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烤魚
當夜,被蚊子折磨醒的莫杵榆疲憊的起身,邊上的三娃和莠兒睡得很香。
“都是狠人啊!”
莫杵榆實在沒法把蚊子叫當搖籃曲,起身出了屋。
夏天的夜色很明媚。
莫杵榆抓撓着手臂上的瘙癢,打眼一望,夜色下的籬笆小院裏,菜園歪柳,轆轤井口和三間土坯房。
中間是許氏住的主屋,左邊是他們三小的小屋,還有一間看樣子是柴房和灶房合併的。
莫杵榆到了井邊,轉動軲轆將水打上,倒入一旁的木盆里,又回屋拿了塊麻布出來,沾水擦身。
冰涼的井水減輕了身上的瘙癢。
但莫杵榆肚子卻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把剩水倒菜地里,莫杵榆回屋躺屍。
翌日,日上三竿。
當莫杵榆醒來時,感覺身上最後一滴油水讓蚊子順血掏空了,有點輕飄飄的眩暈感。
起身不見三娃,莠兒不在,主屋的許氏大概也到了孫家做活。
莫杵榆下了炕,活動活動,更感乏力。
走出門小屋,放眼一望,艷陽渲染下的院落白得有些刺眼。
適應后,看到籬笆外有條小道,小道對面有座石坡,依稀長着些草木,總體看較為荒涼。
“空氣是真好。”
深吸一口氣,疲乏稍減,莫杵榆撓着屁股去井邊打水洗漱。
他含着一口水,來到菜園邊一噴,低頭看着破土不久的菜芽子,不施肥,兩個月也吃不上。
再看另一邊的雞籠,空空蕩蕩。
索然無味來到廚房,先看到黑亮的土泥灶台,頭上是蒙了厚厚一層煙灰的木樑,從煙灰色澤和蓬鬆狀來看,最近做的菜光有煙了。
打開米缸,空空如也。
到瓶瓶罐罐的架子前翻找一陣,就找到一塊石鹽和一抓雜糧,就一抓,一抓就能抓完,還是皮包骨般的少年手掌。
“果然是狗尾巴草籽。”
昨天的雜糧餅他就吃出來了。
莫杵榆左右一看不見篩子,簸箕倒是有。
先做點填填肚子再說。
狗尾巴草籽是粟米祖宗,就是量少粒小。
生火對莫杵榆不是難事,火柴堆旁有備好的干艾蒿。
此物可做葯,亦可當茶,還能做成引火的火絨,更妙的是能驅蚊!
抓把艾蒿重搓輕揉製成火絨,再拿一旁鐵杵和燧石朝火絨敲出火星子,不多時火絨冒起青煙。
“還行,沒生疏。”
莫杵榆捧起火絨輕呼慢吹,直至燃起明火。
引燃爐灶,接下來就是燒鍋炒粟。
鍋是半嵌在灶台上,莫杵榆這體格搬不動,便用葫蘆瓢舀水,舀不出的用竹片刮干,再放入草籽。
待草籽香氣溢出,接着如小爆米花般逐一爆開。
炒起爆米倒入簸箕,給鍋里加了三瓢水,莫杵榆抓起簸箕到外面篩選片刻,總算獲得一小碗噴香的爆草籽。
草籽就算爆了個頭也不及普通粟米大。
磨點鹽灑上,抖勻,剛嘗一點莫杵榆就搖頭。
“火候過了,鹽也不好。”
吃下大半碗,嘴都幹了,他回廚房將大鍋里燒開的水盛出一碗晾着。
剛出來,見籬笆外一個瘦弱身影出現前門小道。
莠兒回來了。
小丫頭都瘦成麻桿了,居然還有力氣背着大背簍,三娃還蹲在裏面,手裏舉着魚簍,露出個腦袋沖他憨笑。
這傢伙,老成跟憨傻是怎麼做到無縫連接的?
“榆哥。”
莠兒見莫杵榆坐在屋檐下,喜滋滋的推開籬笆門,報喜似的道:“今天俺撿了四條魚,三娃子還抓到一條鱔魚呢。”
“我看看。”莫杵榆起身,先把三娃抱出來,再幫大丫頭解下背簍。
大丫頭興高采烈的將三娃手裏魚簍捧起,獻寶似的給莫杵榆:“榆哥你瞧。”
莫杵榆打開一瞅,裏面一條尺許長的黃鱔,還有半斤重的鯉魚和三條兩指寬的鱭魚。
鱭魚又稱刀鱭,俗名刀魚。
這可是好東西,可惜死了。
看魚眼應該死了不久,但水產死的跟活的區別巨大。
“有的吃就不錯了。”心想着,就聽莠兒叫道:“憨娃,你吃啥?”
她見三娃端起凳子上的碗,抓出一些棕白的小粒粒就拍進嘴裏。
“爆草米。”三娃說后又評頭論足道:“有點過火候,手藝退步了。”
“草米?是俺采來那些嗎?”莠兒看着不像,過去手抓了一點放嘴裏,頓時兩眼放光道:“嗯嗯好吃,香香鹹鹹的,額……榆哥,你不會是用了鹽吧?”
“一點。”
莫杵榆轉身進廚房,拿出鐵片似的薄刀片,再打盆水開始處理魚。
一見莫杵榆的舉動,莠兒忙道:“俺來俺來,呀,榆哥你咋用這麼多水啊?”
莠兒沒注意到榆哥嫻熟的剖魚手法,就心疼水去了。
跑到水缸邊,一看她辛苦打的半缸水見了底,丫頭抱頭髮出一聲尖叫。
“別嚷,回頭我給你裝滿。”
莠兒氣鼓鼓的提桶走出來:“不用。”
“那我給你做吃的,犒勞你。”
莠兒頭也不回道:“榆哥哪懂做吃的,放着等俺來做。”
她這話說完,莫杵榆已經將鯉魚處理乾淨。
等莠兒打水回來一瞅,驚訝道:“真剖好啦?你啥時候學的啊榆哥?”
“神仙點化。”三娃提醒。
“真的呀?”莠兒回頭一臉驚奇。
三娃憨笑:“是咧是咧,俺都聽到了,榆哥要咋做?”
莫杵榆不假思索道:“烤。”
沒調料,魚還是死的,蒸煎都不好。
“我去挖點姜蔥。”三娃爬進許氏屋中,不一會兒拿出把小鋤頭往屋后爬去。
莫杵榆沒到過屋后,不知道後面還種了不少東西,他手腳麻利的處理好魚,就進廚房搗騰炭火。
家裏沒火炭,莫杵榆就用先前燒剩柴火。
沒多久,三娃拿了些姜蔥回來清洗。
莫杵榆把洗乾淨的拿去拍剁,簡單腌制一下,再去削幾根竹籤。
莠兒沒閑情看榆哥忙裏忙外,提桶在井口和廚房來回奔走。
莠兒體格還不如他,卻足足倒了十桶,又來回奔走,轉動轆轤又是力氣活,理應累得滿頭大汗,她卻只是冒了點虛汗。
莫杵榆皺眉。
這不是體力好,是體寒、陽虛,再這樣透支勞作,用不了幾年開始受病痛折磨,再營養跟不上,能活過三十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坐下休息,魚馬上烤好。”莫杵榆勸道。
“不累。”莠兒還打算再打兩桶。
莫杵榆神色一厲:“我是你哥嗎?”
“啊?榆哥怎問這話?”莠兒不解的看向榆哥。
“是就聽我的,讓你休息你就休息,活又干不完,老這麼繃緊着嫌命長啊。”
看到如此嚴厲的榆哥,莠兒不敢造次,乖乖的“哦”了一聲,拉張小板凳坐在莫杵榆對面,看他熟練的烤魚。
初時還沒啥,但那魚越烤越焦黃,氣味也越發香濃,莠兒開始不停的咽口水。
“別急,做什麼事都需要耐心,三娃,薑汁搗好了沒有。”
“來咯來咯。”三娃抓着竹筒從廚房爬出來,遞給莫杵榆。
莫杵榆看了一眼搗在筒里的生薑碎末,指尖沾點一嘗,感受片刻拿過空陶碗,倒出薑汁卻不往烤魚身上澆。
野生魚腥不腥看水質,但這死了的,水質再好也白搭。
刷點薑汁反覆烤,留下薑末回頭洗黃鱔,等晚上燉來吃。
不多時,一條半斤鯉魚就烤好了。
“拿去,大功臣。”莫杵榆把烤魚遞給莠兒。
“可是榆哥……”
話沒說完,就見莫杵榆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立刻不敢多言。
也不知怎地,今天的榆哥格外不同!
以前也會生氣,可就算是近乎癲狂的發怒,也沒能讓莠兒感到害怕,只有傷心。
此刻榆哥,雖然很平靜,但好像為威嚴,很高大!
她怯怯的接過竹籤,盯着焦香金黃的鯉魚,狠狠咽口唾沫,張嘴一咬。
魚肉入口,莠兒整個人都不好了,小身板輕微顫抖,仿若抓狂!
嘴唇間的魚皮焦脆且濃郁噴香,在貝齒一咬下,鮮嫩多汁的魚肉推搡着焦香的魚皮一下擠入口腔,鮮滑彈嫩與粗糙香脆在齒舌間不斷相磨翻滾,所有味蕾在這一刻彷彿綻放了,似一雙雙小手拽住魚肉,不舍它離去,可汁水流入咽喉帶來的飢餓感很快就佔據了上風,不住地咽下了第一口。
莫杵榆與三娃看着莠兒風捲殘雲,八秒,魚身光了,她是一根刺也沒吐啊!
不僅沒吐,那些吃不了的大刺這丫頭顯然不肯放過!
“打住。”莫杵榆忙叫住她。
發現她不為所動,莫杵榆抓住她的手腕,奪過魚骨道:“這東西不能亂吃。”
“好,好好吃,能吃的……榆哥給俺嘛!”
莠兒可憐巴巴的小黑臉把莫杵榆看得一陣無語又心疼。
想想這東西也富含鈣質,卻依然不還她,只將魚骨架在炭火上道:“烤焦了才容易嚼碎,咽下也不擔心扎喉嚨。”
莠兒不敢多言,盯着炭火上滋滋冒油珠的魚骨,不住舔舐油滋滋的小嘴。
莫杵榆邊烤邊道:“魚頭得這樣吃,將頰骨取下,放嘴裏慢慢咀嚼,吃魚尾更要小心,這刺多……”
“嗯嗯。”莠兒小腦袋前後搖晃,留着口水盯着越來越香的烤魚骨。
莫杵榆給魚頭淋上一點薑汁,再抓點磨好的細鹽灑上,烤了烤,待薑汁的刺鼻味裹挾腥氣散發出來,又過了片刻才收手,遞給丫頭。
莠兒雖然急切,但這次很聽話,學着細品。
“這麼腥的東西也能吃得下。”三娃嘀咕一句,然後催促莫杵榆把刀魚也烤了吧。
刀魚體小,肉質卻肥美鮮香,烤時控火難度比鯉魚大,一不小心就會糊。
吹毛求疵的莫杵榆不會被飢餓打敗,他會處理好每一種食材,卻把三娃和意猶未盡的莠兒饞壞了。
待刀魚烤好,莫杵榆一手一串遞給兩人。
三娃不客氣,莠兒卻猶豫了。
她想吃,超想吃,但剛吃過一條最大的,此刻只好意思咽唾沫。
“俺不要了,留給娘吃。”
“娘晚上才回來,那時咱燉鱔魚給她補身子,這魚烤后留不得。”
塞給大丫頭后,莫杵榆便慢慢細品自己的刀魚。
野生刀魚他沒吃過,此時一嘗大失所望。
不是肉質不好,就是太好了,只是刀魚或許因為死掉的原因,土腥味比養殖的重很多,用對待養殖魚的技法應付這魚明顯不足。
莠兒和三娃吃得很香,挑不出毛病,對味道十分敏銳的莫杵榆,會將任何一點瑕疵無限放大,自然挑剔。
吃完魚身的三娃把魚骨放炭火上烤,嘴裏還諷刺道:“看姐兒吃魚是享受,看你吃魚像便秘。”
莫杵榆把失望的表情一收,快速吃完魚身,也放到炭火上烤。
莠兒看到哥弟倆舉動,想到剛才香脆的魚骨,也笑眯眯的有樣學樣,專註的翻烤魚骨,眼裏的歡愉彷彿要溢出來。
莫杵榆一見,頓覺三娃說的有理,莠兒確實能給人一種莫大的享受,特別是小黑臉洋溢出的濃濃幸福,廚師見后,會心生一種沒白學廚的自豪感。
莫杵榆卻不忍直視。
一條魚而已,他還處理得十分糟糕,大丫頭越感到幸福,他越感到不自在。
三娃顯然了解莫杵榆,等大丫頭吃完魚骨,他厚臉皮求姐兒打碗水。
“喝了水嘴裏就沒味了。”莠兒還想繼續回味。
“俺渴嘛!好姐姐。”三娃撒嬌。
拿他沒轍,莠兒利索起身進了廚房。
三娃瞬間嚴肅臉,對莫杵榆出言安慰:“你又不是廚子,在乎這些幹啥。”
莫杵榆道:“你知道不少啊!”
三娃又是那句解釋:“你說夢話了。”
“以前不是,後來是了。”莫杵榆慢慢咀嚼魚骨道:“我喜歡做菜,做菜時不心浮氣躁。”
三娃憨笑:“請你吃了魚,回頭給我做碗面補償。”
“夢裏吃去。”莫杵榆一口咬掉魚頭,起身開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