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換將
說句違背當世價值觀的話,此刻的段元珩,有點佩服張角兄弟。
不是誰都有勇氣敢站出來大聲說話的。
最起碼,現在的段元珩就不行,他得再等等。
“何異於秦末?”
“何異於新末?”
昏暗的房間內,段元珩跪坐着,喃喃回味這兩句話。
張寶,你說的很對,但你沒看清你的位置,沒發覺你對應的是誰啊。
陳王奮起揮黃鉞,便宜兩漢四百年。
赤眉再起亦無錯,再轉輪迴是人間。
你們兄弟,只是拉開帷幕而已,真正的人間地獄,才剛剛開始。
“不管怎麼說,你們是有勇氣直面腫瘤的。挖除治療,還天下太平,自我輩始!”
長痛不如短痛,哪怕痛徹心扉,那也好過之後的數百年糜爛之世。
“我既然來了,就不會白白走一趟!”
這是他發自肺腑的志向,哪怕其中囊括着‘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的個人私慾。他不會否認,更不會以此平天下之志掩蓋他的個人私慾。
因為,他是人,不是一千八百年後的那個古往今來第一聖人。
他,只能做一個人能做的,在當世做得到的事情。
時日還長,他倒想看看,以天下為棋盤,眾生為棋子的幕後黑手,究竟有哪些人。
他們各自的目的,選擇,到底是什麼。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他的思路。
“師兄,是我。”門外響起趙雲的聲音。
“進來吧。”
門推開,合上,趙雲走到他右側跪坐。兩人正對門口,互相之間不過一臂距離,中間放着一方矮桌。
“師兄,傷勢如何?”
“已無大礙。”
張寶那一箭雖然命中,但只要不是致命傷,以他的身體自愈能力,早已恢復。
趙雲轉頭看向他,遲疑道:“師兄,殲滅張寶后,你似乎沒有那麼高興。”
“為何這麼說。”段元珩從矮桌上取來清水飲下。
趙雲整理言辭,說道:“宗將軍賞賜你金錢,表你首功,你雖多有笑容,但在雲看來,卻多為強顏歡笑。后,將軍舉宴,犒勞三軍弟兄奮勇殺敵,你也過於平靜。嗯,總之,沒有雲想像中那麼高興。難道,師兄還在自責下曲陽百姓的遭遇嗎?”
趙雲心細如髮,段元珩也不奇怪。他這個師弟,雖然出身地方武宗門庭,但自幼文人氣質多過武人悍勇。若是他出身將門,以他的心性天資,極有可能成長為一代儒將。
“嗯。”段元珩放下陶盞,嘆道:“當日我若聽你之言,傳訊下曲陽守將早日遷徙百姓,他們也不至於慘死。”
他是真沒預料到張寶會喪心病狂的吃人。
趙雲道:“師兄不必自責,畢竟,我們都沒想過張寶竟會以人充作軍糧。”
念及未來亂世,段元珩默然道:“有朝一日,黃巾覆滅,這天下真的能太平嗎?”
趙雲蹙眉,看着搖曳的燭火,不甚理解師兄的話。
“師兄,你的意思是,就算平滅黃巾賊,天下也不能太平?”
段元珩嘆道:“黃巾賊未起之前,百姓連年遭難,以至於四處流浪。我是擔心,往後此事會不會復現。”
“這......朝廷,應該會善待百姓吧。”趙雲迷茫的說。
說實話,師兄的問題,他很難回答,因為好多事情,他都不理解也不知道。
“但願吧。”段元珩兩隻手搭着膝蓋,平淡的說。
有些事情,他不想解釋,得讓趙雲自己看見。自己說一萬遍,不如他自己親眼所見。
沉默一會兒后,段元珩輕輕出聲。
“子龍,有朝一日,我若得入仕途,你可願意為我佐吏,你我兄弟,同心同力,再造太平之世?”
趙雲一愣,旋即回過神,未免覺得師兄口氣太大。不過念及師兄在戰場上的勇武,心下倒也承認自家師兄非凡俗之輩。當即,他側身抱拳:
“雲雖年幼,卻也知忠義二字。師兄有此大志,你我同師手足,自當襄助!”
“好!”
段元珩臉上出現一絲笑容,顯得格外明亮。
“過兩日便要南下圍攻廣宗,趁此功夫,我們接着講《軍爭篇》。”
聞言,趙雲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師兄終於又要教他兵法了!
在這個書籍是珍寶的時代,真正的知識大都被世家束之高閣。這其中,《孫子兵法》更是只聞其名不見其言。
因為段元珩懂得許多知識,令趙雲一度懷疑他這個師兄是逃難的世家子弟。只不過,不小心跌落山腳,導致部分記憶喪失。畢竟,他剛剛見到師兄的時候,對方不僅說話聽不懂,更不怎麼認識字。
其實,那個時候段元珩剛來這個時代,自然聽不懂這個時代語言,識字也費了點功夫。好在,他的記憶力似乎也被時光長河強化不少,倒是給他學習語言文字提供不少便利。
對於自己懂得比較多這一點,段元珩的解釋是不知道。反正,他被童師救下的時候,渾身是血,趙雲等人自己腦補他失憶了。對此,段元珩沒有過多解釋,反而利用這一點,用來解釋自己常常出口成章的原因。
事實上,他只是將《孫子兵法》的每一篇背出來給趙雲聽,其中不夾雜任何自己的看法,讓他自己去理解。
兵事一道,他自己也在摸索,怎敢亂教。
讓趙雲多懂一點知識,總歸是好事。
中平元年六月末,北中郎將盧植已經把張角逼入絕境,就在他準備品嘗勝利的滋味時,朝廷那邊來信了。
簡單而言,皇帝不滿意盧植的滅敵速度,且因為某個閹宦的讒言,認為盧植是養寇自重,根本不想剿滅張角。於是,一封聖旨遞來冀州。
內容除卻各種莫須有的指責,另附加懲處方案。
免去一切職務,並用囚車將盧植押往洛陽,終生囚禁。
說實話,這是很離譜的事情。
盧植盡心儘力平叛,結果因為閹宦的讒言,皇帝就下這種旨意。免職什麼的尚且能理解,可用囚車把盧植押往洛陽,這可是羞辱!
兩漢大臣,可以死,但是不能被如此羞辱。
但皇帝,偏偏就這麼做了。
巨鹿漢軍大營,中軍大帳。
“這必是左豐那個閹宦顛倒是非!”巨鹿太守郭典憤怒大罵。
主位上,盧植看着手中聖旨,久久獃滯。他是萬萬沒想到,皇帝居然能如此羞辱他。
難道,天子真的相信一個閹宦的讒言?
郭典轉而對盧植道:“盧公,些許錢財,給那左豐如同喂狗,您當時真不應該拒絕。”
左豐之前代表皇帝來巨鹿這邊視察軍務,期間多番暗示盧植給點好處,結果盧植視而不見。當時,周圍人都勸盧植不要得罪閹宦,但盧植就是不聽。
沒想到,左豐回朝後反手就給盧植送來一份大禮。
許久后,盧植將聖旨收好,囑咐郭典:
“張角已是冢中枯骨,你只需嚴防死守,圍困廣宗,假以時日必能破城擒賊。這期間,絕不可輕敵冒進。張角眼下自知陷入死地,必會拚死反擊,你不可給他機會。張寶已被斬首,冀州黃巾,旬日之內必能平定。”
“盧公!”
見盧植不理會自身處境,還在考慮張角之事,郭典忍不住大聲道:“現在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嗎!”
盧植抬頭看向他,輕笑道:“滅敵本就是我此來冀州之責,未竟全功,雖然遺憾,但我自身亦有過失。陛下詔令,身為漢臣,豈可擅加揣測。郭府君,他日你能平滅張角,吾無憾也。”
“盧公......”郭典看着盧植,內心十分難受。
倒是盧植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