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易
“傑奇，按照慣例，商隊一向只帶五十人，為何這次帶了八十？”
傑奇身穿一件破舊的皮大衣，大約四十來歲，臉部長滿了一圈絡腮鬍，指着旁邊的少年說道。
“前段時間一支商隊被白腿氏族襲擊，公司要求我們加強護衛。他就是前任首領的兒子？”
“我是灰羽，藍松鴉的首領。不用擔心白腿氏族，他們已經徹底完蛋了。”灰羽用流利的英語回話，好奇地打量不遠處的馬車隊。
首領陣亡，青壯年死傷大半的消息傳回后，白腿氏族立刻以家庭為單位四散逃離。紅布曾親自帶人前往探查，卻發現對方營地早就被燒成一片廢墟，什麼都沒得到。
“誰幹的？”
傑奇發出一聲驚呼，嚇得身下馬匹躁動不已。
“前幾天他們過來攻打，丟下六十多具屍體後撤離。現在整個營地已經燒毀，不會再有白腿氏族這個名字了。”
“對方首領的人頭呢？快給我看看。”
“人頭？”
灰羽眼神一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公司和家屬們湊了多少賞金？”
“六百英......”傑奇下意識回話，隨後惱怒地盯着兩人，右手不自覺地扶住腰間。“狡猾的黃皮猴子。”
“你是在比誰的槍更多嗎？”灰羽平靜地望向對方的眉心，左手抬起。
“嗚吼。”
不遠處的山坡上突然站起密密麻麻的持槍身影，傑奇粗略地掃了一眼，竟有上百人！
“別緊張，夥計，我只是想請你喝酒。”商人將馬鞍上的酒囊扔到地上，快速扯開話題。
“呵呵，這小傢伙挺難纏的，比他父親狡猾多了。紅布，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四百英鎊的貨換那顆首領的人頭，你怎麼想？”
幸好自己提前吩咐族人們把損壞的槍支拿出來湊數，不然就要被訛詐了。
灰羽放下手掌，示意族人們退下，隨後接着問：“什麼貨物？”
“老規矩，我們公司的招牌烈酒，絕對符合你們的口味。”
用烈酒以及各種零零碎碎的小商品換取毛皮和黃金，一直都是白人商隊的慣用伎倆。從北方的易洛魁到東南角的克里克，這種手段無往不利。在酒精的麻醉下，一些首領甚至會把代代相傳的土地都賣掉。
“我們打算更換交易內容。槍支、火藥、鉛塊、匕首、小麥、鐵制農具、紙張、墨水、銅錠和鐵錠。”
灰羽不顧對方難看的臉色，說出一連串早就商議好的貨物清單。
“我可以提供二十桿褐貝絲，老規矩，單價三十英鎊。”（1英鎊=20先令=240便士）
“一桿燧發步槍要價三十英鎊！你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嗎？這東西的造價再加上關稅和運費，絕對不會超過五鎊。”
“如果顧客是白人，價格確實不到五英鎊。可惜你們是印第安人，誰會捨棄高額的利潤，把步槍廉價出售給你們。”
傑奇聳了聳肩，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看在這次交易量巨大的份上，我可以把價格降低到二十英鎊，再附贈三桶火藥。如果嫌貴，你們可以選擇皮貨步槍。”
皮貨步槍，又稱“貿易步槍”，屬於制式燧發槍的閹割版。
相比於正常槍械，它們結構簡化，價格低廉，便於大批量生產，是貿易公司為了糊弄原住民專門設計的猴版武器。
“我們對這種賣十五英鎊的工業垃圾不感興趣，你留着去矇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酋長吧。對了，我還需要一套化學用的玻璃儀器。”
“化學？玻璃儀器！那都是倫敦和巴黎的老爺太太們消遣用的東西，你知道什麼是化學嗎？”
唉，居然被一個18世紀的文盲給鄙視了。他沒有在意那雙渾濁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編造了一個借口。
“我從其他氏族的薩滿處得到一個有關‘不死葯’的配方，打算購置儀器親自試驗。你不想賣就算了，荒野上又不止你們這一支商隊。”
“不死葯？”
終究是未開化的野蠻人。
傑奇臉上憋得通紅，最終還是沒能繃住，笑聲響徹整片荒野。
“好好好，回去就給你備貨，等煉出不死葯後記得通知我。”
三人達成初步共識后，返回各自隊伍中。在首領和薩滿的凝視下，一個倒霉族人被迫刨出白腿氏族首領的遺體，將他的頭顱和隨身物品轉交給商隊。
“喂，馬刷，這是真的嗎？”
傑奇捂住口鼻，讓一個皈依了“正確信仰”的原住民青年仔細辨認。
“樣貌沒錯，還有這副羽冠和披風，您可以回去領賞了。”
“哈哈，看來我這次運氣不錯。”
二百英鎊到手，商人心情大好，從兜里掏出幾枚銀比索扔給對方，騎馬趕回空地，開始辨認藍松鴉販賣的毛皮。
“劣質狐皮，三先令一張。”傑奇挑起一張完好的黑狐皮，語氣故作輕蔑，卻無法消除眼神中流露的貪婪。
看着對方將氏族積攢的毛皮說得一無是處，灰羽打算上前爭論，卻被紅布拽住手臂。
“按照我對他們的理解，這些人如果沒佔到預料中的便宜，就會訴諸於劫掠和殺戮。這次的交易已經超過了預期，稍微忍耐一下。”
少年轉過頭，眼神中露出一絲寒意。
“我可以忍耐，不是因為害怕他們的槍彈，而是為了以後不再忍耐。紅布，他們的貪婪永無止境，如果不做出改變，總有一天我們會連自己的土地都失去。”
“喂，你們的毛皮總價是二百五十七英鎊，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傑奇遞出一張貨物清單，上面列滿了花樣繁雜的商品目錄，居然還有幕府將軍的御賜摺扇和皇家瓷器！
“噗嗤。這份清單是你們隨手亂寫的？”
“別胡說！坎迪先生和幕府將軍的內閣首相是好朋友，這些東西都是從皇家工坊裏面製造的，不想買就算了。”
你家老闆要是能搞到幕府頒發的朱印狀，還會在這鬼地方矇騙原住民？
“我福分淺薄，受不得這些高貴之物。”
眼前這個白痴估計連幕府是什麼都不知道，灰羽沒興趣和他爭論，額外購買了部分彈藥，最後還挑了一輛馬車。
“灰羽，我們的幾匹馱馬已經足夠日常使用，為何還要購買馬車？”
“買回去后讓肯威熟悉構造，準備日後仿製。”
既然額外獲取了價值四百英鎊的貨物，紅布決定讓年輕首領小小地任性一回。他從地上撿起槍支，在陽光的照耀下仔細查看槍管內部。
毛皮商人們喜歡從城市收購報廢槍支，將尚且完好的零件拼湊起來，再以新品價格出售給不懂行的原住民。
“紅布，我知道你參加過七年戰爭，不會用次品破壞我們之間的珍貴情誼。”
薩滿沒有搭理對方的念叨，挑出幾桿扔到一邊。
“這桿步槍的槍機磨損太嚴重，刺刀卡扣也有點問題。還有這三桿，槍管內側的火藥渣都沒清理乾淨。”
“別在意，這可能是小夥子們搞錯了。”
傑奇輕輕拍打對方的肩膀，轉身朝車隊大喊：“再拿四桿完好的褐貝絲過來。”
檢查完槍支后，三人用一個熱情的擁抱結束這場略帶火藥味的交易。
回去的路上，灰羽無聊地翻着一本紙張泛黃的小說，詢問正在不斷吞吐煙霧的薩滿。
“族人們日常會保養槍械嗎？”
“我和黑松葉等人教過他們，但還是有幾個毛手毛腳的人偶然會損壞零件。肯威能修復一些小問題，如果是槍管損壞，那就徹底報廢了，只能把其餘零件拆下來備用。”
“我打算定期抽查族人手中的槍支狀況。”他決不能容忍辛苦打獵掙來的英鎊白白浪費。
“沒問題，我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你手上這本書哪來的？”
“從馬車縫隙裏面找到的，叫《魯濱遜漂流記》。講述了一個倒霉鬼遭遇海難，在荒島上獨自生活的故事。在白人社會特別有名，你想看嗎？”
灰羽在穿越前就讀過這本書，現在只是打發時間罷了。他隨手遞給紅布，腦海忽然靈光乍現，右手僵在半空中。
“不如創造一種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