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開張

第六章 開張

湯熱上了,水也煮開了,連蔥花都切了一大碗,卻不見一個人。

滿心期待的莠兒從笑靨如花漸漸變得愁眉苦臉。

“柴都添了十幾根了,水都煮了半罐,還沒人來啊!”

能幹的活她都幹了,但還是想找事做。

莫杵榆心如明鏡,知道莠兒想轉移等待審判的那份煎熬。

他和三娃沒有告知,有些事他們不用講得太白,需要莠兒自己去感受。

現在說什麼莠兒該急還得急。

過了今天,明兒她自然會穩下來。

何時燒水,何時添柴,何時控火,她會掌握得越來越好,成本也會降低。

“快到了吧。”莫杵榆看看天色。

三娃點頭:“第一批應該不遠了。”

莠兒不是很明白,不過一直張望的她終於看到了一隊人馬從片土坡林旁走出來,不帶停歇的往他們這裏趕。

看似一隊人馬,卻不是一伙人,而是結伴而行的百姓,其中有商人、農戶、漁夫,還有攜老帶幼的一家子。

“幹活。”莫杵榆把鍋蓋一掀,三娃添了一把柴。

莠兒沒擺過攤,但跟爹爹去過縣裏,見過人擺攤,也聽過吆喝,於是忙跑到路上吆喝起來。

“賣面,魚湯麵,魚湯餅,好吃不貴,一碗三文錢!”

然而卻沒有人止步,甚至不多看一眼,直直從攤前走過。

莠兒看着遠去的人,眼睛都紅了。

莫杵榆安慰:“他們不吃很正常,這個點從縣裏出來,考慮到趕路,多少都填了肚子,再等幾波。”

莠兒是一點高興不起來,拉着臉,垂頭喪氣的坐回原位。

卻在這時,她突然聽到有人輕聲問:“你這做的是湯餅?”

莠兒忙抬頭,看到的卻不是路人,而是村裡人,一下又蔫了。

村裡誰捨得在外吃東西啊?

果然,得到莫杵榆答覆后,這人笑了笑就走了。

不過沒過多久,又有一個聲音笑問:“你這湯,用的是什麼魚?”

“鯽魚。”莫杵榆解釋后問:“要來一碗不。”

莠兒又忍不住抬頭,看到的雖然不是村裡人,可她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更不陌生。

中年漢子點點頭道:“聞着挺香,給我來碗嘗嘗。”

“請那邊坐。”莫杵榆立刻下面。

漢子坐到凳子上,旁桌就是愁眉苦臉的莠兒。

雖然他點了面,但莠兒還是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個漢子不能代表村民,他是孫大戶家請來的棍棒教頭,經常到縣裏喝酒,這村裡感覺也就他吃得起了,至於孫大戶家的人,肯定瞧不上這面,聽聞他們家請的廚子是縣裏的大師傅,那手藝,縣老爺都說好。

面很快上來,漢子一聞,魚香四溢,還帶着點清新的麥香。

剛拿起筷子,便聽莫杵榆道:“蔥自己加。”

漢子大笑:“不怕我把你這一碗蔥幹掉?”

莫杵榆不在意道:“多了搶味。”

漢子一笑,端起大陶碗就喝了一口,隨後他就怔住了。

“嗯?”

漢子驚訝的直起上身,讓湯在嘴裏滾了滾,方才咽下,隨後一聲不吭的又喝了一大口,還是不吭聲,再然後,蔥都沒加,稀里嘩啦的就把一碗面吃光了。

“再來一碗。”大漢意猶未盡的抹把嘴道。

莫杵榆趕忙又下了一碗。

這次漢子不急了,慢悠悠撒上蔥,開始細品。

半刻鐘后,大漢放下空碗,撫摸短須道:“榆哥這湯餅味道,怕是縣裏那最好湯餅廚子也不及啊,你是何時有這手藝的?你爹也不是廚子啊。”

莫杵榆隨口道:“平時無事,就喜愛琢磨這些,讓您見笑了,六文,謝謝。”

大漢卻一次給了九文,多出來的當然不可能賞給莫杵榆。

莫杵榆會意,讓莠兒收錢就去下碗面。

絕對不是他分量少,這一碗抵得上他加三娃子的量了,至於莠兒的量,最多也就一碗半。

單純是對方食量大。

莠兒沒想到真賣出去了,還是一次三碗!

喜滋滋的收了錢,又忙不迭拿起麻布擦了擦桌麵湯汁,然後收碗去洗。

他們準備的碗只有六個,家裏已經沒有多餘的大碗了,連筷子都是她昨夜跟娘削的,數量雖不少,還是順手洗了。

等莠兒從溪邊回來時,正巧有一隊人路過,其中有三人到桌前坐下,把她先前的位子給佔了。

莠兒不惱反喜,跑過去把洗好的碗遞給莫杵榆,隨後就焦急的看着面煮的如何了,柴火少沒少啊,湯要不要加啊,總之非常想干點啥,可是現在攤小,根本沒多少事讓她干。

“誒,聞着挺香的,你們真不要?”

“不用。”

“我也不要,這大熱天的還吃湯餅,別中暑了。”

莠兒聽到三位新客人的談話,心情又低落了。

三娃子拉拉她褲腳悄聲道:“看榆哥的。”

“看榆哥作甚?”

莠兒疑惑看去,見莫杵榆端上碗面,然後正常說了一句:“蔥自己加。”便回來了。

“嗯?”

莠兒懵了。

她剛剛反應過來,三娃大概是說看榆哥怎麼把面賣出去,結果榆哥也沒問人家啊。

她把目光看向吃面的人,奈何,這人吃下面后,表情跟旁桌的孫家教頭如出一轍。

突然,一人叫道:“給我也來一碗。”

“額,我也要。”

莠兒驚訝了。

等她看向兩人時才發現,這二位一個手裏抓着一節蔥白,一個嘴裏叼着。

難道這就是讓他們吃面的辦法?

開胃菜,是後世餐廳酒樓必不可少的東西。

莫杵榆條件有限,只有蔥白。

他本來想弄大蒜,實在沒錢。

除非賣掉許氏疑是嫁妝的銀珠子。

莫杵榆不會做這種事,許氏都快賣女兒了也沒捨得,說明銀珠子對她的重要性。

莫杵榆得藏着,寬裕了再給許氏。

如今的人過得都艱苦,蔥白對窮人來說也算不錯的開胃菜。

可刺激味蕾,加快胃部蠕動,繼而提升食慾。

有些人喜歡蘸醬,奈何條件不允許。

莫家麵攤目前條件是差,但耐不住味道好,以至於吃過的人都在感慨,少不得被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路人聽了去。

並且在兩裡外就是渡口,多數人在此地歇腳,也就有人回味暢談,口碑廣告不知不覺傳開了。

自從有了第一個客人後,莠兒就感覺一直有客在。

不是客人不走,是走了一茬又來一茬,數量一直保持在兩到五人。

如果多張桌子,不知會不會多幾位?

她不住聯想到爹爹若在多好,什麼凳子桌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想到爹爹,莠兒高興之餘又多了一份傷感。

“愣着幹啥,洗碗啊。”莫杵榆催促的聲音立刻驚醒了莠兒。

“哦,臟碗呢?”

“桌子上,要我過去遞給你嗎?”

莫杵榆冷笑話莠兒是一點給特不到,她專心收拾,反讓榆哥尷尬了。

時至下午,人顯然更多了,等莠兒在家和好麵糰送來時,不僅桌邊坐了六個人,居然還有人席地而坐等候空位。

感覺要能多幾個大碗,說不定有人會在路邊捧着吃。

“榆,榆,榆哥,面……”莠兒氣喘如牛的遞上麵糰。

莫杵榆皺眉,也怪他沒把話說完,讓莠兒和面,她就真只是和面。

沒法,只好當場拉了。

“下次記得拉好了送來,要沒學會,也備點麵粉……”

“俺這就去拿。”莠兒忙往回跑,莫杵榆怕驚擾客人,不好大聲叫,只能由她了。

“洗碗。”莫杵榆對三娃道。

中午的時候,莠兒為了方便洗碗,一直留桶水備用。

而用的木桶,是先前盛湯的,現在已經用了兩桶,最後一桶也倒鍋里了。

三娃雖不用爬到溪邊,但表情依然不是很好。

他討厭洗碗。

申時過後,湯家三小已是累得筋疲力盡。

莠兒打開湯鍋,看到湯汁還能做幾碗,不由就有些急切了。

奈何一刻鐘前就沒路人出現。

“我去渡口看看。”莠兒說著就想跑。

今天食客多數是渡河來的,從縣裏來的很少逗留,且午後就沒什麼人了。

莫杵榆立刻拉住她,這丫頭累了一天,還打算跑個兩里地,不要命啊?

他嚴厲道:“這點我們當晚飯正好。”

“哦!”莠兒立馬乖巧。

收拾回家,三小坐在炕上氣喘如牛。

不多時,三娃突然道:“一百二十九文,賣了四十三碗。”

莫杵榆皺眉:“我記得是四十六碗,怎麼少了三碗?”

“俺這俺這。”莠兒想起她收了教頭的九文錢,忙掏出來放進三娃子捧的錢罐里。

聽着三娃搖晃錢罐時,那錢打錢的美妙聲音,莠兒雙手捧着臉,杏眼眯成了縫,笑成了傻瓜。

莫杵榆算了算,道:“扣除成本,進賬八十二文錢。”說完,掏出快木板隨手用塊炭筆寫上。

“人工沒算呢,還有平底鍋。”三娃子提醒。

“平底鍋不能算這裏面,那要另開賬目,另外剩下的食材也不能算一個賬,至於人工,莠兒,你要多少工錢?”

“啊!俺還有工錢?”

“不能白白讓你幹活,但暫時只能給二十文。”

“不要不要,俺不要,給俺碗面吃就成。”莠兒連忙擺手。

莫杵榆想了想道:“這樣,當你入股的錢,細說你也不懂,就當我給你攢嫁妝,不過女孩子怎麼能沒有私房錢。”

莫杵榆點出九文,堆疊到莠兒面前:“別惹我生氣。”

莠兒抹着眼角淚花,抽泣道:“謝……謝謝榆哥。”

“這才哪到哪。”三娃爬上炕桌,一手叉腰,一手指點江山道:“以後咱們要把生意做大做強,成品牌,開連鎖,賺更多的錢,還要讀書,姐兒也給我讀,別擔心錢,有榆哥教。”

“怎敢勞煩榆哥呀!”莠兒又不好意思起來。

“要得。”莫杵榆嚴肅道:“以後你也要記賬,不學怎麼成。”

說完,莫杵榆就用木炭和木板,寫了十幾個簡單的字,從一到十,然後百千萬,還包括莠兒名字,讓她一邊念一邊寫,自己休息一陣,隨後去了趟王鐵匠家。

錢有了,但莫杵榆還是提出賒賬。

王鐵匠哪肯許。

奈何有個胳膊肘向外拐的寶貝女兒,出口便道:“榆哥困難爹不是不知,今天榆哥湯餅生意確實好,不愁還不上,寬限幾日有何不可?如此他人也會知曉爹為鄰里解困之美名,日後生意焉能不好?”

“窮鄉僻昂傳什麼美名,霽兒莫要胡鬧。”

王家姑娘不說話了,就這麼直直盯着王鐵匠,丹鳳明眸略微一眯,就感覺有精光欲要迸射出來,直透人心。

這把王鐵匠盯得渾身不適,不過數息便敗下陣來。

“好!好好!聽你的,五天,只寬限你五天,今天算一天。”

“嗯?”

只聞女兒一聲冷嗯,便讓王鐵匠微微一顫。

“好!好好!明天開始算,後天也成,大後天也成行了吧!要不明年開始算?還是等咱死了再算?你要怎樣嘛?”

“榆哥說。”王家姑娘看向莫杵榆。

莫杵榆皺眉,這王家姑娘胳膊肘拐得有點過了。

該不會對這身皮囊感興趣吧?

丫頭才多大就情竇初開。

“一天二十文。”莫杵榆提議。

王鐵匠一股火氣上涌,但見女兒又凝視他,便道:“你高興就好。”

謝過王家父女,莫杵榆拿起平底鍋往家走,途中正好遇見許氏從孫大戶莊園側門出來。

莫杵榆趁門沒關瞅了一眼,就見裏面雞鴨成群,更遠處好像一片瓜果地,青油油的異常茂密。

聽說每日天未亮,就有人從這莊裏拉出一車車食材運往縣裏,以後自己有什麼需要,不知能不能零散的採購些?

“娘辛苦了,妹妹我來背吧。”莫杵榆要求道。

許氏笑道:“不用不用,娘不累。”

莫杵榆看着她人都有些恍惚了,腳步虛浮,還不累?那什麼叫累?

他也不多言,從許氏背簍里把么妹單手抱起來,就扛肩上,未免肩膀不夠寬,還把胳膊舉起來扶住么妹。

小女娃娃也不怕他,反手揪着他的髮髻咯咯直樂。

許氏欣慰一笑,又遲疑道:“今天……怎樣啊?”

“還不錯,掙了八十文。”

正走着的許氏突然停下了,看着榆哥舉着么妹玩耍,她難以置信問了聲:“八十文?”

“哦,是啊。”莫杵榆回頭解釋:“莠兒打的粟米面給我們節省了很多。”

許氏還是無法相信,直至到家,看到莠兒獻寶似的捧着錢罐子讓她聽響時,許氏才相信了兒子的話。

晚飯,他們吃的除了魚湯麵外,還有煎得香噴噴的魚肉渣。

吃飯途中,三娃突然委屈道:“娘,三娃好可憐啊,切了一天的蔥,洗了半天碗!”

“哪有!”莠兒一聽急了,生怕三娃惹娘擔心,就想出言解釋他們不累,結果榆哥居然當了叛徒!

“可不是,莠兒更累,啥重貨都她幹了。”

“俺沒……”

莠兒急得都快哭了,可又是話一出口,再度被打斷,這次輪到三娃搶先道:“娘,你幫幫三娃和姐兒吧。”

“娘咋幫啊,娘還要到孫家幹活啊。”許氏愧疚道。

“別幹了唄,一起給榆哥打工,一天二十文哦!”三娃笑眯眯道。

“二十文!”許氏驚訝的扭頭看着莫杵榆。

她在孫家一天下來,洗上百件衣服都沒十文錢,二十文!她難以想像。

“胡說。”莫杵榆一開口,許氏就嘆了一聲,沒等拒絕,莫杵榆又道:“少個人就少很多生意,你看今天莠兒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又恰巧是路過人數最多的高峰期,中途流失了好幾波客人,就是缺人手和準備不足的原因,要是人手夠啊,準備也充分,少不得還得賺百八十文的,那一個人工錢豈止二十文,至少三十文起。”

他是沒把自己與三娃算進去,但許氏和莠兒可沒想這麼多,就覺得可惜!真可惜!特別是莠兒,一個勁埋怨自己太笨,老準備得不充足,白白流失了好多錢。

“可是……”許氏擔心只是暫時的,不想丟掉孫家這份穩定的收入。

“嗚嗚,娘啊,三娃好可憐,嗚嗚!”三娃又開始賣慘。

要說四個兄妹里,許氏最心疼誰,無疑是三娃子!

不僅她,村裡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心疼三娃子。

因為這小傢伙雙腿有疾,天生沒法站立,到哪都是跪在地上爬來爬去,看着令人揪心啊!

許氏作為生生母親,沒誰比她心疼,她之前對莠兒的關心,更多出於瀕臨絕境的賣女心思,卻也沒有冷落了三娃和莫杵榆,不然豈會用石頭假裝饅頭,把真的分給孩子自己留假的餓肚子?

此時此刻,她不再多言,只抱着三娃默默哭泣。

莫杵榆看着鼻頭一酸,輕嘆一聲。

感覺自己也多愁善感了,這大概是人越面臨絕境,越容易被一點小小改變而觸動心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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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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