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

他們最終選了里齊商隊住的旅店，忒斯特直接訂下豪華套房。

豪華套房都是獨立房屋，周遭繁花似錦。房子好，價格自然也令人咋舌。附近只租出去兩套，一套租給阿爾瓦商團的女眷，另一套則住着位貴族子弟。

諾爾看到了其中一位鄰居，那是個年輕的紅髮男子，背後跟着高大保鏢。房屋之間距離較遠，視野被錦簇花團遮擋，似乎沒什麼打招呼的必要。

不得不說，諾爾喜歡這樣的設計。沒人會嫌私隱性太好，不用交際更是加分項。

諾爾和忒斯特的套房分為五個房間，結構類似湊在一起的“呂口呂”——大客廳在中間，周圍四個小間則是獨立卧室、洗浴室和廚房。

客廳中央的桌子上，旅店員工裝飾了大束黃薔薇，附贈烤好的餅乾。兩間卧室斜斜相對，隔音效果相當不錯。

諾爾來到自己的卧室，它約莫十平，佈置了鬆軟的雙人床和木製桌椅。他果斷拉上窗帘，把四輪月亮關在視野外。

他自然是不打算睡的。

諾爾鋪開旅店送的羊皮紙，開始整理記憶里白鳥城的情報。

白鳥城地處施典那北方邊境，不涉及主線劇情。它唯一的記憶點便是“商隊必經之城”。

統御白鳥城的確實是斯溫家族。不過在諾爾的印象中，斯溫城主是個富態的老頭兒，妻子健在，膝下六個兒女早已長大成人。

諾爾用羽毛筆點了點紙張，他還不太習慣這種蘸水筆。

白鳥城有個主線npc，“老匠人克米特”。那是個靠譜的怪老頭，在白鳥城開了家魔法道具店。明天他得去確認下，如果那家店和設定里的差不多，他能弄到不少好東西。

畢竟他們不能穿着一身破爛追蹤殺人狂。

諾爾在桌前坐了個通宵，整理好了“白鳥城行動攻略”。剩餘時間，他將龍屍筆記里的血書燒去，又用羽毛筆沾血重寫。這次他仔細又小心，用一頁紙就寫好了新魔法。

自創魔法陣旁邊，諾爾用通用語寫下備忘——

【死靈召喚：消耗10~100魔力值，召喚1隻低級死靈；該魔法優先消耗魔法材料，施術者最低消耗為1魔力值/只】

【※低級死靈越強，消耗魔力越多】

召喚怪物有自己的屬性，與召喚者強弱無關，非常適合現在的他。諾爾本想再琢磨個高級死靈術，又怕龍屍筆記受不住。

事實就是這樣殘酷。就算諾爾能自編魔法，也逃不過“魔法越強、消耗越大”這一基礎規則。魔力值100以內的小法術，他還能僅憑自己施展。要想加大火力，他不得不依靠龍屍筆記的力量。

然而龍屍筆記就像一次性充電寶，要是把它耗沒了，他得天天背着山一樣的魔法材料到處跑。

必須先解決筆記的耗損問題。

陽光從窗帘縫中漏進來，諾爾打了個響指，用鬼火燒掉了寫滿文字的羊皮紙。他站起身時，桌上半點灰燼也不剩。

上午，忒斯特打算購置換洗衣物和補給，諾爾則一心想去魔法道具店。兩人稍作商議，痛快地決定分道揚鑣。

“我會把你的衣服也買上。”忒斯特說，“記得多在外頭轉轉，咱們還有個城主女兒要找呢。”

“你一個人買？”

忒斯特擺擺手：“我知道你的尺寸，別忘了，當初你可是相當‘坦誠’。”

“……”

諾爾面無表情地噴了口氣。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忒斯特把玩家耳環藏了起來。

先前在新手村，諾爾聽那個布萊提過。他說玩家耳環死活摘不掉，哪怕把耳朵割掉，它都能跟耳朵一起長回來。

要想隱藏“玩家”身份，只能遮住耳朵或者偽裝耳環，忒斯特選了後者。

忒斯特一頭引人注目的銀白長發，耳環在髮絲下若隱若現——他將耳環墜子黏上耳垂，還把它刷成銀色，加了半顆珍珠。現在它看起來像銀包邊的珍珠耳釘，幾乎與那銀色髮絲融為一體。

這傢伙甚至在右耳搞了成對的。配上那張俊美的臉，這對臨時趕製的“新耳環”還挺合適。

也不知道忒斯特腰包里藏了多少小道具，諾爾搖搖頭，踏出房間。

……

“克米特的魔法雜貨鋪”比概念草稿里的還誇張。

這棟建築由木頭搭成，歪歪斜斜立了三層。它夾在兩堵高牆間，又爛又窄，像嵌進牙縫的菜葉。諾爾推開門，差點被吊在門口的蜥蜴干糊一臉。

雜貨鋪室內比室外還亂，整個空間80%都是橫七豎八的架子，上面亂糟糟堆滿商品——爬蟲類乾屍、一罐罐昆蟲翅膀或蜷着腿的蜘蛛，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礦石、皮革和乾草葯。厚重書本見縫插針地亂塞一氣，金屬道具在角落堆成一堆。

它們全積了厚厚的灰，看起來顏色差不多。

“哇，客人！”諾爾剛把蜥蜴干撥開，一個年輕男人從梯子上滑下來。

“我是這裏的老闆，鮑勃。”此人一頭緊貼頭皮的薑黃短髮，鼻頭又大又圓。他向諾爾伸出手，掌心沾滿黃綠色黏液。

諾爾原地立正，沒去握手：“你是老闆？克米特去哪了？”

鮑勃吹了個口哨：“你從哪個犄角旮旯來的？消息滯后得不像話！克米特兩百年前就失蹤啦。”

“……什麼？”

“我說，兩百年前他就失蹤了。他是我師父的師父的師……反正就那麼回事兒。”鮑勃說，“他跟着英雄德雷克前往無盡海，去世界盡頭討伐魔王。三歲小孩都知道，駛向無盡海的船就沒有回來的。”

“你呢，找一個二百年前的死人做什麼？”

諾爾呆立在原地，整個人如墜冰窟。

怎麼會這樣？

龍族的首領還是蘇拜耳博特，新手村沒有變化，玩家們剛來不久……他下意識以為，這個世界還在“遊戲主線”進程中。

儘管《塔赫世界》用了ai輔助，主線設計還是由製作組全權把控。諾爾十分確定，他們最多設計了遊戲內十年左右的大事件。

老匠人克米特，龍血英雄德雷克……這都是他們親手設計的人物。尤其是英雄德雷克，他是不可或缺的主線劇情角色。

而現在，他們都是二百年前的人。

哪怕是新手村遭遇的怪物，都沒有這個消息讓諾爾恐懼。無論是多出來的月亮與神明，還是出了問題的副本和系統，它們的基礎還是遊戲——他爛熟於心的世界，他親手締造的繁榮時代。

現在，他連僅有的“情報優勢”都要打個折扣。

諾爾不禁打了個哆嗦。巫妖本身體溫就低，如今他的血液幾乎凍結。

仔細想想，證據並非沒有。比如新手村不見蹤影的酒館npc夫婦，比如家庭情況對不上號的白鳥城城主，再比如面前這個破舊不堪，馬上就要散架的店鋪。

遊戲設定里，它剛建好不到兩年，破歸破，但和“舊”沾不上邊。

“喂，你到底買不買東西？”

見諾爾堵在門口一個勁發獃，鮑勃提高嗓門。

“抱歉，我弄錯了。”諾爾反應很快，“我家祖上與老克米特交好，我還以為他的店一定由他的子孫，某位克米特先生或女士來繼承。”

“常見的誤會。”鮑勃說，“所以你來幹嘛的？”

諾爾清清嗓子：“祖上留了日記，裏面提過老克米特藏圖紙的地方。我剛好路過白鳥城，順道來看看——萬一他的繼承人沒發現，那可是不小的損失。”

鮑勃倒抽一口涼氣，從角落拖出把椅子：“來來，咱們慢慢聊！”

不出十分鐘，諾爾就找到了一樓房間的暗格。裏面的羊皮紙柔軟如新，諾爾一顆心卻漸漸沉下去。

和他推斷的差不多。

《塔赫》的設計中，這裏有個固定日常任務。應該由某位玩家靠系統提示發現暗格，最終將老克米特引入主線故事。

問題來了，老克米特是二百年前的人，玩家們最近一個月才進入遊戲。於是暗格無人發現，沉睡至今。

鮑勃展開紙卷，越看越興奮：“讚美女神，這可都是好東西！哎呀，謝謝，謝謝你——這樣吧，你想要多少報酬？我願意出10個金輪！”

這場景倒是讓他想起了某人，諾爾勉強笑了笑：“我可以指定報酬么？”

“既然你跟我說了實話，我也得跟你說實話。現在店裏全是破爛，值錢的只有錢。”鮑勃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只要三樣東西。而且拿之前讓你過目，如果你不願意，我再換。”

“唉，也行吧，你這人怎麼這麼倔呢。”

對於該選什麼，諾爾完全沒有猶豫。他直奔鮑勃口中的“三層廢品室”，翻找起他的目標。哪怕他記得它們的模型，在這垃圾場一樣的地方，諾爾還是翻了足足兩個鍾。

第一件物品像是發霉的長手杖。它由黑木製成，上端有明顯的破壞痕迹。原本安在杖頂的寶石不翼而飛，只剩個光禿禿的碟狀底托。

【殘缺的詛咒魔杖：失去魔力核心的老舊魔杖，目前無法用來施法。僅接受帶有詛咒氣息的核心。完整狀態下，持有者的智力屬性增加1倍，其餘屬性減半。※凱恩·克米特匠心出品】

反正他的其他屬性已經減了99%，再減半也無所謂，不過是兩張紙和一張紙的強度區別。只要他夠慘，負面效果也拿他沒辦法。

第二件物品放在戒指盒裏，只有指甲蓋大，似乎是某種昆蟲的透明翅膀。

【小妖精的惡作劇：材質不明，可隱藏尺寸在6*6*6(cm)以內的物品，且不會被任何探測手段發現。使用方法：粘貼在物品表面即可，不可反覆使用。※凱恩·克米特匠心出品】

它本該是某個氪金道具的雛形，用於隱藏玩家看不慣的裝飾品。可惜老克米特沒有在主線亮相，它沒機會在系統商店上架。

第三件物品……其實他只是說來當保險。既然想要的都找到了，諾爾回到一樓，隨便拿了本名為《菜譜大全》的大部頭。

它的封麵灰黑一片，黏滿蛛網，看着就讓人倒胃口。

“就那根魔杖還值點錢，假設它有魔力核心的話。”鮑勃如此評價，“帶詛咒的魔力核心超級難找，你可要想好。”

“其他兩個……咳，加起來不到三個銀鉤，你確定嗎？”

“那再送我點便宜材料吧。我想要兔毛筆、藤膠、吸魔布、變色綉線和十二色顏料。”

除非萬不得已，諾爾不太想用忒斯特給的金幣——當初說好給忒斯特了，那就是人家的錢。

“這也不到四個銀鉤呀！算了，這可是你說的。”鮑勃有點生疏地打起包來。

踏出門時，諾爾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四輪月亮，莫名其妙的宗教信仰……二百年。

他右手拄着破魔杖，左手拎着打包用的布袋，腦子飛到九霄雲外。

如果這個世界已經過了二百年……

嗖！

諾爾正理着現況，左手突然一輕。他下意識抬起頭，剛好看到一個矮小身影消失在拐角。

啊，是小偷。

心情不好，不追也罷。他的魔杖拿在手中，龍屍筆記裹在布里，正和錢袋綁在一起。那包里沒什麼值錢的，都是些小東西。

等等，小東西。

……他給忒斯特買的道具還在包里那可是當今世上獨一份！

諾爾把破魔杖往胳膊底下一夾，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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