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禁止日貨,於松喬撞牆

第二十九節 禁止日貨,於松喬撞牆

正當杜月笙在上海灘飛黃騰達、節節高升之時,九一八事變發生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關東軍按照預謀,派工兵炸毀了南滿鐵路瀋陽北部柳條溝的一段路軌,反誣是中國軍隊所為,以此為借口,向北大營和瀋陽城發動突然襲擊,挑起了九一八事變。

對此,蔣介石卻命令國民黨東北當局,“日軍此舉不過尋釁性質。為避免事件擴大,絕對不抵抗。”這種不抵抗政策,束縛了東北軍隊的手腳,東北錦繡河山很快陷入日軍鐵蹄之下。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在中國激起洶湧澎湃的抗日怒潮,上海人民奮勇投入這個愛國運動。9月24日,上海3萬5千名碼頭工人舉行抗日罷工,10萬學生舉行抗日罷課。9月26日,上海各界人民舉行抗日救國大會,通過要求對日宣戰、武裝民眾和懲辦失職失地的官吏等決議案,會後舉行了抗日示威遊行。10月初,上海各業80多萬工人組織了抗日救國聯合會。

民族矛盾的上升,不僅使工人、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一致要求抗日,民族資產階級也開始表示了抗日要求。反映民族資產階級意志的上海《申報》便多次發表評論,抨擊國民黨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這股洪流將杜月笙也捲入其內。經國民黨上海市黨部首肯,以杜月笙、虞洽卿、王曉籟、王延松、陳霆光等人為常務委員,組成了“上海市反日救國會”,後由陶百川改名為“上海市抗日救國會”,由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陶百川任秘書長。

杜月笙鑒於五卅運動的時候,對於英國人採取經濟抵制的策略極有成效,現在他再次建議抗日救國會從“禁止日貨入手”,發動對日本人的反抗。抗日救國會迅速地在各重要地點成立了檢查所和保管所,籲請上海市民,全面拒買、拒賣洋貨,檢查所人員並採取直接行動,到處搜查日本貨物,一旦有所發現,立即加以沒收,交給“保管所”去加以儲存。

“檢查所”和“保管所”需大批的執行人員,抗日救國會除了召募愛國人士和學生義務擔任外,主要的人力來源還得靠杜月笙發動自己青幫弟子們,並且,在愛國工人中遴選出大批的幹部。———陸京士在上海從事勞工運動多年,他是杜月笙和上海勞工之間的一座橋樑,他負責杜月笙和勞工大眾的聯繫,也是杜月笙處理勞工問題的最高顧問,私人代表。

對日經濟絕交,抵制日貨運動在上海灘上風行。一天,天后宮橋檢查所由郵務工會出身,杜月笙的門人於松喬負責。各地檢查所、保管所紛紛成立。他和一位名叫劉心權的熱血青年,以“射入射馬,擒賊擒王”之勢,一上來便到“合昌祥”綢布莊抄出兩大箱日本棉布。於松喬吩付跟去的檢查員將這兩箱東洋貨充公,按照抗日救國會的規定,載送到“保管所”去暫行封存。

與此同時,於松喬和劉心權也回到了天后宮橋“保管所”,坐侯好戲開鑼。一因為這兩箱東洋布大有來頭,它的物主,便是上海市紗布同業公會理事長、合昌祥的大老闆、在上悔商場影響力極大的陳松源。

過不了多久,果不其然,一部轎車開到天后宮橋,陳松源昂首走進抗日救國會天后宮橋分所,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名身壯體強的保鏢。

“這裏是什麼人負責!”陳松源大咧咧地問道。

“是我,”於松喬挺身而出,自家通名報姓:“我叫於松喬!”

“久仰,久仰,”陳松源鼻孔里哼哼地冷笑,“方才貴所有人到小號合昌祥,取走了兩箱布匹,我恐怕這裏面一定是有所誤會了。”

“沒有誤會,”於松喬斬釘截鐵地回答,“合昌祥的兩箱東洋布,就是我親自去查出來充公。”

陳松源呆住了,他從來沒碰過這麼大的釘子,他摸不透於松喬是哪一路的朋友,居然有眼不識泰山,連他陳松源都不認得?態度如此強硬,說話更是一副公事面孔,半點情面也不講。

兩名保鏢“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擠過來向於松喬發了話:

“喂,朋友,你不要有眼無珠啊,你曉不曉得這位先生是誰?”

“管他是誰!”於松喬挺一挺胸,“我只曉得公事公辦,在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候,還要販賣東洋貨,讓東洋人賺錢,造了槍炮子彈打中國,那是奸商,是漢奸,漢奸、奸商販賣的東洋貨就得沒收!”

“什麼奸商不奸商?”保鏢的發了火,“你膽敢當眾辱罵我們陳理事長?”

“什麼陳理事長不陳理事長?!”於松喬大義凜然,反唇相譏,“理事長要販賣東洋貨,一樣的是奸商!”

至此,陳松源赫然震怒,兩名保鏢破口大罵。於松喬屹然不為所動,他直指陳松源的鼻尖說:

“我警告你,我們這裏是辦公事的地方,你要再這裏無理取鬧,我就……”

“你敢怎麼樣?”陳松源厲聲一喝,打斷了於松喬的話,接下去又是狺狺的罵,而且,他竟指揮保鏢乾脆點硬上:“你們進去給我搜,把我們的貨色搜出來,抬回店裏去!”

兩名保鏢聽了老闆的吩咐,惡狠狠地搶前一步,正待推開於松喬,直往保管所里闖。於松喬早有防備,動作好快,他伸出手去一把捉牢陳松源的領口,使勁的拖他往裏頭走,一面走時一面叱喝:

“你敢帶人來掄我們保管所?好哇!我現在就把你們關起來!”

保鏢的一看老闆被捉,又氣又急,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拔出手槍,對準了於松喬,大聲喝道:

“趕快放手!遲一步便請你吃衛生丸!”

“你們敢?”於松喬身子跟陳松源一貼,緊拉住他倒退三步,他決心把這位布大亨關進一間小房間裏。

兩名保鏢大跳大叫:

“再不放手,真開槍啦!”

於松喬已經把陳松源拖到小房門口子,他側過臉來高聲答道:

“有種,你開!”

“砰!”地一聲槍響,而於松喬剛好把陳松源推進那間臨時拘留所。槍聲警動了檢查所里的工作人員,大家一涌而出,跑過來就要奪下保鏢手裏的槍,兩名保鏢一看大勢不好,掉轉身去便往外逃。

第二個回合終於平安無事地渡過,陳松源被關在小房間裏,頓足咆哮,猛力捶門。於松喬只當沒有聽見,他往房門口的地板上一坐,大聲地說:

“我今天是看牢你了!”

陳松源的保鏢回陳家去報告,陳家立刻央人四齣營救,紗布大亨陳松源被抗日救國會的人捉牢關起,消息隨即傳遍了上海灘,人人吃驚,個個失色。紗布向為上海十大業之一,陳松源是紗布業公會的理事長,這件事幾乎掀起了轟動滬上的軒然大波。

於是乎,天后宮橋抗日救國會的門前車水馬龍,開始熱鬧了。

抗日救國會常務理事兼秘書長陶百川和上海市黨部委員吳開先聞訊趕到了天后宮橋,他們兩位對於松喬的不假情面、認真負責的態度頗為嘉許,但是,陶百川婉轉地向他說明:

“抗日救國會不過是一個民眾團體,我們可以從事愛國運動,但卻不是權力機關,我們有什麼權力,用什麼罪名把人家捉來關起呢?所以於先生你扣押陳松源的事,在法律上是說不過去的,請你馬上把陳松源放出來,我們再商議解決這樁事體的辦法!”

於松喬依然坐在地上,擋住了羈押陳松源的那扇房門,他聲色不動,心平氣和地說:

“陶先生,你地位高,口才好,學問一等。我於松喬無論講地位、講口才、講學問,統統服貼你。不過今天的這件事情,不管我錯我對,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天王老子的話我也不聽。陳松源帶了保鏢,帶手槍來搶所里的東西,我非關他不可,假使有人想來拖開我,”他伸手指一指左側的網筋水泥牆壁:“我立刻就撞牆頭自殺!”

陶百川和吳開先一再的善言譬解,講道理給於松喬聽,於松喬偏偏不聽,陶、吳兩人拿他毫無辦法,頹然地走了,另行設法。

門外汽車不停地從遠處開來,上海有身價,說得起話的大亨全來了,虞洽卿、王曉籟……有人疾言厲色,有人娓妮動聽,什麼好話歹話都說盡,要於松喬釋放陳松源,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啥人敢來拖我,我立刻撞牆自殺!”

這邊事體鬧僵,外面卻風波越來越大,上海市商會為了抗議“抗日救國會非法拘留紗布公會陳理事長”,並圖加以營救,已在召開緊急會議。一天後宮橋抗日救國會裏,冠蓋雲集,亨字號人物着急焦躁,一大群人面對着於松喬束手無策,上海商界的壓力卻在不斷的傳來,再不釋放陳松源,商界即將如何如何,最後,又送來了哀的美敦書:陳松源如果今晚仍不獲釋,從明天早晨起,上海各行各業,決定無限期的罷市,以示抗議。

於松喬還是坐在地板上,紋風不動。

亂鬨哄的,擠了一屋子人。抗日救國會原為抗日禦侮的民眾團體,如今鬧得將與上海商界全體為敵,兄弟閱牆,徒使親者痛而仇者快,這將如何是好?人多,口雜,推推擠擠,吵吵嚷嚷,於是有人趁亂想把於松喬抱住拖起來,破了他這一鐵衛,開門釋出陳松源。

當他們冒險地一動手,於松喬說話算話,劍及履及,他突如其來地奮身猛衝,向左首牆壁狠狠地撞去,砉然一響,眾人驚呼一聲:“哎呀!”再看於松喬時,他已撞破了頭,皮綻血流而下,但是他撞壁成傷以後,又飛快地退回小房門口,照樣端坐不動,只在氣呼呼地連聲說道:

“我就在這裏等死好了,我就在這裏等死好了!”

這麼一來,更加沒有人敢近他的身子。

真正到了無法可想的地步,陸京士,這位於松喬的同門弟兄,方才得到消息,匆匆地趕來,他挨近血流滿面的於松喬,不勝憂急地問:

“松喬,你自己身體要緊,你可否告訴我,你要哪一位先生出來說一句話,你才肯聽?”

於松喬已很虛弱,他揩揩臉上流着的血說:

“惟有杜先生。”

大家都聽到了,如釋重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陸京士趕緊打電話到華格臬路杜公館,杜月笙剛好在家,他聽到陸京士的報告,頓時便說:

“你去跟松喬講,他犯不着為這件事犧牲性命。我立刻派車子來,接他到楓林橋骨科醫院治傷。”

陸京士又跑向於松喬的身邊,把杜月笙交代的話,一一說明。

於松喬仰起臉來問:

“杜先生的意思是叫我離開這裏?”

“當然是的。”

“不管陳松源了?”

“你快去治傷要緊。”

“好吧,”於松喬這才站起身來,目不斜視,跟陸京土擠出人叢,往外面走。———上海全體市民明天不必耽心會罷市了,於松喬去進了醫院,上海紗布同業公會理事長陳松源也就“刑”期屆滿,宣告開釋。

在抗日救國的大前提下,陳松源自知理屈,於松喬的行動雖然超越範圍,但是他滿腔忠義、慷慨壯烈的精神,卻贏得上海各界人等的一致讚佩,於松喬扣留陳松源的故事傳誦遐邇,他成為了抗日救國的英雄硬漢。

這一個軒然大波由於陳松源的“不予追究”而風平浪靜了,但是,卻為抗日救國工作做了很好的宣傳,一日之間,上海灘市面上的東洋貨一掃而空,並非檢查所的人員將它們全部沒收,而是經售的商家,私忖自家的“牌頭”不會比陳松源更硬,抗日救國會的人既然如此鐵面無私,執行認真,商家避免貨色充公,虧損血本,多一半將之退回日本廠方或批銷機構,一小部分用貨款買的現貨,則只好把它暗中藏到倉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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