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會不會是,被人暗害呢?
袁紹等待了六日,兩軍依舊沒有動靜,但是局勢卻是如同當初剛剛交戰時一樣,依舊劍拔弩張,雙方都不敢放棄防線半步,彼此都清楚,看似不動如山,實則暗潮湧動,一旦有所異動,馬上就會迎來追兵。
即便是要退軍,也必須想好計策,謀畫周全,徐徐退走。
在這六日裏,袁紹日夜思索,派出無數探哨去鄴城打探消息,又命人至各地,聞訊幽州各郡的狀況,得知並無郡中有義軍出現,也不見流言擾亂後方,方才稍稍放心。
第七日時。
在黎陽城的衙署院落中,一名身材微胖,但頗為高大的儒生走了進來,此人面容略微蒼老,臉上皺紋已逐漸爬滿,身穿褐色袍服,步履快速但是趨步而行,神色略顯難看。
到正堂前,門口宿衛忙躬身行禮:“公則先生。”
“主公,今日心情可好?”
來人乃是郭圖,他得到了一封來自許都的密報,是自己的親信送來,消息較為令人驚異,他不敢怠慢隱瞞,立刻就走送到衙署,想馬上稟報袁紹知曉,至於如何定奪,仍需看他如何決議。
畢竟,這封書信乃是涉及到了一些地位較高之人,而若是處理不好,恐怕要被清河、魏郡、中山的名流一黨施壓,在這種時刻,出現如此大事,恐怕主公會非常糟心,乃至於勃然大怒。
那衛士想了想,點頭道:“幾日未曾收到有亂的消息,主公今日已開懷大笑幾次了,看着心情像是不錯,公則先生可入堂內一敘。”
故此,懲處乃至於處死某些名氣不小的儒生,早已不在話下。
“嗯……好。”
如果說了,他會不會勃然大怒,然後遷怒於我?
畢竟,這些年袁紹大勢在手,軍威甚重,已經逐漸凌駕於士人之上,展現出了人主的威望,他現在不需要患難與共的家族,要的是聽話的屬臣。
“嗯,說。”
郭圖思索了片刻,其實也是有點猶豫,但仔細想想,趁此時機,將許攸扳倒,讓他徹底在袁公心中失去地位,倒是也不錯,他的確是縱容親屬,在這幾年做了太多胡鬧事了。
“不錯。”
“主公,我來此是因為有一事,欲告知主公,還萬望主公思量,”郭圖面色一正,想了想反正和自己沒關係。
想到這,郭圖加快了步伐,快速走入了堂上,袁紹見到他后,眉開眼笑的招手,“公則且來,我聽聞糧草運送,在三日之後,便可到達黎陽之後三十里蒼林糧倉。”
“那太好了,”袁紹拍手而笑,“果然,曹操欲以詔書亂我後方,聯合西涼、遼東等地之舉,並不能奏效,這北方士人與名流,均願追隨於我袁氏。”
“唉。”
和許多寒門之人相同,禮儀二字並不在心間。
“天下仲氏,何等地位,恐怕曹阿瞞也未能設想,他這一輩子,最想得到的應當就是這受儒生敬仰的家族底蘊,身份地位,只可惜,閹宦之後,難登大雅之堂。”
雖說心裏發怵,但也不得不說了。
這就,尷尬了呀,如此我怎能開口破壞了主公的雅興……
呵,那時,郭嘉還在魏郡鄴城,將我滿堂文武清流,罵做是古板鼠輩,頑固不化,守禮而無知變通;上任用以親、以名,卻不以才能各司其職。
仗着主公最初信任,許攸逐漸是不修行檢,與那些忽而得志的文儒學子差不多,因家窮無禮,心底自然無志,為金錢權利所腐,紙醉金迷,心無敬畏。
平日裏也管束家人較為嚴格,風評在許都也算不錯,不至於被遷怒責罰。
如今看來,以德行,方才能走得長久穩固,否則……
“呃,這……”郭圖臉色一寒,話到嘴邊又落下。
袁紹收起了自得其樂的笑容,眼神狐疑的看着郭圖。
郭氏之中,亦有如此之人,不修行檢,日後必為人把柄在握,只怕是再多的功績,也難登大雅之堂,許攸之才、之思,可說是並不在那郭奉孝之下,又同樣是先前得到其主之信任。
按照這個語氣,定然不是什麼好消息。
郭圖又默了一會兒,方才嘆氣道:“許都來信,乃是衙署律司之中的心腹探哨,他們查探到許攸似乎和許都有所往來,而且,又有書信說,早年求學時,許攸和曹操乃是同窗,有同門之誼,又有同窗之情,若是敘舊其實倒是也說得過去,可偏偏在這個時候……”
“嗯?”袁紹臉色大變,茫然盯着郭圖看,一口氣吸滿后,竟然久久沒有呼出來,許久之後才鬆口道:“不錯,子遠和曹孟德乃是同窗,這件事他曾與我說過。”
“會不會,是有意暗害,離間我與子遠,妄圖讓我內亂?”
“在下本來也是做此想,可是,在此之前還有一些情況,因主公出征在外,怕擾亂了心思,沒有稟明。”
“速速說來!”袁紹急了,怎麼還有事情瞞着我?!
不出事則好,一有禍事,與他相關的把柄全都冒出來。
你們到現如今,仍然還在搞黨爭之事,這一看就是派系相爭的手法,暗顯下作!!
袁紹年輕時也是箇中好手,擁護何大將軍與宦黨鬥了不知多少年,最後還是訴諸武力直接殺進去了事。
類似這種心思手段,他的確再了解不過了,分明就是郭圖一黨欲置許攸於死地,趁此時機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念及此處,袁紹心中自然有火氣,但卻不得不忍下來,他還需要聽一聽是什麼情況。
郭圖躬身,緩慢道:“在下,之前聽人告發,許子遠其家中有人擔任地方官吏,族人有任郡衙從事者,均有中飽私囊,以權謀私之行,此已不是異事。”
“許攸平日裏,在府中飲酒宴客,都是鋪張浪費,極為奢靡,錢財無數,取自民財耳。”
“有貪贓之行,縱容親屬橫行霸道之行,有暗中助友人擢升之行,有威逼縣衙任用之行,且,還有挪賑災錢項,對上欺瞞,對下施壓之惡行。”
“都有人證物證,確鑿也……而今這些事,許多名士也均知曉,再與此次他向曹氏通信來看,在下有一猜想……”
“說下去。”
“或許,是先前主公撤去了許攸的權力,讓他無監軍之權,無商議進言之務,不再隨行軍中,因此而生出懼意,擔心這些事情被人落井下石,全數捅出來,以後必然遭到追責處罰,他想要尋求一條後路。”
“而且現在,他又還管着糧草之事……”
袁紹眉頭緊皺,思索片刻后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案牘,嚇得門外衛士慌忙衝進來,原本在堂上的那些宿衛統帥,立刻就看向了郭圖。
但是也並未動手,他們也明白這火恐怕不是衝著公則先生髮。
“許攸可惡,心胸險惡,無德小人,險些壞我大事。”
袁紹虛起了眼,在頃刻間就已將脾氣壓了下來,“但是這些事都是猜測,許攸只是個人行檢令人不恥,懲處也非是要讓他人頭落地……”
“糧草之事,他不也一樣盡心儘力在辦嗎?”
袁紹嘆了口氣,伸手在郭圖的肩上拍了拍,柔聲道:“你們跟隨於我,都已有十年之久了,這份苦勞依舊在袁某心中謹記。”
“如今,因性情、品德而有所差別,身居之位自然也不同,許子遠此事……”袁紹思索良久,同時揮手讓宿衛退出去,方才輕聲向郭圖問道:“已有多少人完全知曉?”
郭圖驚魂未定,現在方才緩過來,眼睛一轉立即明白袁紹這是要保他一命,但其實也是做給其餘追隨之人看。
此乃是恩威並施,不會因為情誼而枉法,也不會太過顧忌清河、魏郡的冀州名流而立刻斬殺。
郭圖心中明了,便道:“與許都往來之事,還未知曉,但那些被人告發的惡行,卻不少先生都嗤之以鼻。”
“嗯,那就以此懲處許攸,將他身上職權全數卸下,與之相關者,一併驅趕處置,把許攸及犯過罪責者,抓捕下獄,待戰事結束,再行發落。”
“好,主公英明。”
郭圖深感欣慰,如此處罰,或許只會暗中殺掉幾名身份位置都不重要的宵小之輩。
還留了許攸一命,待日後大勝歸去,自然還能寬恕赦免,當然,這種狀況下,即便是赦免出獄,日後也難以再任要職。
也算是,將許攸這人徹底的釘死在了恥辱柱上,他的事迹,也許還會被青史銘記,成為後人之警示。
待,獲勝之後,天下仍然還是要以德行為重,不可只論才學。
……
不久之後,遠在魏郡的許攸被衛士所拿,而且還是小公子袁尚,親自帶了崔琰來拿人。
不容他多問,直接將他關入了牢獄之中,木柱欄相隔,在正面擺了桌案,袁尚身子較虛,平日不進這等苦寒濕冷之地,何況裏面還臭氣熏天,於是直接出牢去等候。
崔琰瘦削,頭戴官帽,身穿棕褐色長袍,雙目炯炯有神,眼神凌厲彷彿能辨明是非,有洞察之感。
在案牘后跽坐而下,面對仍在茫然的許攸,沉聲道:“足下之罪,在縱容親友、徇私枉法,貪圖富貴、背主求榮,欲通許都而求得保全。”
“本來,依照所得之證據,可以將你以通敵論處,在獄中絞死。”
對外就說病故便可。
這獄中,不知已經“病故”了多少剛直名流。
許攸聽見這話,面色一寒,雙腿不自覺的發抖,崔琰這般說,他當然明白髮生了什麼。
但是,當年追隨身後的不少謀臣,暗中多少都有點這些行徑。
他們不都沒事,為何單獨想要殺我……如此看來,是要拿我開刀了。
崔琰乃是正人君子,行事端正,眼裏揉不得沙子,見到哪怕公子犯錯,也會直言不諱。
他現在坐在這個位置,肯定是手中已有大量鐵證了。
但是,他既然是這麼說,事情或許就還有轉機。
崔琰也沒讓他等多久,很快就嘆道:“不過,主公並未不念舊情,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把你處死,只是將你下獄在此,待一月之後,發還回家中,等他回來再發落。”
許攸鬆了口氣,但是不知為何,心裏卻也是無比的冰寒,至於後悔?恐怕後悔還是有些的,就是後悔貪得少了點,沒有早些抽身離去。
而今,宛如大山倒塌一般,自己的權勢恐怕已經再也不復當日了。
去年一敗,讓自己是一敗塗地,因為是力主和曹軍交戰,所以戰敗之後,他自然也是背負罪責,許攸當時還以為,去掉自己的監軍之則,不再隨軍參議,就已經是很重的懲罰了,日後不會再有。
沒想到,主公現在在前線受挫,卻還能想到遠在後方籌措軍糧的他,並且再來踩上一腳,以安定軍心,按理說,如此懲處,恐怕也是有些目的才對。
為了拉出一人來懲處給文武看,這樣百姓能安心,軍中將士也可安定作戰。
把我當做危害,然後殺雞儆猴,又可以向冀州派的名士們表明親和之意,這是主公的一次讓步,如此考量,倒是頗有膽略……就是不知道,用我許攸,能換來多少糧草、人力、賢才,以及局勢。
他呆愣了一會兒,又雙手抓住木柱,靠到近前來,幾乎要將頭都伸出監牢之外,向崔琰問道:“崔君能否告知在下,主公此舉,可是因為在前線戰事不利?”
“主公在黎陽,接連得勝,兩次大敗曹軍,此時曹軍已在東郡後撤三十餘里,不敢再有任何進犯,戰事並無不利,但是,曹軍在後方拉攏西涼諸侯,企圖亂我境內,同時也的確查出了你在後方的確有中飽私囊之行。”
“那會不會是有人從中作梗,因此暗害呢?”
“不重要了。”
崔琰搖了搖頭,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但證據確鑿,即便是主公想要護着,也不太容易。
“你知曉就行,可在這牢獄之中冷靜下來,待一月之後,自然可回到家中。”
許攸暗暗嘆息,心裏已經冰寒不已,他深知,等回到家中后,恐怕已經物是人非,想到這些,他的心裏悲從中來,想起了這些年的追隨,只感覺可笑。
只可惜,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