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余樺的彷徨
第232章余樺的彷徨
燕京的劉索拉終於堅定了自己的寫作方向,但浙省的余樺卻還在彷徨之中。.
83年底,余樺獨自從海鹽趕往申城,終於找到《延河》雜誌社編輯方明華,在他的悉心指導下,那篇《星星》在《延河》雜誌社發表。
這是余樺第一次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小說,也是整個海鹽人的第一次。
全縣轟動。
為此,他先是借調最後調入縣文化館。
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啊。
辦公室不太明亮但很寬敞,整個辦公室幾乎見不到人,外面一片安靜。
還有比這更有利於自己創作的地方嗎?
進入辦公室第一天,他這麼著。
可是一年多過去了,他發現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這一年來,他勤奮耕耘,寫了《男高音的愛情》、《老郵政弄記》《幾時你能再握這隻手》等幾個短篇小說,分別發表在《西湖》《青年作家》和《延河》上。
但並未像第一篇小說《星星》那樣給他帶來快樂,反倒是沮喪。
有人公開指責他寫的這些東西:“太小氣”“不深沉”,甚至是“拙劣的模仿。”
他承認自己的是在模仿。
有些是模仿汪曾祺,有些是模仿川端康成。
可是,怎麼才能寫出“大氣”、“深沉”的作品?
余樺不止一次回望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經歷:沒有像方明華那樣插過隊,當過編輯,也沒像莫岩童年經受這麼多苦難,沒有上過大學、沒有當過工人,也不曾有過曲折,不曾有過坎坷。
他不知道可以寫什麼、怎麼寫,感到迷茫而又痛苦:
“我多麼希望,能夠到流放到西伯利亞,像古代蘇武那樣牧羊,這樣或許就能寫出好的東西。”
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對自己的新婚妻子說出這番話,結果媳婦趕緊摸了摸他的額頭。
“余樺,你沒發燒吧?可別嚇我啊?!”
從此他再也沒對任何人說過這話。
今天外面下着雨,來上班的人很少,他一如既往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默默看着各種報刊雜誌。好長時間沒動筆了。
他感覺自己彷彿遇到一無形的堵牆。
自己已經碰得頭破血流卻無法通過。
突然,他看到方明華的這篇文章,精神一振認真讀起來。
一遍、兩遍.
整整一天,余樺就沉浸在這篇文章中,他寫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仔細琢磨。
“先鋒類小說其實每一部作品都是在寫作者自己,表現作者的的內心世界,而每個人的經歷,內心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寫出的小說也是獨一無二的。”
“冷漠、客觀、簡潔並暗含着諷刺意味的語言表現作者的焦灼而憂慮的心靈。可以用冷峻的語言作“利斧”劈開蒙蔽人們眼睛的生活假象,但在這冷峻的語言下又跳躍着一顆灼熱的心,於是形成了這外冷內熱悲喜交加的敘事風格.”
慢慢的,余樺終於明白了。
“每一部作品都是在寫作者自己,表現作者的的內心世界”——如果我的作品寫我自己,那寫什麼?
醫院。
從小,就在醫院的各個角落游來盪去,對手術室里提出來的一桶桶血肉模糊的東西就習以為常,和那些凄慘的哭聲,
他還記得一件事情。
前幾年被安排到一座城市的口腔醫院進修,那個時候剛好槍斃了一個二十一二歲的犯人,槍斃完了以後,就把死去的犯人往隔壁小學裏一個油漆斑駁的乒乓球桌上一扔。
沒過多久,從申城來、杭州來的各個科的醫生就在那瓜分,什麼科都有。
什麼挖心的、挖眼睛的.
那幫人談笑風生,習慣了。
難道這些就不能寫到小說里?
死亡、鮮血、冷漠.
就如明華所說的,用“冷漠、客觀、簡潔並暗含着諷刺意味的語言表現焦灼而憂慮的心靈。可以用冷峻的語言作“利斧”劈開蒙蔽人們眼睛的生活假象.”
想到這裏,他笑了,看着下個不停的梅雨,從來沒感覺到這雨是這麼可愛。
因為,他看到他眼前那堵牆,轟然倒塌。
多年以後,他回憶說:
“在我即將淪為文學迷信的殯葬品時,是明華的那篇文章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這理解成命運的一次恩賜。”
這些已經成名或者即將成名的先鋒小說作家們從方明華這篇文章中汲取着能量和營養,但有人卻陷入困惑。
今天下午,方明華正在辦公室準備下一期的講課內容。
這次簡單,主要是講現代詩歌的寫作技巧:
“現代詩是自由的,但並不代表音韻就不重要,句式的長短變化或者整齊,韻腳的和諧,就是美的一部分。這是從舊詩中得來的財富。”
“這是句式長短在詩歌中的作用,這使得詩歌富有節律感,即使現在失去了詞的唱法,仍然讀起來是朗朗上口的,這就是藝術的美。而在現代詩中,也有人從中得來了不少經驗,一些好的詩人,他們的詩都有這樣的特點。”
”譬如徐志摩、戴望舒的詩歌,現代的如舒婷的事,再譬如余光中的詩句。”
“真正的詩歌是藝術與理想的完美合一,是色彩、情感、音響、線條、張力的對應統一,是真、善、美的語言凝鍊
方明華正在辦公室里奮筆疾書,辦公室門突然被敲開,進來的竟然是陸遙,夾着他那個萬年不變的人造皮革公文包。
“陸大哥。”方明華站起來感到很驚訝。
“你不是去銅川寫作了嗎?怎麼又回來了?賈哥讓伱又要講課?”
“不是,我突然靜不下心了。”
“怎麼了?”
方明好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他對面。
“哎就是你前一次在西大禮堂里講的那些東西。”陸遙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明華,我給你說過,我寫的這部大長篇,是以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十年間為背景,寫的是黃土地上一對青年兄弟奮鬥的故事,典型的現實主義題材,我整整構思了三年,信心滿滿的開始。現在卻突然感覺我寫這些東西是不是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