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張寶最後的警告
換成別人,定會覺得張寶臨死還要扯謊,或者說胡言亂語。但段元珩卻沉默下來,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你說說看,真正造反的是誰。”
張寶並未注意到段元珩的異常,自顧自冷諷:
“世之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古以來,無不如此。漢民謹善淳樸,貪官污吏,豪宗強武,人人欺而壓之。連年天災,苛捐雜稅,日復一日。天下之大,破亡百姓,非一城一地,乃千千萬萬。符水救得了病,卻救不了這天下。救得了百姓,卻救不了朝廷。此間之世,何異於秦末?何異於新末?”
言至此處,張寶又吐口血,復又言道:
“我兄我弟,行醫世間,不求名,不求仕,數十年如一日。可到頭來卻發現,病的不是百姓,而是這個腐朽的朝廷!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在造反嗎?
今日,我告訴你這個蠢貨。我兄傳道數十年,教徒近百萬,如此聲勢,這個腐朽的朝廷,卻絲毫不知。哈哈哈,小子,你不覺得奇怪么!”
奇怪嗎?
段元珩並不奇怪,看過這段歷史的都會懷疑,進而找到答案。
張角從建寧年間開始傳道,一直到光和七年。這其中,隔着十幾年時間。如果說他們只是小圈子自娛自樂,那倒也能理解,可問題是他們的規模可不是開玩笑的。
史書記載,十餘年間,太平道信徒發展至數十萬,遍及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之地。其規模之大,範圍之廣,幾乎囊括大半個漢土。
這麼多的人,這麼大的範圍,漢廷諸公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依歷朝歷代來說,朝廷都希望百姓能老老實實待在分給他們的一畝三分地上過一輩子,而絕不希望看見他們變成流民到處亂竄惹是生非。
可現在,流民遍地!
那些知史的朝堂公卿,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這些流民會鬧事?
張角三兄弟,出身尋常,他們有什麼通天手段能遮蔽朝堂眾人視線數十年?
歷史往往不會直接告訴人們答案,需要你自己聯繫上下文理解。
建寧年間發生兩件事情,很湊巧。
其一,第二次黨錮。
其二,張角開始帶着兩個弟弟在冀州一帶活動。
中平元年,黃巾舉事,皇帝擔心那些遭到禁錮的‘名士’勾結黃巾軍,於是解除黨錮。
從張角兄弟心懷異志開始,暗中就有人在為他們保駕護航。
黃巾軍,從始至終都是一枚棋子。
一個交易。
一場不顧百姓死活的鬥爭。
否則,大賢良師的信徒超過萬人之時,就是他的身死之日。
還能等到他準備造反前,別人告密?
騙小孩吧!
真相往往藏在歷史深處,血腥的吃人惡魔亦是如此。
段元珩從前學習這段歷史的時候心裏懷疑過,但這種東西對於考試沒用,他的老師也從沒有給他解釋過。現在,聽完張寶的話,他倒是自己印證了這一點。
但,千言萬語,說到底都是廢話。
因為這種事情,終漢一朝乎?
他現在好奇的是,幕後的黑手還有誰,或者說,他們是誰?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幫你們?”
“你還不算太蠢。”張寶看着他,可惜道:“像你這樣的忠勇之輩,應該跟隨我們才是。只有我們,才能拯救這個天下。”
做夢吧你。
段元珩心裏腹誹一句,忠勇有用?
別逗了。
萬人敵亦難得天下。
從劉秀依靠河北豪強重塑漢家江山開始,就意味着後漢是一個長着腫瘤的巨人。
東漢幼兒園怎麼來的?
腫瘤遍及全身了唄。
就算段元珩天下無敵,可若得不到那些腫瘤支持,這個天下他就坐不穩!
殺光他們?
呵呵。
紙張尚未載道,印刷術還未誕生,知識僅存在上層世家門閥師生之中,殺光讀書人,這廣袤的江山,誰替你治理?
難道要殺光那些人之後,便宜異族嗎?
儘管段元珩手握不大不小的金手指,可依舊步步謹慎。
他再度追問:“是誰在幫你們?”
張寶冷笑一聲,氣息越發微弱。
“告訴你也無用,你也不過是他們的走狗而已,還能噬主不成,哈哈哈......”
大笑過後,一口老血噴出,頭一歪,地公將軍張寶,殺青領盒飯。
看着斷氣的張寶屍體,段元珩面露一絲可惜。
“你不告訴我,其實我也能猜到,只不過以後要我自己驗證而已。對吧,腫瘤君們?”
便在此時,趙雲匆匆趕來。
“張寶死了?”
“嗯。”
“死的好!”趙雲罵道:“這賊子這麼死算是便宜他了。”
“子龍,你很恨他?”
“軍候何來此問,黃巾逆賊,禍害天下,致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難道不該死么。”趙雲氣沖沖的說。
段元珩有心給他普及知識,想想還是作罷,便嘆道:“子龍啊,你認為張角的符水真的能救人嗎?”
“哼,故作玄虛罷了。”
“既然如此,何以張角一朝起事,萬眾響應呢?畢竟,他可不會邪術,既然如此,他何以能矇騙數十萬人隨他造反呢?”
聞言,趙雲一愣,一度陷入沉默。
“師兄,你什麼意思?”他小心翼翼的問。
段元珩微微一嘆,“子龍,平民百姓,有一口飯吃,誰又願意冒着掉腦袋的風險造反啊。”
空氣忽然沉默下來,許久后,趙雲問道:“師兄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閹宦禍亂朝政,蒙蔽天子所造成的?”
以趙雲的年紀,眼見,見識,能想到這一層當世大部分人都認為的事實,實屬正常。畢竟,趙雲的出身,註定他在這個年紀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而段元珩若非讀過這段歷史,而以當世人的見識看法,多半也不知道真正的癥結所在。
“你說得對。”
最終,段元珩並沒有過多解釋,因為還不到時候。或者說,以當世人的價值觀,他的解釋,已經不能用駭人聽聞,離經叛道來形容。
真要形容他的解釋,應該是‘毀天滅地’。
廣義上來說是土地兼并、階層固化、富者擁田萬頃,貧者無立錐之地。又可以說是漢末的天災,氣候變化,農作物減產等等。
狹義上來說,是利益集團的鬥爭。
盤踞在帝座上的天子,遍及天下的腫瘤,以及,被當作刀劍的閹宦。
漢靈帝,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蠢材。
劉秀靠山的後代們,亦不是甘願為奴為婢的臣子。
張寶領盒飯,下曲陽回歸大漢懷抱,宗員大喜,全軍上下亦大喜。
深恨張寶的宗員,獲得其屍體后,立即割下他的頭顱,命人送給盧植。
同時,他也遵守承諾,將此戰首功,歸於段元珩。對此,段元珩坦然接受,同時也不忘為那些陣亡的弟兄們謀福利,要撫恤。高興之餘的宗員自然不會拒絕,全盤答應。
儘管如此,段元珩心裏其實沒有多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