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撒播希望的種子
春天的陽光溫和地撫慰飽受寒冬折磨的大地,萬物從寒冷孤寂的沉睡中漸漸復蘇,冰雪消融后的深黑色土地上,被新芽女神的權杖喚醒的生命的種子萌發出一棵棵嫩綠色的芽苗頑強地挺立在微寒的晨風裏,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綠色地毯,一隻只嗓音嘹亮的鶯鳥歡快地鳴唱着飛向藍天,從冬眠中蘇醒的動物們忍耐火燒火燎的腸胃煎熬,迫不及待地從藏身處奔向廣闊的自然天地,貪婪地掠食着所有能填飽它們乾癟的肚子的食物。新鮮的草籽,青澀的漿果,肥美的小蟲,還有活力四射充滿生機的叢林小獸,它們都是處於食物鏈頂端的猛獸們菜單上的候選。
傷勢恢復大半的里德勒指揮着數百名農夫凈化輕度污染的農田,先是用木鏟颳走田地表面一指厚的散發腐爛惡臭味道的醬紫色穢土,從塞冷河引入乾淨清潔的活水浸泡,濕透的泥土不再冷硬,用馬拉犁鏵輕易地進行深度翻耕,渾濁的泥漿漸漸沉澱,失去一定肥力的田地無須休耕拋荒就恢復可以種植高產作物的原貌。
內政官德莫雷托的助手將巫師的指導和言行從頭到尾記錄下來,隨後交給在從頭到尾目睹里德勒的所謂‘洗田’過程的城主府官員們,經過他們的討論和商量后確定里德勒的辦法行之有效,於是積累一定經驗的官員們馬上開始現場指導在附近久候的農夫對污染的田地開始凈化。
“這些被惡魔的血肉污染的穢土都要全部搜集在一起,防止二次污染的同時我準備一次性解決這些麻煩。”里德勒看着一塊塊田地恢復健康,大地的毒瘡漸漸擠出膿汁,抽搐的野性之心漸漸平靜緩和,肉眼不可見的草木靈氣湧進乾涸的身體裏,這是森羅萬象的大自然對它的眷屬者的恩惠,雖然稀薄地不足以釋放一個熒光術,可是它們的出現本身對里德勒而言就是最好的獎賞。
紅袍法師塔斯克作為稱號法師同樣擁有不凡的視野,對這些聊勝於無的靈氣他沒有在意,與幹活熱火朝天的農夫們打成一片的剛剛轉職為莊稼漢的秘韻騎士不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盛宴圓滿落幕後一直隱匿潛伏如今不得不復出的里德勒的身上。
‘胸膛的巨大撕裂傷口已經結上厚厚的血痂,這是一件大好事,與之前不能癒合的傷口相比,里德勒已經借用花冠權杖的部分原力驅除抵消了杜爾胡的神罰。蒼白的臉色恢復了些許的紅潤,看起來氣色不錯的樣子絲毫沒有受到致命創傷的影響,只是暫時不清楚他的實力還保留幾分。’熾焰使者可是親眼目睹常青領域馴服獸潮的全部過程,自然明白一個開始進入聖域的法職者對北地勉強維持的實力平衡將產生壓倒性的決定作用。
‘數十年來,北地封爵們明爭暗鬥后建立並維持的脆弱均勢將會因為這個沉重的砝碼開始傾斜,是不是應該跟他談一談?為了北地,同時也為了深水城。’
做出這個決定后塔斯克側頭望向巫師所在的方向,卻看到里德勒同樣望過來,微微額首露出肯定的神色。
‘看來里德勒不是問題,能進入聖域的法職者都是覺悟很高的絕對平衡者,那麼關鍵就在於激流城的上層,拿了一手好牌的這群暴發戶漁夫們可千萬不要亂來啊。’
回到皮蘇米恩姆·鹿林的藤蔓搭建的臨時蝸居,里德勒休息了一會,感受傷勢的恢復進度,露出一個欣慰的笑臉,隨後立即召來他的三個學生。
瑞文·馬汀、索密特、奧列弗三個少年聽到召喚后立刻來到里德勒的面前,已有一定進展的索密特主動施展了一次熒光術,卻見他的鐵木魔杖頂端噴發出碳紅色的微弱火焰,搖曳了幾下后像是狂風吹過瞬間熄滅了。他有些羞愧地收起里德勒賜予的魔杖,退回自己的位置。
“很不錯的表現,我的學生,不要氣餒,你的潛力開始發揮出來了,而且這個基礎的熒光術受你的體質影響開始異變,估計會是一個不錯的長明火炬術。”
里德勒回想了一下方才索密特的施法過程,沉吟片刻:“而且,你的血脈比較罕見,我依稀看到你的能力源泉。嗯,有林地、木樁、火花、篝火。或許是你的鐵匠的身份,我偶爾還聽到鐵氈被重鎚敲打的叮叮哐哐聲音。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法師里的工匠。”索密特忍不住脫口而出,讓他身邊的兩個同伴十分羨慕。
里德勒哈哈一笑:“真是個爽朗又率性的年輕人。看來你已將渾濁的心靈磨去礙眼的鐵鏽,像鏡子一樣能倒影出你的原本面目。唯一的短板就是和自然的共鳴不夠,無法汲取隨處可見漸漸濃郁的自然氣息用以支持法術的完整釋放。”
索密特微微點頭,摩挲着手裏的魔杖不知道說什麼好。
里德勒沉吟片刻,拿出常春藤魔杖在身邊的樹藤枝椏上輕輕刺開小口,隨後順時針攪動幾下,輕輕往斜上方拉升,一顆豌豆大小的綠色‘珍珠’垂掛在魔杖的三股尖端上。
“這是一顆種子,以你目前的年齡還不夠資格擁有它,不過你的心靈沒有蒙上太多的灰塵應該可以承受住它的考驗。真正將種子和自己融合后,索密特,我的弟子,你將獲得和我相差無幾的自然共鳴水準,獲取數十倍你目前能夠得到的自然氣息,無視學徒的界限釋放出數量不少的法術。”
“尊敬的老師,這種不通過正當途徑獲取的能力不會沒有代價吧?”瑞文·馬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綠色珍珠,艱難地從誘惑的沼澤中拔出深陷的泥足。
“的確如此,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它能讓你們橫越漫長的學徒期的奠基,短期來看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成就,可是沒有深厚的根基繼續往上面添磚加瓦將會異常的艱辛。簡直就是風雨飄搖中的一艘單人帆船橫渡呼倫灣,時刻都有翻船的危機感以及無法抵達目的地的恐慌。”
奧列弗突然出口詢問:“尊敬的老師,您的年齡和雷歐薩斯大人相差無幾吧?”
‘怎麼突然問出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索密特和瑞文·馬汀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疑惑和不解。
里德勒點點頭:“以身體的年齡來說我比雷歐薩斯還要年輕一個月又三天。”
“尊敬的老師,如果可以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那麼我要這顆種子。”奧列弗的說話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巫師點點頭沒有說話。
“奧列弗你走過來,走到我的面前。”
在戰爭中失去所有親人和一切財產,只有幾個身世差相彷彿的孤兒朋友的奧列弗慢慢地走到巫師的面前。
透過心靈的窗戶進入奧列弗的內心世界,里德勒驚訝地看見了一座海底的火山。
“我看到了你的內心世界,表面上和暴風雨過後的海面一樣平靜,而在水面下隱藏着高聳的名為憎恨的礁石之間洶湧激蕩着憤怒的暗流,而在心靈的最深處我目睹到醞釀毀滅一切的熔岩流。”里德勒微微點頭,“幸運的是這股憤怒的對象是來自深淵的惡魔。不出意外的話,我的弟子,奧列弗,你將走上自然復仇者的道路,使用支配四系元素向深淵和一切與自然為敵的異類宣戰。”
巫師低下頭望着跪倒在身前的孤兒:“奧列弗,你要選擇這條道路嗎?註定無法將生命和靈魂升華到神聖的領域,終生背負着憤怒前行,那將是一條佈滿荊棘,崎嶇曲折的羊腸小道,走地越高危險越大,稍微不留神就會墮進沉淪的深淵。”
奧列弗搖了搖頭:“仁慈的老師,我衷心地希望可以在您的引領下走上這條道路,不管前面有多少風霜雪雨,困難挫折,我都會獨自一人前行。我相信,即便是墮進深淵,我也會一步步往上攀爬,重新走上那條註定一生孤獨的道路。”
里德勒仔細地考慮良久才點頭同意,他舉起手上的常春藤魔杖緩慢地點在奧列弗的雙眉之間,綠色珍珠瞬間滲進去,很快在皮膚上浮現出一顆萌芽種子的印痕。
“果然擁有非凡的天賦,才接觸種子沒多久就萌發了新芽,嗯!第一片葉子長出來了,是變化法術,二級石彈術,咦!異變了,鋼鐵飛彈!”里德勒哭笑不得地收回魔杖,右手撫摸着身邊的樹藤,“鹿林,糾正它!”
隱藏在樹藤叢林深處不停遊走的三寸長的樹芯輕輕一動,周圍隨即響起了風鈴的清脆聲音。
稚嫩的葉片上無數符號和線條齒輪一樣互相嚙合重組,主幹的脈絡漸漸清晰,旁枝細節也隨之完善,這時突如其來的一股綠色洪流破壞了葉片上的脆弱平衡,混成一團漿糊的法術結構不得不再次重組。
異變后的‘鋼鐵飛彈’生出了扭曲的雷電紋路,幾個靈能符號在葉片脈絡的頂端出現,二次異變後葉子的顏色加深了,上面承載的法術也變成了嶄新的‘鋼雷破彈’。
“魔法飛彈,心靈指引箭,震顫電擊,三系法術跨越學派重疊融合,奧列弗,你的潛質太驚人了。如果遵循我的道路繼續開拓下去,一定能超越我。真是太可惜了!”
‘這就是王冠的潛力嗎?我的號角和王冠地位持平,卻也無法做到這種對低級法術的完美支配,不過我已經突破了限制升到了頂點,接下來就是準備鑄造屬於我的角冠。’
摸了摸左手中指的豐收戒指,里德勒心情徹底放鬆下來。
兩個弟子都撒播了種子,只剩下瑞文·馬汀一人。
看到老師詢問的眼神,小貴族家庭出身的貴族次子馬上恭謹地彎腰垂首:“老師,請傳授您的一切給我,發誓必定不會讓您獨自一人前行。”
“你也是個好孩子。”巫師滿意地笑了。
“我要在這座樹藤叢林裏安靜地休息恢復疲勞調理傷勢,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進入這處禁地。在修行中如果遇到困難和難題無法解決,就來到叢林的邊緣通過那些樹藤向我詢問。”
三個弟子都明白這是老師徹底恢復前的最後一次會面,格外珍惜時光地圍繞坐在里德勒身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彼此交流眼神。
黃昏時分,里德勒的身體再次被樹藤覆蓋,瑞文·馬汀等人依次陸續離開,他們互相告別回到各自的住處。
很快的,夜幕降臨激流城,炊煙裊裊升起的同時,深水城最後一批緊急避難的難民用過晚餐后在秘韻騎士團的帶領下向自己的家園前進,他們都是為了學習里德勒的農田凈化技術而特意挑選出來的農夫,為了趕上春耕的最後一趟車,他們必須抓緊時間。
曾經喧嘩熱鬧的激流城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夜色漸濃,沒有月亮的晚上,濕冷的霧氣翻滾着降臨,即使是里德勒身處的樹藤叢林依舊瀰漫著白色的濃霧。
新的一天很快來到了,終於交出劍盾印戒辭去代理城主職位的紅色曙光雷歐薩斯看着面前那一筐送給巫師的燕麥物歸原主,沒有多考慮很爽快地交給了副手安排種植等相關事宜。本來還想去拜訪里德勒順便品嘗一下那場盛宴結束后剩餘下來的殘羹冷炙,不過進入防備狀態幾乎與禁地沒有分別的原城主府新主人樹精皮蘇米恩姆·鹿林遵從巫師的最後指令使得所有樹藤都充滿了粉碎岩石的威力。
雷歐薩斯目前擁有的實力可以不懼樹精的阻擋,可是這種不經主人的同意就強硬登門拜訪的無禮舉動,別說腦子裏都是肌肉的沒有經過一定基本禮儀訓練的戰地騎士做不出來,就連佩劍初步聖華的擁有和里德勒平等對話地位的紅色曙光也不敢在貿然觸犯一個法職者的‘領地’。
沒有里德勒的激流城好像一艘失去燈塔指引在茫茫夜幕中前行的帆船,漫長的魔災奪走了大部分青壯年居民和手工業者的生命,空缺出來的位置多地讓人髮指。
激流城的重建工作,最缺的是農夫,自從深水城的難民們離開后,精通馬耕的資深馬倌只有一個身體大不如前的老人,需要他工作的農田很多,可是目前他能做的就是手把手帶出幾個學徒,傳授自己多年積累的技藝。
破敗的城牆需要成百上千的石工和木匠齊心協力大半年才能完成,尤其是會切割石料分辨石頭材質的老石工,可是該死的戰爭讓所有走上前線的工匠損失慘重,薪火相傳的種子還是依賴深水城的支援才勉強培養了幾個出來。
至於一直處於後方的鐵匠則沒有太大損失,被騎士們收攏集中保護的這些匠師們不僅將自己的手藝傳承下去,其中個別優秀的鐵匠已經被激流城城主小海德恩斯借用去打造最新的水動磨坊,幾個有潛力的學徒跟隨着一起去,就連出師后獨當一面的索密特也在其中。
作為里德勒的學徒,索密特本來可以拒絕城主的命令,不過出身在鐵匠家庭的索密特對他的本行工作依舊充滿興趣,因此自告奮勇地加入到水動磨坊的打造工作里。
磕磕碰碰的磨合中,激流城這駕缺乏許多部件重新拼湊的馬車依靠慣性繼續前行,它的未來在哪裏?它要往哪個方向行駛?誰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