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速之客

第三章 不速之客

時至正午,莠兒又要出門。

莫杵榆知道她去采草籽,便提出一同前往。

莠兒不肯,怕榆哥又發癲。

先例太多了,每次一幹活,榆哥就發癲,莠兒就聽懂一句:“我媽都沒讓我掃過地。”

但見榆哥神色一厲,莠兒立馬妥協,拿斗笠給他戴上。

三娃沒留下看家,家徒四壁的,老鼠來了都直呼窮逼,何況人。

走了不足一里地,過了座小土坡后,眼前是遍野的狗尾巴。

不論什麼數量龐大了,就兩字,壯觀!

莫杵榆被驚到了,卻又饒有興緻道:“真是漫山遍野的莠兒。”

莠兒頓時不好意思道:“道爺給俺起名后,還老有人嘲笑俺!”

莫杵榆拍着莠兒肩膀道:“別理他們。”

莠兒這名,是她用一碗水,求路過的道長起的。

“給姐兒起名的道爺,興許就是老神仙的弟子。”只要能烘托老神仙之名,三娃一次都不放過。

旁人也只是當個笑話。

至於能說會道的三娃明顯有過人之處,聰明之類,村裡人也不在乎。

你在村裡再聰明有屁用。

天不生榆哥那位,文道萬古如長夜,人不是瞎說,自身才學如何不知,經綸滿腹是有,結果呢,還不是被當傻子看待。

三娃渲染的老神仙都大半年了,對村民來說,老神仙這麼厲害,可給你錦衣玉食?

你爹沒了,老神仙給你找了嗎?

這冬天你熬得過嗎?

你聰明能當飯吃嗎?

聰明就是胡言亂語?

怕這三娃和他哥一樣,都傻了!

也就莫杵榆知道,三娃想給未來種種不合理強行找借口。

“榆哥說的對,俺也不在乎別人咋說,俺就喜歡莠兒這名。”說話間,莠兒手腳麻利的開始幹活。

莫杵榆這邊才割了兩抓,莠兒已經裝滿一背簍。

莠兒還在割一抓,塞一抓,把簍下的狗尾巴草都擠出汁了,仍不肯罷休。

“打住!”莫杵榆鬱悶的叫住莠兒道:“草汁要滲草籽里就苦了,你昨天沒吃出來?”

“啊?可是這點……”

“夠,一趟不行再來一趟,實在不行當場取粟。”

莠兒不樂意道:“粟小,筐裝了漏。”

“你是怕我低血壓嗎?取些草葉墊在下面,把邊圍住,粟還咋漏?”

頭一句冷笑話莠兒不懂,榆哥后話倒是懂了。

琢磨一下,莠兒道:“咦,好像可以哦,榆哥真聰明。”

莫杵榆眉頭大皺。

這丫頭,好像有點傻!

沒有工具,抖草籽就是個力氣活,莫杵榆幹了一會就沒力了,莠兒卻越干越有勁,看着背簍下的草籽越積越多,她臉上洋溢的幸福完美掩蓋了疲態,卻叫哥倆很是心疼。

又忙了一陣,疲憊不堪的莫杵榆擦把汗,看看天色,大概三四點,這世界可能也叫申時。

見莠兒又要提刀去割。

“夠了。”莫杵榆如果不叫停,她非干到天黑不可。

“沒事,每天多打點,儲到天涼也不挨餓。”

這是儲糧基因發動了啊!

莫杵榆嚴厲道:“叫你明天再來。”

“那……好吧,聽榆哥的。”

莠兒噘起嘴背上背簍,莫杵榆背上三娃,一併往家走。

回家路上,經過一戶人家時,莫杵榆突然想到什麼問:“那片狗尾草我看不像野生的啊,不會是人家的地頭吧?”

“不是的榆哥,那是孫大戶家故意留荒的,因原是水泊,大雨一來就澇,後有路過道爺……”說到這,莠兒有些不好意思撓頭:“就是給俺起名的道爺在這灑了草籽,說淹了不心疼,餓了還能填肚子哩。”

“哦,是位好道長。”莫杵榆贊道。

三娃憨笑:“肯定老神仙弟子。”

莫杵榆白了他一眼,這廝為宣傳迷信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到了家,莫杵榆擼起袖子道:“莠兒,哥今天教你怎樣處理草籽,以後別做那些垃圾了。”

“垃圾?俺沒做啊?”莠兒能懂就怪了。

三娃憨笑:“就是昨兒的餅,垃圾也便是穢物的意思。”

莠兒這下懂了!

小黑臉頓時不好看了。

莫杵榆此時蹲下查看爐灶,沒見火星后,起身便道:“莠兒生火。”

“誒。”莠兒乖巧應下,這不記仇的樣子真可愛。

其實填飽肚子對莠兒來說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記仇,那是啥?能吃嗎?

莠兒生火比莫杵榆還溜,也就幾個呼吸時間就把火升起來了。

鍋里的水早被莫杵榆舀入罐中,當飲水備用。

等鍋燒熱,他把小半背簍的草籽全倒下去。

“呀,這咋成?”莠兒一下急了。

莫杵榆一邊翻炒一邊道:“除去水分的草籽更易保存,曬太陽也成,不過這量小,吃兩天也沒了,一併做了省事。”

這次草籽的量雖多,但莫杵榆的控火明顯更自如。

將炒好的草籽舀出一部分倒到簸箕上,挑根圓些的乾柴製成擀麵杖碾壓,然後篩掉籽殼,保留粟米倒入竹筒中再搗碎成粉末。

莫杵榆搗完時,莠兒也在他的指導下篩好了粟米。

有點疲憊莫杵榆,強撐着將竹筒里的粉末倒入之前裝粟米的罐子中,讓莠兒將粟米倒進竹筒,他繼續搗,莠兒繼續壓篩。

兄妹兩忙活一陣,最後得到大半罐粟米麵粉。

“四斤左右。”莫杵榆提了提罐子道。

莠兒在他放下罐子后,立馬捧起來掂量一下,搖頭道:“多了,俺覺得三斤左右。”

“你那是半斤八兩。”莫杵榆說完也不解釋,環顧廚房找能和面的地方。

沒有!

灶台不可能,桌子,抱歉,有是有,但那縫隙拇指都能戳進去。

三娃子顯然早料到了,得意道:“炕桌我都擦好了。”

莫杵榆苦笑,和莠兒捧着米面和水回屋裏,三娃子拿着簸箕里的擀麵杖爬着跟隨。

看着榆哥白嫩的纖纖玉指狠狠揉搓粟米麵糰,額頭上不斷滲汗,莠兒心疼道:“榆哥讓俺來吧。”

“你會嗎。”莫杵榆不是小看莠兒,說實話莠兒能耐比他大多了。

“小看俺不是,俺揉過面的,還是大白面呢。”說話時,莠兒彷彿想到昨夜吃的大白饅頭,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行,你來,不過先洗好手。”

“乾淨哩。”莠兒興高采烈抓住麵糰開始揉搓。

只看一眼,莫杵榆忍不住老毛病犯了,在旁喋喋不休的指點,糾正莠兒手法上的錯誤。

事關烹飪,他很吹毛求疵!

莠兒這揉面手法……不,就是亂搓亂壓,沒有手法,很難均勻處理好麵糰。

做麵條不需要醒,要能加雞蛋和麵粉就好了,勁道香滑,可惜沒條件。

草籽面不能拉,莫杵榆的做法是平攤,撒上一層粟米面再捲起,然後下刀,切出一圈圈如蚊香的條狀粟米麵條。

待切完,日頭已經偏西,過不了多久就該天黑了。

蚊子,即將隨黑暗入侵!

先吃飽才有力氣與蚊子奮戰到底。

燒水,下面。

沒有高湯就用麵湯。

另外,黃鱔已經開始燉了。

沒有多餘的鍋,就用陶罐燉,更香。

三娃就在屋外搭小灶,負責陶罐湯的火候。

裏面的麵條剛剛做好,來不及撒蔥花,便聽屋外響起許氏的聲音,隨後才是籬笆門的一聲“吱呀”。

“憨娃作甚?”許氏笑眯眯的推門而入。

三娃憨笑:“給娘燉湯喝。”

許氏噗嗤笑道:“憨娃竟胡謅,姐兒都不會燉湯,你咋會,別是抓了把草和着泥再撒泡尿給煮了呀,可別給娘的罐弄臭了。”

三娃立刻甩鍋道:“榆哥教的,燉的不好,娘要怪榆哥哦,跟俺三娃無關。”

“榆哥教你?”許氏明顯不信。

卻在這時,莫杵榆一手端着一碗,跟着同樣端着兩碗面的莠兒從廚房出來。

莫杵榆看向許氏,見許氏同時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就輕言道:“吃面,娘。”

莠兒聲音大了許多:“娘,快來吃榆哥做的面,可香了。”

“嗯。”

許氏雖滿心疑惑,但見大兒沒有發癲,她是欣慰一笑,抱起三娃跟兄妹兩進了屋。

今天許氏沒帶饅頭,大家也不問,莫杵榆遞上筷子,旁邊莠兒已經急不可耐,吸溜吸溜的吃了起來,雖然一聲不吭,可滿臉洋溢的幸福就能看出來,她有多享受這碗面了。

許氏也沒動筷,而是微笑看着莠兒,似乎在等她吃完了,再將自己碗裏的面給她夾過去。

她越是這樣,莫杵榆和三娃越能看出許氏潛藏在內心的不舍。

這個社會依然是重男輕女的,能讓許氏忽略兒子獨關心女兒,說明她真的決定將莠兒賣掉了,很可能就在這幾天!

“娘你吃,把么妹給我帶,我去看看湯燉得咋樣。”莫杵榆放下筷,抱起么妹就出去了。

鄉野夜色美不勝收,特別是夜空,好像能看到燦爛的銀河般,是現世里難見的盛景。

莫杵榆將么妹放在小土灶旁的地上,查看一眼火候,就聽到么妹叫喚。

“吖,咿呀,嘿嘿吖……”看到么妹捧起黃土四處灑,口中咿咿呀呀含糊不清,莫杵榆好笑的同時,又忙不迭的用木板把湯罐蓋上。

“希望能扭轉你們的人生!”

莫杵榆暗下決心。

雖然在這家只待了一天,但他打心底喜歡莠兒這丫頭,敬佩許氏這目前,和喜愛眼前這小傢伙。

如果在降溫前沒有足夠的糧食,賣掉莠兒是正確的選擇!

可他就不可能走這一步。

至於是否賣去大戶人家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莫杵榆認為幾率不大。

反而受盡折磨,凄慘離世的幾率大些。

而最大的,是再過幾年,她興許會大着肚子回來,與許氏訴說這些年的辛苦。

那時的她,頂多十四五歲!

“吆,這不是榆哥嗎,怎麼,病利索了?給自己熬藥啊。”

正控火的莫杵榆聞聲眉頭就一皺。

病利索?這是什麼詞?

病是病,利索就利索,合一起能是正經話嗎?

莫杵榆頭也不抬,只是低“嗯”一聲,表示聽到。

“家裏咋烏漆嘛黑的,你娘回來了沒?找她有事。”這人說話間,推門就走了進來。

莫杵榆心下一緊,暗想莫不是來買莠兒的?

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那人影一進屋就道了一句:“嫂嫂,你先別激動,聽俺慢慢講,兄長消息,俺有了!”

“啊!他在哪?是……他過得好么?”許氏擔憂的聲音逐漸顫抖。

“哎呀,這不是消息嗎,上次嫂嫂給的錢,沒白花,請的那幾位好人啊,不辭辛苦的天天在縣裏縣裏的找,這不,總算把人給找着了,只是可惜……”

“咋了?”許氏顫聲追問。

“唉,他們託人說,兄長記不着事啦,死活不肯跟我那幾位哥哥回來,俺知嫂嫂照顧孩子走不開,只能俺去親自認一認,要是兄長,俺說啥都把他帶回來。”

“有勞叔叔了,只是孩兒他爹若真不記事,那可咋整啊?”

“額這,說不好,萬一回來見到嫂嫂啥都想起來了呢,總歸,人活着說啥都得帶回來吧,你說對不對嫂嫂,不能讓他一直睡大街吧。”

“啊!孩兒他爹莫非在縣裏乞討?”許氏聲音都帶上哭腔了。

“唉……可不是嘛,瘋瘋癲癲的,可憐壞了,再不去,指不定還會出啥事呢,那縣裏的老爺滿街都是,衝撞了誰,當街打死都有可能啊!”

“那叔叔可快些去啊。”許氏懇求道。

“俺當然要去,只是俺,咳,上次嫂嫂給的錢都花去找人打聽大哥消息了,兄弟這一來一回的那啥……”

許氏聽懂了,丟下一句:“叔叔稍等。”便出了門。

莫杵榆一早就聽明白了,見許氏跑回自己屋裏,便知要拿出最後家當,給那什麼勞什子的叔叔去找莫廣柱。

不是沒有可能。

但微乎其微!

首先這人口氣就不正經,莫杵榆的十年警察生涯里遇到過太多。

這傢伙應該屬於花錢只管伸手朝親戚拿,沒有就想方設法騙,剛開始說跟人合夥做生意,後來大錢騙不了,就騙小錢擺地攤,兜兜轉轉十幾年,一事無成。

人性有很多重疊,不過細微之處也有天壤之別,爛是也有極限。

有一朝得悟,浪子回頭。

也有一爛到底,家破人亡。

莫杵榆還在分析他會是哪一類,就聽屋內莠兒一聲驚呼,從言詞中,莫杵榆知道他的面,讓這勞什子叔叔給吃了。

“一碗面都要蹭。”莫杵榆搖搖頭。

從莠兒稱呼中,這叔叔叫廣校,具體還有沒有別的兄弟暫且不知,就見回到了他們屋中,莫杵榆也在這一刻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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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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