵌金絲的腰帶、金質馬刺，還有邊緣交結着四葉草和常春藤的皇冠徽章，光芒耀眼，不染塵埃。最後是佩劍：柄上精細的螺紋、劍首的皇冠徽記、護手上獅牙與虎爪的花飾無不顯示着它高貴的身份。劍鋒寒氣逼人，當它拔出鞘時，除了太陽，沒有任何東西比它更奪目……這些都不屬於他了。他不再是騎士。

卡梅斯看着侍衛把它們一件件重新包好，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卡梅斯?布萊克特！”國王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對我的裁決不滿嗎，還是不願接受這個任務呢？”

卡梅斯怔了一下，猛然清醒過來。“不敢，王上。我誠心接受您的裁決，”他嘶啞地回答，“也甘願接受任務。”卡梅斯屈膝行禮，他的雙腳疲倦地擦過地毯，全身都鬆懈下來，肩膀無力地向前垂着，似乎突然間老了十歲。沒有人看到他臉上深深的遺憾與失落。

法提克王哼了一聲，為卡梅斯的無禮而惱火。如果這年輕人不是維妮指定的同伴，單憑卡梅斯剛才的表現，他就可以把這年輕人關進地牢。

維妮並不關心卡梅斯是否無禮，她此刻正仔細地端詳着卡梅斯。這個人是她的計劃能否成功的關鍵，她必須更多地了解他才能把握他。她首先注意到卡梅斯脖頸上的銀鏈，很容易就猜到那是光明護符。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東西——卡梅斯右耳上有個淺淺的傷痕。

馬車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將車廂里各有所思的兩個人拉回現實。維妮的目光從卡梅斯右耳的傷痕上掠過，淡淡地說：“你十八歲加入軍隊，二十一歲獲得玫瑰騎士封號。當其他年輕人還縮在父母的庇蔭下時，你卻已經在戰場上揚名。你三次在騎士比武中獲得名次。你俘虜了超過二十名坎撒騎士。”

“哦。”卡梅斯神情木然。自從鑽進商隊的馬車，他就一直是這副表情。

維妮不禁大怒：“你不知道你的冷漠足以給你帶來殺身之禍嗎？你怎能不問問我的情況！”

卡梅斯淡淡一笑，道：“你的氣質足以配得上公主的身份。”他終於露出笑容，“但我不相信國王會派公主出去冒險，況且，你不像公主那麼嬌弱。你看起來更像是位喜歡出外遠遊的貴族小姐，或是其他一些擁有高貴血統的旅行者。”

維妮微微皺眉，看來卡梅斯不是一個好勇鬥狠的莽夫，他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身份猜了個**不離十，看來她要考慮透露一些真實情形，畢竟，有些事是瞞不住的。“我是一名法師。”她坐直身體，嚴肅地說，“我們要去尋找一件東西，準確地說，是一件魔法物品，叫詛咒之石。納爾撒大公和黑魔公會都想得到它，因此我們必須小心防範。”

卡梅斯挑起眉毛。“魔法物品？我對這種東西並沒有太多經驗……”

“你唯一的任務就是在路上保護我。”

“當然，”卡梅斯堅決地說，“就算面對最勇猛的戰士，我也不會畏懼。如果是黑袍法師，”他沉思着撫過胸前，隔着衣服感受那銀制護符凹凸的觸感，“我有一件護符，可以保護我們。我母親說，它能抵抗邪惡的黑暗力量——”

“你母親？”維妮突然問道。

“是，我母親。”卡梅斯從頸前拉出銀鏈，取出一個小革囊。他把它解開，掏出一個小巧的橢圓形銀質護符，上面刻有複雜的花紋，周圍繞着幾條細銀鏈。月光穿過馬車的小窗，在這護符上跳躍，而它的光芒比照在它上面的月光更強，向每個角落散射出去。維妮忽然產生一種感覺，似乎車廂里突然變亮了。

她好容易才壓制住內心的劇烈波動。她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麼，她能感受到那護符的力量。任何黑袍法師都對這種力量十分敏感，並且心存畏懼。

“真精美，”她平靜了一下心情，故作輕鬆地說道，“是你母親給你的？”

“我父親，在我離開家的時候。”卡梅斯搔搔頭，猶豫了一會兒，“我母親本來想把它交給我妹妹的。”

維妮半閉着眼，凝視護符的微光。這護符上的魔法符紋與常見的略有不同，而是更為古老也更為有效的一種。澤塔爾尼曾經告訴過她，這種護符的效力比普通光明護符至少要強一倍，但她現在知道澤塔爾尼對聖女護符的威力還是估計得太低了。低階的黑袍法師，只要接觸到這護符就會受到傷害。不過維妮評估過它的強度之後，認為自己可以大膽觸摸這護符而裝作若無其事，雖然可能會有點不舒服。

“是祖傳的嗎？”

“我不知道。”卡梅斯搖搖頭。“或許是我母親自己做的吧。她……有些特殊的能力，像治病之類的，我們一家人從來不需要醫師。但她一直小心地隱瞞這種能力，生怕別人知道。你知道，在小村裡，對這種事往往會有奇怪的想法。”

“怎麼？”維妮故作驚訝地問道，“難道你的母親也是個法師？”

“不，我從來沒見她施展過什麼法術。當然，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她只會一點占卜。她不太喜歡我，從小就是。”卡梅斯苦笑了一下。“她說我會帶來災禍。”

維妮心裏不覺一震。

“所以我十四歲就離開家了。”卡梅斯繼續說道，語調中帶着苦澀與無奈。“你無法想像，那種流浪的日子有多艱難。”

“我能想像。”維妮輕輕地說，似乎有些傷感。“沒有人可以信賴，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就算死在路邊，也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

這回輪到卡梅斯吃驚了，但維妮臉上並無表情。月光照上她光潔的臉龐，幾縷秀髮如同岸邊的柔條，隨着車的顛簸而拂動。

“我們得休息一下，”維妮建議道，“得有足夠的精力準備應付可能的危險。”

“我守夜。”卡梅斯簡短地回答，同時把手放在劍柄上。

維妮搖搖頭。“不用守夜。”她指着車廂另一側的長條椅，那上面已經預先鋪好了軟墊。“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你能睡得舒服。”

“我在任何地方都能睡。”卡梅斯毫不在乎地聳聳肩。“比起帶着血腥味的死馬肚子，這椅子已經夠好了。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小心一點。”

“我有另外的方法感知危險，現在我們需要休息。”

卡梅斯聽出她話中的命令意味，遲疑片刻，還是挪到對面，躺在長椅上。不知為什麼，他發覺自己還是像服從一個國王一樣服從她，雖然他不願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