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我再想想,再想億想
“退兵?”
程昱和郭嘉在門前聽到這話的時候,面色毫不掩飾的露出了錯愕之色。
但旋即郭嘉就搖頭,道:“不可能。”
他只說了三個字,然後就發覺自己可能說多了,於是緘默其口不再多言。
主公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怎會區區兩敗,就立刻打退堂鼓,這絕不是他的作風,或許,他並不打算撤軍,而是想要在此之前聽取文武的意見罷了。
軍中將士,連續遭逢兩次敗績,似乎已經有些軍心渙散,士氣不佳。
“祭酒,你認為主公真要撤軍?”程昱還是不死心,打算先行問個明白,郭嘉樂了樂道:“不至於。”
“這就沒必要再問下去了吧。”
幾人進入了軍帳之內,映入眼帘的卻是曹操的笑臉。
“哈哈哈,來了正好,諸位且來商議吧。”
“去年,我們贏了袁紹不知多少陣,日夜慶功,大勝而歸,得了輜重無數,為何就輸不得幾仗呢?”
“那,丞相叫我等來,是為了商議何事?在下看來,丞相好似一點退兵的意思都沒有。”荀攸在下方露出了苦笑,直截了當的問出了話。
“嗯……”
這一招,屢試不爽,從當初和冀州軍備對峙開始,就在朝堂上示弱,短短三年,清滅了朝堂上所有不對付的聲音,將董氏、伏氏全都趕出了朝堂。
畢竟,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而且,袁紹一定會藉此時機,大肆宣揚戰勝之事,在各地尋找強援結盟,那些諸侯,可都還在觀望,隨時有可能如同虎狼一般,衝上來咬我們一口。”
怎麼回事這是……為何不見頹唐失落的模樣,反而如此談笑風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打了勝仗呢,軍中將士死傷足六千餘人,雖說以新丁為多,不算折損精銳,可卻也是實打實的損失,盤算起來,終究是打擊人心的。
“說得對,”曹操收起了笑容,目光讚許看向程昱,輕聲道:“此刻我已連敗兩陣,但若是不笑,我自己都沉浸在失敗的情緒中,將士們又如何走出來呢?”
而敗時也不會是一蹶不振的潰敗,總能找到機會重振旗鼓,反而能夠讓追兵嘗到苦頭。
示敵以弱。
“主公,為何還可發笑?”程昱滿臉痛心的表情,拱手鞠躬,“在下聽聞兩次戰敗,已讓士氣不振,若是此刻退兵,回到許都之後,恐怕人心惶惶,朝堂又會有震蕩。”
這也是郭嘉等人為何如此佩服曹操的緣由,勝時仍會小心謹慎,防備佈局,乃至以傳言輿論擴大戰果,總能想到比別人更長遠之處。
縱觀他早年的失利,無不是在近乎一無所有之後,又再次重拾信心,招募勇士起家,歷經幾次方才得到如今的家業,此可堪稱雄心如鐵。
對外,則是幾次大戰,讓袁紹掉以輕心,都取得了勝果,現在自然也是如當初一般先行佈局,讓袁紹慢慢掉入狂妄自大的陷阱之中,也許才能得到轉機。
幾人相互看了幾眼,都發現有點莫名其妙。
曹操招了招手,讓他們在軍帳之內各自入坐。
這番話,算是曹操用兵的真實寫照了。
程昱心裏看不明白,其餘二人倒是不曾太過驚訝,他們早已習慣曹操這般性子,對得失不會一直記在心間,既已折損失敗,則不去掛懷,當將目光看向下一戰。
若是再順着曹操的話說下去,不知道還要被他吊著胃口多久,不如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但是,怎麼還在笑呢?
曹操嘿然一笑,道:“自然,是將此意傳出去,在軍中的探哨知曉我有退軍之意,我等在此駐紮營地,翩躚不前,戰不戰,退卻也不退,袁紹自然會知道我心中決議不下,已到騎虎難下的艱難境地。”
“除此之外,荀彧炊嶧毓斯uы都給我送來書信,又準備了五萬石糧草,正在路上,你們覺得,當下該如何行事,方才算穩固戰局,我該如何行軍,方可扭轉局勢?”
“還有,諸位都是才學過人之輩,眼下該如何安撫軍心,特別是子孝剛剛領回來的余部幾千人。”
“的確,這才是當下重中之重的要務,”荀攸嘆了口氣,神態頗為有些凝重,“此時對峙,不能進攻,越久攻則反而折損越多,依照此思略下去,既然外不可攻堅,那袁紹又閉門不出,那自然只有兩條路可走,其一乃是連接外援,能得強援結盟,讓他們在背後攻打袁紹之領地,也就是西涼人入關,攻取并州,袁紹必定是心亂如麻,需要大軍回境。”
“其二,便是從袁紹後方入手,此前我們得到的軍情也不少,知曉袁紹麾下派系之多,而且內中彼此不和,可以從此下手。”
“說下去,”曹操饒有興緻的點了點頭,對荀攸此話充滿了興趣,既然是對峙,那麼便是比拼彼此耐心的時候,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會陷入被動。
而袁紹新得兩勝,氣勢正旺,如果這個機會他都不肯來乘勝追擊,那麼接下來,也會耗盡他軍中士氣,對於曹軍來說不是壞事。
只是,沒有張韓,少了點趣味,現在曹操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以前吧,即便是吃了些許敗仗,但是張韓經常去向不明,就給人一種還沒結束的感覺,曹操經常在夜裏等張韓的消息,希望這小子的黑袍騎,能忽然扭轉乾坤。
現在張韓不來,敗了就感覺結束了,需要重振旗鼓,等着下一次大戰,一切都必須重新佈局。
“有點想那小子了。”
曹操心中暗道,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郭嘉等人不知道他笑什麼,但是想到現在商議下來,倒是有了目標,不至於對敗局無能為力,可能也是鬆了口氣。
荀攸愣神片刻后,又重新措辭,道:“可以先行以天子名義,送討賊詔書到西涼、遼東等地,再派暗中聯絡當初撒在冀州境內的諸多暗探,散佈流言,讓幽州不安。”
“幽州本身歷經了大戰之後,已經支離破碎,這需要多年治理,方才能夠回歸安寧,也就是說,現在本應該是袁紹安境養民的時候,但是他卻強行動兵,肯定也有不少人後悔投奔歸附袁紹。”
“此乃是策亂起后,不求立刻得到幽州郡守倒戈投降,只求讓袁紹擔憂他們會鬧事就可。”
郭嘉聽到這裏,已經完全明白荀攸的想法,連忙笑道:“公達先生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價,讓袁紹着急,不敢繼續對峙。”
“一旦心急,就必然會選擇早日結束大戰,他就必然會攻出來,我們不用做太多,他恐怕自己就會出錯。”郭嘉又開始辱袁,這些年其餘人都已見怪不怪了。
但是這些話,卻深得曹操贊同,因為他了解的袁紹也是如此。
多思多想多謀,唯獨……缺斷。
下不了決議,想得如何高明、如何完善,都很容易出錯,只要一個環節超出預想,那就意味着全盤路線混亂。
“還有一件事,你們是否都忘卻了?”程昱忽然開口,引來了幾人的目光,曹操眉頭緊皺,追問道:“快說,何事。”
“戲府君此前說過,伯常的黑袍騎派出去五百騎散在冀州境內,常年打探消息,有的已經混入了鄴城之中,而在近日,毛玠和涼茂暗中佈局伯常,且暗暗斥其聲名的時候,也同樣讓冀州那位遭了殃。”
“丞相曾讓那些書信往來的官吏,透露了北方許攸貪財如豺狼,與伯常並稱豺狼虎豹,為國之蛀蟲也,正因此,許攸也被懲處,我記得是撤去了監軍的職責,把權勢都交給了沮授、田豐二人,讓許攸在後方監運糧草。”
“他這樣的人,被喜怒無常,反覆小人,怎會不私自吞沒?現在對峙,雙方糧草都是大為耗損,每日消耗巨量糧草。我們只管以此流言散佈出去,袁紹必然會派人回去查,或許還可暗害,栽許攸與我方有聯絡,在糧草之中暗動手腳。”
“此糧草大計,袁紹一定不敢懈怠,必定仔細盤查。”
程昱目光微虛,成竹在胸,神情滿是自信,冷笑道:“在下料定,許攸這等人,貪圖小利,心思險惡,未曾修德,剛有功績則自滿自大,全然不顧大局,恐怕不會有人跟他做朋友。”
曹操輕咳了一聲,“他和我少時乃是同窗。”
程昱:“……”
“真不知人為何會變化如此之大,”程昱很自然從心的找補,“少時還可與丞相論英雄,一時同窗,共懷志向,沒想到後來卻因蠅頭小利,損了自己的聲名。”
“唉,有時也感慨世態之變,令人猝不及防。”
郭嘉:“……”
荀攸:“……”
你是懂進言的,這轉變實在是太自然了,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評價。
但不得不說,程昱的這番話,算是給大家指明了一個方向,挑起袁紹內部紊亂,讓他心思不在戰場上,人一旦多疑起來,總要鬧出點動靜,才能消停。
就看,最終成效如何了。
……
曹、袁兩軍在兩次交戰之後,曹操退兵三十里,不再進壓黎陽,可是卻將大軍全部陳於城外不遠處,隨時準備進攻。
八十里左右的行軍路線,一夜便可突襲而至,這讓袁紹不敢懈怠,同樣也依託黎陽周邊城池關卡,隨時緊繃著防備各處要道。
兩軍真正的對峙,在此時才正式拉開序幕。
曹軍不進,袁軍自然也不動,好似兩個烏龜水下憋氣,比誰先露頭。
但實際上,暗地裏曹軍的動作很多,曹操先是按照荀攸的建議,派人回許都請求陛下擬詔書。
將招攬的詔書,大張旗鼓的送去關外,從長安經過鍾繇的手,封了十幾位關外將軍的爵位,其中以馬騰和韓遂兩位大諸侯賞賜最重。
這個消息,不到二十日,就被袁紹得知,乃是有專門的探哨,飛騎從關外趕回來稟報,袁紹得知之後,的確慌了。
他近日因為料定這對峙必是曠日持久,都已經打算回鄴城了,卻沒想到,忽然傳來了這種消息。
“曹操這是要做什麼?!意圖拉攏在外諸侯,來威脅我并州之地,讓盟軍不敢繼續向送兵馬軍械,卻不知馬騰、韓遂作何想。”
“此前,”沮授在側,連忙勸說道:“在許都初定時,曾流傳有一秘詔,乃是陛下不滿曹操位高權重,時常逼迫於他,於是暗中召集自己的親信謀臣,設下盟約,暗中抵抗。”
“此詔書,現在已經被朝堂認定乃是子虛烏有之事,可卻不能否認它的存在,據說,當初詔書上有聯盟之人寫下名錄,其中就有關外將軍馬騰之名。”
“這些年自西涼幾次易主,各方爭奪后,長安眾依然對曹操頗為忌憚,不願歸降,更多人也願意認定曹操乃是賊首,扣押漢帝而不是奉養漢帝,將軍可知為何?”
袁紹捻須而下,神色思索了片刻,湊近不確定道:“難道是,天下諸侯、在外將軍,都不願意承認漢室仍在,不肯承認曹操之權?”
“嗯,”沮授這次也不避諱,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他們都深知,一旦承認了陛下,就等同於受制於曹操,日後豈能再爭權奪利,亂世之中,漢室早就是氣數已盡,乃是眾儒之共知也,除卻漢室宗親、老臣肱骨,誰人都在等着改弦易幟,再起大統之名,而好大顯身手,在此亂世建立不朽之功績。”
“是以,在下料定,馬騰一定不會聽從詔令,進犯并州,但這道理要和那些并州各族首領說明,卻又很難,恐怕需要將軍親自去交涉。”
“不不不,”袁紹此時卻是滿臉凝重,眼神沉凝,“如此,境內自然會人心惶惶,很多士人都會猜測,懼怕。”
“我將兵力都放至這東郡邊境,也許會有怨言吶,我想退兵了,撤去兵馬佈防,到境內各地駐守,先穩固地盤,我估計黎陽也不會有失。”
“不可不可,”沮授連忙勸說,他現在最怕的其實就是這種情況,袁紹心思一旦動搖,又想不明白孰輕孰重了。
曹操這一招,只能說太過了解彼此,剛好打在了袁紹的痛處。
同樣,這也是當初下檄文,興戰時的弊端,便是田豐曾說過的,內治不穩,外戰必累。
隨時可能受到牽連。
“我再想想。”
袁紹聽了沮授的話,慢慢的冷靜下來,但是也決意不下。
他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最開始不追擊曹軍的行為,恐怕是錯的。
早知道,當時就應該窮追猛打,把曹操的大軍完全擊退到白馬之外,唉!一步錯,步步受挫,曹操還是太奸詐了。
“再想想……”
袁紹還想再看看,能否有更多消息傳來,好讓他再深入了解而今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