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懷璧其罪

第八十五章 懷璧其罪

濟州,孫府。

孫乾頎來到孫乾慶書房,即便眼前是兄弟,他仍然畢恭畢敬的拱手道:“六哥。”

孫乾慶抬頭一笑,讓孫乾頎坐下,起身沏茶道:“鄭管事送來的賬冊看了嗎?”

“嗯。”孫乾頎點頭道:“河口孫莊上一季入錢三萬貫,加上鐘錶收入分出來的,十六交給府里五萬五千貫,以前孫庄一年頂天也不過賺兩三千貫,難以置信。”

孫乾慶一笑,給十一弟倒了茶,才坐在他對面道:“我說的並非此事,而是這賬本的記賬方式。”

“哦。”孫乾頎既然看過自然知道,點頭道:“也就新奇便利點,不是什麼值得深究的吧。”

孫乾慶搖頭道:“你錯了,此記賬法,不僅易記、易看、易學,還更容易對賬!我已推行了一個月,發現效果出奇的好,錯賬假賬一眼便知,本來我跟你想法也差不多,到此為止,豈料,此法大房早已經習得,且推到了京師!”

孫乾頎一怔。

孫乾慶又道:“大伯可是給各部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特別是戶部!不僅用以記賬,還有登記人口,如今就這賬冊,在京師已經脫銷,一本難求,且已擴散至各州府,如今成效盡顯,大伯和大哥又讓陛下重重賞了一回!”

“唉,可惜知道得晚了!”孫乾頎嘆道。

孫乾慶又搖頭道:“不可只看其一,經過我的觀察,如今這河口,隨便弄出一點東西就是驚世駭俗之物,特別是河口正在用的蒸汽器械,叫起重機!”

孫乾頎搖頭道:“這我也有耳聞,但傳得過於神乎其神!說只需燒煤,一台頂十人,世上哪有這種東西。”

孫乾慶笑道:“傳聞不可信啊。”

孫乾頎正要點頭贊同,又聽六哥道:“何止十人,人會累,此物不會,只需六人輪流操作,全天都能運作,如此一算,一台頂三十人都不過分,更重要的是它節省了很多時間!人力卸一船要一天,它不用半天,如果多加幾台,甚至一兩個時辰就能卸完,你可知這意味什麼!”

孫乾頎搖頭。

目前他只是聽說,沒見過實物,即便又聽了六哥的誇讚,他依然是懵懵懂懂。

孫乾慶喝了口茶道:“燕雲開戰了,糧草調動需要時間吧,往日一天完成的事,你說兩個時辰能完成,陛下會如何看待?”

“嘶!”

孫乾頎倒吸一口涼氣,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不但如此,此物可融入方方面面,特別是礦產!鹽鐵司的鐵案使余令馳大人已經和十六達成交易了,在戰爭時期,不將鐵石煉兵器,反而提供給河口,足可見余大人在這上面下了多大的注!”

孫乾頎畢竟生於將門世家,官場的事自幼耳濡目染,一聽便知,余令馳如果對那起重機有半句虛言,提前告老還鄉還是輕的了!

“起重機真有如此厲害?”

“我相信余大人不會拿身家性命下賭注,除了起重機,河口還在研製一種新船,也是運用了那個蒸汽器械,傳聞無帆無槳便能使船隻在水面飛馳,如果此物成了,整個天下都因河口而改變!”

孫乾頎眉頭大皺。

他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改變天下,居然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村子!

“那不是一群流離失所的貧民嗎?如何能造得這般神器?”

孫乾慶凝重道:“鄭管事情報是一個叫莫杵榆的少年,得了高人傳承,至此苦練廚藝,如今境界難以辨別,不過俞九遷曾誇他天下難出其二!”

孫乾頎茫然道:“這廚子跟蒸汽器械又有何干?”

他無法將這兩樣聯繫在一起,哪怕是做夢都難,總不能是做菜做出來的吧?

孫乾慶解釋:“原因不是莫杵榆,而是他背後的高人,此人來歷不明,見過的人更是寥寥無幾,最開始是從莫杵榆之弟,莫冬枋口中傳出,說有老神仙給榆哥治病,此前的莫杵榆確實失心瘋了很久,老神仙得以證實,就連最近都有人說見過或夢到過老神仙,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但不論如何,這人是確實存在的,再之後,村裡來了兩個人,一個叫陸相心,另一個叫農蘆澤,他們教導村民習字,有意思的是,這種字是簡體字,比以前我們用來記賬的簡體更全面,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到河口的目的,主要是傳授工農學。”

“工農學?”孫乾頎又不解了。

工農他知道,工匠和農民嘛。

但這用教?

“以前我也不懂,後來我才發現,此工農非彼工農,他們所教是更深層的東西,工,非工匠而是工業,河口現在就劃分出了工業區,蒸汽器械也是在工業區研製出來的,而農,不僅包含種地制肥,還有養殖,前段時間我們吃的豬肉,就是十六讓人送來的河口豬,沒有往日那種腥臊氣,肉質也更細膩,半年就能長到近百斤,比尋常飼養重了十多斤,可鄭管事打聽得知,這還只是初代,隨着育種和飼養方式提高,一年可長兩百斤左右,現在的河口,只要不攢錢,正常滿足口福,每頓吃上肉也不成問題!”

先前被拓展了一下思維,孫乾頎已經能意識到這裏面的厲害關係了!

“這兩人,莫非跟那老神仙是一路的?”孫乾頎抓住了重點。

孫乾慶點頭:“不止兩個,但凡與莫杵榆有密切關聯的應該都是老神仙安排過來的,此人必是學究天人的大能之士,只怕修為也是通天徹地般,不過他顯然並不願意現身,甚至河口變成如今,也非他主動為之。”

“嗯?若非他,河口豈能如此?”孫乾頎不解道。

“十六弟精明啊!”孫乾慶冷笑道:“他在發現這位老神仙后,三番五次的向莫杵榆示好,給他地,送他建材,還推舉為河口裏正,年輕人嘛,還是讀過書的年輕人,誰不想有一番大作為,且我深究發現,其轉折點正是去年修河時,這莫杵榆心善,救了些人,但也有救不活的,死在了他面前,少年心性,如何能忍,必然是求過老神仙的,老神仙不想干涉,但卻沒有完全拒絕,於是陸相心、農蘆澤這些人就出現了,聚在他左右輔佐他,才有如今的河口!”

孫乾慶的調查事無巨細,整條脈絡都讓他剖析得七七八八。

孫乾頎佩服道:“六哥能耐,不過十六運氣更好,居然能讓他抓到這等機會,利用鄉野小子得老神仙的指點,六哥是否也想如此?”

孫乾慶搖頭道:“我倒是想,奈何觀河口重重,老神仙可能早已離開,陸相心和農蘆澤等人必是他的弟子,這些人明明可以在朝廷位極人臣,卻選擇幫助一個小師弟,顯然都是視名利如浮雲之人,這樣的人根本沒法拉攏,而那莫杵榆,雖年幼,但聽聞忠義,剛剛學廚時,其所需的食材都是村民幫忙下水捕撈,便宜賣的,逢年過節他都有回禮,如我們吃的月餅,去年他每戶都送了,這種人,你讓他背棄十六,難!”

孫乾頎有個想法,但是沒說!

畢竟這種事絕不能隨意開口,最好就別開口!

比如,十六沒了呢!

孫乾平不是自顧自己的人,他賺的大多數錢都孝敬給了老宅,如今老宅上上下下都漲了月錢,他們這些公子小姐們,更是每人一塊價值不菲的精緻懷錶。

孫乾頎這口一開,後果都會很嚴重!

與對六哥的信任沒關係,而是六哥怎麼看待他的關係!

人心隔肚皮,再親近的人也不能啥都交代,特別是在他們這種家族!

孫乾慶見十一弟沒開口,也難分辨他內心的活動,於是道:“十六弟正在打聽納粟事宜。”

“他想當官!”孫乾頎驚訝了。

孫乾慶點頭:“以十六的財力,做個縣令還不是手到擒來,我料他不會放過河口,必是要在巨野為官。”

孫乾頎皺眉道:“這麼說,他還要把持河口五年!”

別說他現在意識到河口的重要,就是之前,沒這些情報時,他們都決定要在年節時逼宮了,明年起,河口必須交給他們三房。

大房不會不同意,他們只要拿到錢,不會管是二房還是三房治理河口。

至於老祖母,更不用擔心,這位老太太不幹一碗水端平的事,她只會偏袒有能力的,誰能力強,誰就上,這方面,孫乾頎有自信,十六弟干不過六哥。

河口發展成這樣,跟他孫乾平關係大嗎?

送人情誰不會?

孫乾平一直以來就沒有提出過河口的建設計劃,都是老神仙那群弟子提供方案,他就負責點個頭就成了,這誰不會?

但老這樣下去也不行,以後河口是姓莫還是姓孫啊?

趁其羽翼未豐,明年初就是最好的下刀時機!

可他沒想到,孫乾平這廝,居然走納粟這條路!

真讓他當了巨野縣令,他們就算成功插足河口,未來五年還得聽他的。

畢竟官方的身份是要強於家族的,白身的族人怎麼敢得罪有官身的親戚,自然就沒人支持他們奪到河口治理權。

總不能說,大家支持我,奪得老十六的河口后,大家一起分吧。

這嘴臉太醜陋,就算都同意了,分到手裏的又能有多少?

正在孫乾頎思索時,孫乾慶又搖頭了,他把玩着空杯道:“豈止五年啊,最少也是十年啊!”

“啊?”孫乾頎表情木訥了。

“他要成了巨野縣令,憑河口政績賺個府令輕而易舉!”

孫乾頎不可置信道:“他還想當濟州府令!不對,這不可能!”

“是不可能,但濮州呢!之前巨野可就是濮州治下,河口要繼續這麼能掙錢,他都不用家裏的關係,自己在京師活動活動,把巨野歸入濮州並非難事!”

“這……”

孫乾頎已經麻了!

“就沒辦法了?”

孫乾慶點頭:“十六肯定是得高人指點了,多半就是余令馳大人,他前腳離開河口,十六後腳就開始打聽了,此為陽謀,除非十六命衰,不然未來十年咱們都別想碰河口一下!”

孫乾頎聽出六哥意有所指!

命衰,哪這麼容易!

十六弟自身還是個練家子,體魄遠強於普通人,按照族中玉膚的前輩年齡算,至少也能活八十歲了!

所以這命衰,不是夭折或病痛,只能是橫死!

孫乾頎在這上面不會多嘴一句。

他想得到河口,但絕不會用這種方式,這是把命也拿去賭了,犯不着。

如果孫乾慶敢提走這一步,他會毫不猶豫的站到這位六哥對立面,作為拉攏孫乾平的籌碼!

最終,孫乾慶也沒有提,只是感慨一番后,讓孫乾頎回去想想對策。

孫乾頎面前恭敬的辭行,心裏冷笑:“就看孫乾逸,會不會着這道了!”

他所料不錯,離開沒多久,孫乾逸就來到六哥書房。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孫乾頎也不打聽,靜觀其變就好了,因為孫乾慶更想得到河口,跟着他,何須費腦,出了事也讓他扛,自己從頭到尾可沒有說過要對付孫乾平,只說過河口不能由一人久持!

又過了兩天,十月中旬。

偷偷給河口運送石英的老魏,突然收到山寨的召集令。

不得已,他只能停運,轉頭趕往山寨。

還沒到大殿,他就聽到了寨中幾個小頭目的議論,得知居然是又要拿河口開刀了?

果不其然,大殿中諸位統領商議的便是這事。

不過讓他意外的不是進攻河口,而是針對一個人,孫乾平!

“老張真特么神機妙算!”老魏暗笑。

孫乾平的事他多少也獲取了一些情報,是由老山送來的,寫信的當然就是附身蕭夜遙體內的老張。

而且是早在上個月就送來了,讓他看看山寨對此有什麼動向。

“看來孫家跟山寨確有瓜葛,不,這麼想可錯了,沒有瓜葛又不是不能用,花錢找個有瓜葛的就歐了。”

“魏頭領,你怎麼看?”

“啊?”

老魏回過神,看向山寨的傀儡之主,齊允惜,齊大公子。

“方才諸位頭領都沒能想到好對策,看魏頭領如此苦思,莫不是已想到對策了?”齊允惜笑問。

“抬舉了大公子,我是在想對策,但想不到。”老魏搖搖頭,又道:“那孫乾平一直居在孫莊裏,而那孫庄修得是易守難攻,護院也是個個不簡單啊!”

“嗯,畢竟出至將門。”齊允惜嘆了一聲,又道:“我看,還得等他離開河口,如年節時回濟州府途中!”

“還有一個多月呢,會不會有點久?”一位頭領提問。

齊允惜搖頭:“不會,對方給的時間是半年,諸位頭領都能接下此事,且……我父很可能就是死於孫乾平之手!”

“什麼!”眾人震驚。

齊允惜嘆道:“去年我們剛想對河口下手,我父便被刺殺,世間哪有這般巧合之事,因此我決定,誰為我父報仇,我奉誰為主,他也將是未來的山寨之主,我連日來心力憔悴,實在不適合久居此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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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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