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歧路

第10章 歧路

大蒜素的療效稱不上是立竿見影,但確確實實是在發揮着效力。

桑喬夫人依然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拉蒙每次見她,都只能見她無精打采地躺在病床上歇息,時不時地翻身或者作些意義不明的呢喃。

但她的病情已經不再惡化,只要熬到她的自身免疫力佔據上風,感染的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至於諸如後遺症之類的問題,已經完全超越了拉蒙的能力範圍,他也不做過多考慮。

人各有命,對誰來說都是如此。

貝爾納憑藉自己的經驗得出了與拉蒙一致的結論,桑喬夫人應當已經無性命之虞了。

這樣的消息對於巴塞隆拿家族來說是大喜事,伯爵大人喜出望外,許下承諾家族將出資重修主座教堂。

是的,對於桑喬夫人病情好轉的功勞,他們更多地認為這得歸功於天上萬能的主。

人總會本能地給自己的行為尋找意義,不願意承認自己做了無用功的努力:看吧,我虔誠的祈禱感動了仁慈的天父/哎呀,我專程向某位聖徒禱告了,這才讓桑喬夫人蒙受救恩。

“蒙恩者”去年也生過大病,如今桑喬夫人也是如此,定是上主的眷念,這才是符合直覺的“理性”推論。

故而伯爵大人對修繕大教堂的想法,大家都覺得是“應有之義”。

公元九百八十五年,由阿爾曼蘇爾領導的后倭馬亞對北方諸國攻略中,“神聖十字與聖尤拉莉亞大教堂”受到嚴重破壞,標誌性的十字型教堂幾乎被破壞成“卜”字型,主教宮也被大火焚毀。

此後的重建工作雖然恢復了基座教堂和十字教堂的面貌,可主教宮遲遲未能復原。

塔蘭蒂諾神父在得知伯爵大人有意捐獻的消息后,第一時間跳了出來:因為巴塞隆拿家族對主的虔誠禮敬,以上帝全知全能的偉力作應允,巴塞隆拿家族必定家業繁茂,子嗣綿延。

拉蒙得知神父的動作后,不禁聯想到在幾十年後,烏爾班二世也是這般忽悠參與東征的貴族騎士們的。

“因循主賜予我的權柄,我鄭重宣佈:凡參加東征的人,他們死後的靈魂將直接升入天堂,不必在煉獄中經受煎熬。”

“凡動身前往的人,假如在途中,不論在陸地或海上,或在反異教徒的戰爭中失去生命的,他們的罪愆將在那一瞬間獲得赦免,並得到天國永不朽滅的榮耀。”

不能說毫無關聯,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但拉蒙不知道的是,塔蘭蒂諾的這般說辭,迅速挑起了一場爭吵。

巴塞隆拿大教堂中,巴福德·加爾薩怒不可遏,指着塔蘭蒂諾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我就知道你是改變不了本性的!雨果說得沒錯,你已經失去道路了!”

今天並非禮拜日,塔蘭蒂諾早已下令關閉了教堂的大門,靜謐的祈禱廳中,只有加爾薩主教的怒吼嗡嗡回蕩着。

塔蘭蒂諾眼皮都沒有抬起來:“哦?雨果嗎?”

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平日裏的塔蘭蒂諾極少喝酒。

“雨果沒有洞悉人心的本領,但正因如此,他才能當上克呂尼修道院的院長。”塔蘭蒂諾神色平靜:“你可得好好琢磨這句話。”

加爾薩見他不肯正面回應他的詰難,不依不饒地繼續質問道:“你怎敢冒用上帝的名義與人承諾,這不是莫大的褻瀆嗎?”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塔蘭蒂諾的衣袖:“由此可知主在你心中是沒有位置的。”

塔蘭蒂諾甩開他的糾纏,退後一步,將水杯放到桌上,不溫不火地回復道:“我以主的名義,說出口的是祝福的話,在你看來,相比於羅馬城裏的耶洗別,罪過誰更大呢?”

耶洗別是舊約上記載的一個邪惡人物,主要罪惡是迫害耶和華的先知,迫使以色列人改信巴力神。

但中世紀人主要用她的名字來形容yin婦,因為她信仰亞斯塔祿,一位主管繁殖的女神,其儀軌充滿了群體性的不雅行為。

加爾薩知道塔蘭蒂諾所說的“耶洗別”,指的是兩位令教廷威嚴在十世紀時徹底跌落谷底的兩位貴婦。

克雷申蒂家族的特奧多拉與瑪洛齊亞。

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公元九百零四年,教皇國“倡伎時代”開始。

特奧多拉是一個權色交易的高手,先後與教皇塞爾吉烏斯三世和約翰十世保持着情婦關係,直接影響羅馬教廷的日常運作和決策程序。

史學家對她的評價厚顏無恥的倡伎,像男人一樣統治着羅馬。

瑪洛齊亞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年紀輕輕就當了羅馬的“女元老”,母女二人共事一夫,哄得塞爾吉烏斯三世心花怒放。

為了追求更大的權力,她嫁給托斯卡納的居伊之後,慫恿夫婿一同進攻羅馬,把教皇約翰十世抓進聖安吉洛城堡軟禁。

後來,她乾脆又派人把聖父用枕頭悶死了事,成為了羅馬城的實際統治者,之後的數位教皇都要仰其鼻息,對她俯首聽命。

羅馬教廷這段倡伎時代比十六世紀波吉亞家族掌權的時代更為不堪,瑪洛齊亞把兒子約翰十一世推上教皇寶座的時候,後者才二十一歲。

這還不是最誇張的,因為後來瑪洛齊亞的兩位孫子分別成為約翰十二世和本篤七世,兩位曾孫成為本篤八世和約翰十九世,玄孫中還出了一位教皇本篤九世。

現在坐在聖彼得留下的寶座上的,正是瑪洛齊亞的曾孫約翰十九世。

儘管隨着約翰十二世被刺殺,利奧八世在奧託大帝的主持下複位,倡伎時代便已在九百六十三年宣告結束,但這並不意味着教廷就此走上正軌。

因為接過教廷控制權的,是帝國的凱撒。

克呂尼修道院倡導教會改革,主張實行嚴格的禁欲主義。

教士須過集體生活,教士不得婚娶,以防止教產私有化;

禁止買賣聖職;

要求獨立,反對世俗統治者任命主教和對修道院的敘任權。

但是無論他們的理想有多麼高尚,現實就是教廷在經歷黑暗時代后勢力衰微,教會私有化,教士墮落腐化。

不恢復教廷的權威,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加爾薩看着塔蘭蒂諾,知道他恐怕已然不是自己多年前認識的那個人了,有些激動地大喊道:“你就這樣忘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了嗎?你當初在羅馬城裏宣講末日的事,我們已經......”

塔蘭蒂諾抬抬手,看着加爾薩淡然地道:“天色暗了,布爾戈斯主教請不要錯過晚飯時間,我年紀大了,吃飯休息都很有規律。”

“這樣也許我能活的久一些,能看到一些事情的結果。”

加爾薩聽見他的回答,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他有些悲哀地發覺,自己也許真的看不見,曾付出畢生努力去奮鬥的事業開花結果的那天。

但加爾薩很快便調整過來,一語雙關地道:“在天上會看得更加清楚,塔蘭蒂諾。”

說完又深深地看了塔蘭蒂諾一眼,像是永不再見卻要將他的模樣緊緊記住,便轉過身去步履堅定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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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與海與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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