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聽了吳鐵城的話軟了下來
東三省的日本關東軍節節推進,一路勢同破竹,由於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東三省外加上相繼被侵的熱河省將被日本皇軍全部佔領。日本正向中國大陸“勝利進軍”,此一事實使所有旅華日人氣焰高掇,趾高氣揚;他們深信整個中國大陸俱將淪為日本的屬土,因此,當上海高揭抗日大纛,全面抵制日貨時,大小商店爭先恐後地退回貨物,旅滬日人便覺得這是不可容忍的,驕狂的氣焰使他們喪失理智,他們也迅速的組織起來,設法對抗,兇殘橫暴地發動攻擊。———這便是“一·二八”事變前夕的上海情況,中日兩國國民壁壘分明,敵意甚深,他們在從事淞滬之役爆發的前夕,中國人和日本僑民相互敵視,咒罵、打架、械鬥,甚至於破壞和暗殺,縱火、爆炸。
10月12日,杜月笙在家裏得到消息,下午1點鐘,日本人將在北四川路日本小學,舉行“居留民大會”。於是,他開始做一連串的部署,於是,上海的日本人遭到一系列戲劇性的打擊。
1點鐘,日人“居留民大會”準時集會,出席的日僑人數超過4000人之多,會場情緒是衝動、激憤、驕狂與跋戾囂張,他們決議上電日本內閣總理、外相,陸相、海相和關東軍總司令,請求速用斷然、強硬而有效的手段,根本制止“不法而暴戾”的對日經濟絕交,並且徹底解決中日問諸懸案!會場日人群情洶湧地宣稱:“為達成上項目的,我居留民有忍受任何犧牲的覺悟!”
3點多鐘散會,他們又舉行示威遊行。
大隊日僑沿北四川路拖邐向南,他們在行經美租界地段時,中國人默無一言,並無反應,但當他們遊行到了華界閘北白保羅路及虯江路一帶時,遊行隊伍中的少數青年再度跑出行列撕毀路旁的抗日的標語,於是,憤怒的中國青年立即高聲喝打,飛快地衝上去抱以老拳,而且在轉眼之間從兩側店鋪里衝出來更多的憤怒群眾,“打東洋人”的喊聲響徹雲霄。耀武揚威的日本人畏縮了,他們掉首逃回租界,被截留住的人則勉力招架,中國人已經得手,公安局的警察方始一涌而出,就地勸散。與此同時又有公共租界的巡捕趕來。這“事出偶然”的中日民眾第一仗,是日本遊行大隊遭到迎頭痛擊,四下潰逃作鳥獸散而中國民眾則打了人又出了氣,最妙的是,英捕房巡捕以“保護”為名,捉去了三名日本青年。
東洋人逃回家中氣喘咻咻,大不服氣,於是又頻繁接觸,計劃出動反擊,然而,他們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們又挨了當頭一棒!
全上海所有的米店和煤炭店,一律拒絕跟日本人做生意。買不到米和煤,使東洋人馬上面臨斷炊的危險,於是他們大起恐慌,而且氣忿難忍,但是他們卻又不敢動蠻,只好動文的,與米店、煤店老闆進行理論。因為他們已經看到,每家米煤店的附近都有怒眉橫目的壯漢逡巡,如果他們不是勞工群中的英雄,便是白相地界裏的打手,他們的任務是對煤、米店加以監視,同時制止日本人的吵鬧和糾纏。
孰不知,這些暗中組織者和巡邏的打手全是杜月笙的部屬。
從10月中旬開始,零星的鬥毆事件層出不窮,日本外交當局提出的抗議不絕如縷,閘北江灣一帶對於僑民居住最多的日本人來說幾乎已成為黑暗恐怖地界,倘若不是成群結隊,徒手的日本人簡直不敢外出。“打東洋人”成為上海市民成天掛在嘴邊的興奮口號,連三尺童子也曉得“敵愾同讎”“抗日救國”。
有一天早晨9點多種,公共租界有一個騎腳踏車的日本人疾駛而過,路邊有一個小孩衝上來高喊:“打倒東洋人!”這名日本人憤怒之極,下車一耳光將小孩甩倒在地,然後匆匆逸去,街心立刻麇集大批氣沖牛斗的中國人,恰巧有一部汽車滿載日人而來,於是汽車被中國人攔住,車上的日人池魚遭殃,全部被中國人打得一身是傷。
而打日本人的中國人多是杜月笙的弟子。10月28日,浦東申新紗廠秘密向日本新井洋行購買耐火磚瓦14600餘件,日本人保證使用海軍和陸戰隊士兵護送貨物,但是“抗救會”浦東檢查所迅及獲得廠內工友告密,28日這批磚瓦將要分裝五艘駁船,曲安宅軍艇護航運送。檢查所為此訂定了精密的計劃。
於是新井洋行的磚瓦剛要裝船。檢查所人員突然掩至,磚瓦笨重而且體積甚大,但是他們依然迅速地加以沒收充公,全部搬走。正在搬進保管所的貨棧。日本海軍老羞成怒。全體武裝登陸;持槍衝鋒,中國人見了東洋兵毫無懼色,雙方隨起一場激烈的械鬥。中國人有7名受傷,東洋兵才奪回了一部分磚頭。
日本人開設的工廠和商店貨物雄如山積,一件也賣不出去,因為“抗救會”的封鎖越來越緊。他們握有任何一處的情報線索,東洋貨“一見天日”莫不馬上遭到沒收,中國商人沒有一個膽敢販賣日貨,當他們的資敵行為被發現就會被罰金,沒收財產,並且本人要穿上印有“賣國賊”字樣的囚服,立在站籠里供人參觀或辱罵。在“抗救會”嚴格執行全面經濟制裁的過程中,日本工廠商店惟有宣告關門大吉,老闆們躲在裏面宛如置身孤島,她們裝置無線電話,和其他日人保持聯絡。
除了跟日本人進行持續不斷的鬥爭外,杜月笙更運用他在其他方面的影響力,使上海金融工商各界,慷慨解囊,踴躍捐款捐物,為馬占山的義勇軍和流離失所、相繼逃抵關內餐風露宿的東北難民雪中送炭。
當馬占山將軍在黑龍江英勇抗日的消息南來,杜月笙大為興奮,他啟動邀集一批朋友,說:“東北義勇軍孤奮鬥,喋血抗戰,後方民眾應該給予精神鼓舞和物質上的支援!”
大家聽了非常贊成,經過這一批朋友出錢出力,他們第一筆便募到了10萬大洋,匯到黑龍江去慰勞前方將士。杜月笙還有心繼續勸募,並且想派人親赴黑龍江慰勞義勇軍,看看他們能幫什麼忙。這個計劃後來因為日本發動全面進攻,馬占山的東北義勇軍被迫退到海倫,後來通過俄國的西伯利亞,轉進西北邊陲新疆,杜月笙才怏怏作罷。
對於援救大批入關的東北難民,杜月笙辦理長江水災賑濟舉行平劇義演,他會同有關方面組織了一個“東北難民救濟遊藝會”,借新世界劇場邀集名伶名票,各種遊藝雜耍的演員義務演出。同時更舉辦轟動一時購“名撥選舉”,前後歷時整整一月,杜月笙每天都準時到,並親自指點一切。這為期一月的募捐公演,一共募得20萬餘元的賑款,杜月笙將之全部如數交給賑交濟委員會,匯到北方去救濟難民。
既要暗中指揮上海抗救會從事對抗日本的鬥爭,又得風塵僕僕地在滬杭道上主持義演募捐,杜月笙在這一段時期,食少事繁,辛苦萬分,於是一些手下人勸他多休息一些,甚至一些人問他何苦這樣不顧性命的忙碌緊張,杜月笙聽后,雙目炯炯地瞪住他說:
“若不如此,我們便死在這裏!”
到了1932年1月份,日本外交當局為抗議“抗救會”行動的官文書已經堆積如山,但是抗救會不屈不撓,繼續糾葛旅滬日僑,1月18日,重大的衝突爆發,成為“一·二八”淞滬之役的前奏。
座落在華界江灣馬玉山路的三友實業社,1月18日下午4時,有5個日本和尚從門前經過,三友工人群起而攻之,將他們打成重傷。3天後,21日凌晨兩點半,三友社突然失火,英租界巡捕出動馳救,發現了三四十名日本浪人,他們阻止巡捕鳴鐘告警,雙方發生衝突,互有死傷。
中國工人打傷東洋和尚,日本浪人縱火焚燒三友社,於是中日雙方同時提出嚴重抗議,外交戰在1月23日掀起最高潮,日方由日本艦隊司令出面,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哀的美敦書,要求立刻制止抗日運動,並且解散各抗日團體,否則日本海軍即將開始“自由行動”。
上海市長吳鐵城於1月7日就任新職,他接獲日本艦隊司令的最後通牒,立即向中央執行委員會和外交部請示,同時,他因為戰禍業已迫在眉睫,急需了解抗日救國會的態度。他和杜月笙公誼私交關係極鐵。在此半年以前,杜祠落成,吳鐵城不但送匾,捐款與建杜氏藏書樓,而且他更親臨致祭,道賀。所以,他在1月28日上午,在與日本駐滬總領事村井做最後談判之前,在他法租界海格路望廬私宅打了一個電話給杜月笙,告訴他說:
“情勢很緊張了,日本第一先遣艦隊開到了黃浦江里,村井約我在12點鐘最後談判,為了避免戰禍糜爛地方,日方的要求我們可能會得答應。”
杜月笙在電話中問:
“市長的意思是答應制止抗日運動,解散抗日團體?”
“是的。”
沉吟了一下,杜月笙的最後決定仍然還是顧全大局,相忍為國,他說:
“假使市長決意如此,我想,抗日救國會暫時宣告解散,便利官方辦理對日本的交涉,大家多半是可以諒解的。”
吳鐵城卻說:
“不,問題不在這裏?”
“市長是說……?”
“宣告解散抗日團體不成問題,問題在於制止抗日運動這一點。”
吳鐵城說得不錯,制止抗日運動才是令人為之棘手的難題,民眾抗日情緒正因三友實業社被焚事件洶湧澎湃,憤慨激昂,上海的民眾團體,已經組成了後援會,要求政府向日方嚴重抗議,索取賠償。而就在吳鐵城、杜月笙通電話的時候,河北、虹口兩區的民眾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自己的家園挈帶細軟,扶老攜幼,像浪潮般地擁入蘇州河南的英租界,兩區街甫十室九空。這些不願做日本順民的上海居民破釜沉舟的表現,是以此說明他們對日本人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心理。其他方面的反日行動一概不提,單說在那盡棄所有、絕不事敵的紊亂行列里,如果出現了一個日本人,誰也不敢想像將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如何控制上海市民的情緒,制止一切所可能發生的“抗日行動”,在抗日怒潮高漲至極的時候,莫說上海市長沒有把握,即令出動全上海的軍警彈壓疏解,只怕也是枉然,因此,當吳鐵城說明了當前困難癥結之所在,連上海灘上以“閑話一句”馳譽於世的杜月笙不禁也為之躊躇遲疑,不敢承諾。他考慮了半晌,也只好委婉的答覆吳鐵城說:
“這一件事,在現在這種局面之下,能否絕對做到,我想隨便哪一位也無法打包票。不過,我答應市長,從放下電話聽筒開始,我會千方百計儘力而辦。”
得到杜月笙這樣的答覆,吳鐵城已經滿意了,20年後,當他撰文哀悼杜月笙之逝時,往事如煙,而他記憶猶新,他在紀念文中寫着:
“……1932年,余長滬市之初,即遘“一·二八”之變,當時日牒之答覆,後方之應付,以及停戰之協定,地方與政府意見—致,合作無間,因應適宜,實出(杜月笙)先生之助。”
1月28日正午,吳鐵城獲得杜月笙的承諾以後,胸有成竹,滿懷欣喜地去和日本駐滬總領事村井倉松進行最後談判。這一次談判持續一個多鐘頭,為了取信於日方,既已取得抗日教國會實際主持人杜月笙的諒解,吳鐵城當場在日本人面前下令上海公安局:
查本市各界抗日救國委員會有‘越軌違法’行為,本市長本諸法治精神,仰該局即將該會取消,以維法紀,切切此令。
吳鐵城的誠懇坦白,決斷明快,使村井倉松為之愕然。村井倉松“所願”已遂,無話可說,再提出5名受傷東洋和尚的醫藥、撫慰等幾點雞毛蒜皮的要求以後,雙方隨即達成協議。村井倉松辭出上海市政府,吳鐵城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答覆日本總領事抗議書所列載協議各點。他請市府秘書長俞鴻鈞親自當面遞給村井,俞鴻鈞驅車疾駛,爭分搶秒在下午1點45分將答覆書送交村井倉松,並且得到村井滿意的表示,日方只是敦促上海市政府切實執行而已。一天風雲彷彿已成過去,俞鴻鉤匆匆趕回市府向吳鐵城復命,吳鐵城當即拍發“勘未”,“限即刻到”的電報,將交涉經過分呈南京中央執行委員會和行政院,然後,吳鐵城心頭一松,拖着疲乏的身體,回家休息。
全上海的新聞記者,只有《時報》的金雄白事先探悉吳鐵城“一·二八”中午要接見村井倉松做最後的談判的消息,因此他獨自在海格路望廬吳公館坐侯,兩點鐘敲后,吳鐵城滿臉疲容的回來一見到金雄白,他開口便說:
“對日交涉已經順利取得協議,戰禍可望避免。”
吳鐵城的這兩句話字字皆有所依,沒有一句假話,他對日交涉不但取得協議,而且村井倉松已經接受了他的答覆,日方惟一堅持的條件取銷“抗救會”,停止抗日行動,吳鐵城尚且在交涉之前就跟杜月笙獲致協調,杜月笙顧全大局,這時已在全力疏導之中。
但是,金雄白還有點不能置信,他率直地追問了吳鐵城一句:
“真的順利解決了嗎?”
吳鐵城怫然不悅,厲聲地說:
“我是市長,又是辦理交涉的負責人,不信我的話,就不必來問我。”
金雄白肅然而退,當天下午,上海《時報》以巨大木刻紅字為標題,發佈此一獨家消息。並且時報還出了號外:中日問題和平解決。全上海人緊緊繃著的心弦豁然鬆動,業已遷往上海租界的閘北、虹口兩區民眾,心中篤定,現出笑容,又在通往虹口閘北的通街大道組成長龍,仗不打了,大家放心大膽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