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秣陵」

26「秣陵」

秣陵位於江南水鄉,沿路都是好山好水好風景。初秋的天氣微涼,傅茗淵算着來葵水的日子快要到了,遂裹了不少衣裳。

她琢磨着,連京城的慧王府都是那般寒酸,想來遠在江南的藩地更是好不到哪裏去,指不定早已長滿了雜草,被百姓們裝點裝點,在鬼節用來嚇人。

她對這個想法深信不疑,然而事實卻通常出乎意料。

城中繁榮紅火,百姓安居樂業,大街小巷裏都有人在感嘆:真是慧王殿下的功勞啊。

開開開……開什麼玩笑?!

傅茗淵不可思議地往夏笙寒那裏瞅了一眼,想瞧出他究竟給人吃了什麼迷藥,可對方只是笑呵呵地不答。

慧王府在城南方向,但一行人未至王府便看見外面排了一條長龍,一人端着一個碗扯着一個麻袋進府,隨後興高采烈地捎着食物出來,紛紛笑逐顏開:“慧王殿下簡直是活菩薩啊!”

傅茗淵揉了兩下耳朵,確定沒有聽錯,不可思議地奔下馬車往裏邊一瞅,瞧得人群之中正立着兩個男子,一人是個胖乎乎的和尚,另一人是個坐着輪椅的青年男人,正在四處分發食物;而百姓的那一聲“慧王殿下”,喚的正是這個中年和尚。

不可理解。

她看向夏笙寒:“你被人冒充了?”

“沒有啊。”他攤開手。

見他絲毫沒有進去的意思,傅茗淵也只好在外面候着,直到前來領食物的人們都走光了,雲沐才護送着景帝與信陽公主前來。

這間府邸與京城之中的慧王府是天壤之別,雖然佔地沒什麼不同,卻是收拾得乾淨整齊,一塵不染,更重要的是有生氣。

“王爺?”忽聽一個渾厚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原來是那中年和尚注意到了他們,大笑不止,“你可算回來了啊!我們都等得急死了!”

景帝盯着那人瞧了片刻,頓時驚喜道:“小皇叔,這就是你說的幫你治病的和尚?”

聽這一言,那二人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是當今聖上,連忙行禮,但那青年男人由於腿腳不便,方一頷首便被景帝攔住:“不要緊不要緊,朕是微服私訪。”

傅茗淵始終不能理解這究竟是什麼情況,遂問那和尚道:“他們為何喚你為‘慧王’?”

和尚朗笑道:“我們住在慧王府,他們就以為我是慧王了。”

因這二人一個沒有頭髮,一個坐着輪椅,她仍是有些不可置信,遂與景帝道:“陛下,這裏……不尋常啊。”

景帝攤開手,無所謂道:“反正小皇叔瘋了,有什麼不可能的。”

不知為何,這句話竟讓傅茗淵有了一瞬的認同,沒再多言。很快,她便了解了這二人與夏笙寒的關係。

和尚名叫一心,是個常年走江湖的出家人,與夏笙寒一見如故,就留在了慧王府幫忙看家;而那個腿腳不便的男人則是府上的食客,名叫水仙。

傅茗淵一口水嗆了出來:“他不是男人么?”

夏笙寒瞥她一眼:“男人就不能叫這個名字了?”

果然,所謂瘋子便是……物以類聚。

秣陵畢竟是大城,富人多,吃不飽穿不暖的也多,一心和尚便會定期給百姓分發一些食物,這錢自然是由夏笙寒來掏。

她與景帝一致認為,是這二人對一個瘋子進行的殘忍敲詐,但見百姓們如此快活,也就沒說什麼。

***

近來信陽公主總是有些神色恍惚,傅茗淵屢次看到她出現在殷哲的房門外,站了一會兒,卻又不進去。

她也理解這份惆悵從何而來:倘若不是小公主崴了腳,殷哲也不會受傷;縱然是意外,可心裏不好受卻是真的。

景帝亦看出了自家妹妹心裏不開心,遂提議一道上街遊玩,順便逛一逛秣陵城。

休憩一宿之後,傅茗淵作好準備隨行,剛一出門便被夏笙寒給叫住:“你去哪裏?”

她驀地一驚,故作鎮定道:“當然是去街上。”

“我看你圖謀不軌。”

傅茗淵聽罷,反應再慢也知道他指的是雲沐,當即反駁道:“我是去陪陛下!他天生是個路盲,走丟了怎麼辦?”

夏笙寒盯着她,顯然不太相信這個解釋,雲淡風輕地來了句:“雲大人也同去?”

傅茗淵點點頭。

“那好,他肯定不是個路盲。”他一把將她拽了回去,丟回廳中,“嚴吉對秣陵也熟,讓他帶着更好,比你有用。”

傅茗淵瞪了他一眼,掙扎了,反抗了,失敗了。

景帝顯然是早與夏笙寒串通好,出門之時沒瞧見她,卻問都沒有問,倒是雲沐有些疑惑道:“陛下,傅大人怎麼沒有來?”

“傅愛卿說他病了。”景帝擺擺手,看着對方的惑然之色,補充道,“水土不服。”

雲沐點點頭,想到傅茗淵那小身板,立即相信了這個解釋,很快便在嚴吉的帶領下,前去秣陵一日遊了。

傅茗淵悶悶地坐在屋子裏邊,其實要出去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夏笙寒與她說話的時候,儘管如往常一樣瘋瘋癲癲,可那蒼白的臉色是裝不出來的。

她清楚記得就在前不久,他為了救雲沐,被一支暗箭刺傷了肩膀,當時用傘遮得很好,可到底是傷着了,一條右臂不怎麼能動,連吃飯都是用的左手。

她愈想愈覺得應該表達些什麼,遂前去詢問懂醫理的一心和尚,但出了屋才發現,除了夏笙寒之外,所有人都不見了,連正在養傷的殷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都跑哪兒去了?!

傅茗淵左右尋了一圈也不見人,最終還是前去醫館給夏笙寒開了些傷葯回來,又熬了近兩個時辰的葯,給他送去了房裏。

她敲了半天門也無人回應,只好推門走了進去。屋中點着一盞安神香,屏風後面似乎有個人影靜靜地坐在床上,她嘗試着喚了一聲,可對方依舊沒有答話,掙扎一番后,硬着頭皮走進了裏邊。

與往常不同的是,夏笙寒正安安靜靜地靠在床上,閉着眼睛像是睡著了,唇角微動,嘴裏喃喃地念着什麼,但由於聲音太輕,她無法聽見。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傅茗淵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端着葯碗凝視他片刻,輕手輕腳地上前,想要探一探他後腦的傷口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夏笙寒沒有像在馬車中時那樣溫順,而是反射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順勢往外一折,再近一分,便足以令她脫臼。

“……痛!”

她驚叫了一聲,從沒想到他看起來文弱,卻有這麼大的力氣;而這時他才徐徐睜眼,似乎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待看清面前之人是她時,連忙鬆開了手。

“你……怎麼來了?”

傅茗淵吃痛地轉了幾下手腕,蹙着眉問:“剛才那是什麼?哪有這麼兇殘的擒拿?”

夏笙寒微愣,望了望自己的手,即刻明白髮生了什麼,與她搖了搖頭:“習慣了。沒傷着你吧?”

“沒有。”她沒好氣地走過去,將葯碗往他面前一遞,“喝葯,不喝就涼了。”

夏笙寒看看她,又低頭注視着她手裏黑乎乎的湯藥,扭過頭道:“不喝。”

“不識好歹!”她本就有些惱火,此刻更是氣急,“你不是受傷了么?”

他的動作一頓,像是想起什麼,眯起眼道:“那天在外面偷聽的果然是你。”

傅茗淵一時無言反駁,又將葯碗往他嘴邊送了送,可夏笙寒反應也快,忽地繞過她跳下了床,抓着傘便跑了出去:“矮子,來咬我啊。”

……他應該先去治治腦子!

傅茗淵沒了辦法,擔心他是不是瘋病發作了,只好放下藥碗去追他,一路出了王府,進入城郊,她早已氣喘吁吁,可對方的步速卻始終與她保持一致,待她抓到夏笙寒時,二人已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山丘。

江南的景色本就奇美,又是入了秋,此地紅楓飄零,將整片土地裝點成了暖色,儼然一幅渾然天成的畫卷。山丘之上立着一塊石碑,上面什麼字也沒有,細看才知那竟是一座墳墓。

夏笙寒不躲也不跑了,只是靜靜地走到墓碑前邊,拾來一朵花放在上面,抱着傘一言不發,目光中露出了幾分柔和與安寧。

傅茗淵許久沒有上前,只是輕問:“這是……誰的墳墓?”

“你猜。”

“……”她默了默,“你的心上人?”

夏笙寒望了她一眼,不語。

傅茗淵不知該說什麼,但從他的表情看來不像是惡作劇,心裏驀地有些微妙,但仍向著那座墓碑輕輕躬身。她的腦袋剛一低下來,整個人便被向前一拽,原來是夏笙寒推着她的後背,硬生生將她推到了石碑前面,盯着那座墓碑,忽然低聲說了一句話。

“就是她,仔細看罷。”

傅茗淵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茫然地問:“看什麼?”

“我沒有與你說話。”他搖搖頭。

“……你不要這麼恐怖好不好!”

她掙扎着退了兩步,警惕地環視四周,總覺得涼風颼颼地,頭也不回地跑回了住地。

當晚,她左想右想覺得不對勁,遂跑去問了一心和尚:“大師,夏笙寒的瘋病……是不是加重了?”

一心和尚奇怪地望着她:“大人為何這麼說?”

“他好像……”傅茗淵湊過去,小聲在他耳邊道,“他好像能看見不存在的東西。”

一心和尚愣了一下,當即大笑起來,搖頭道:“傅大人這可就說笑了,王爺他健康的很,沒有這種毛病。”

“……”

傅茗淵顯然沒有相信這個說辭,念着一定要遠離夏笙寒,可惜冤家路窄,經過庭院之時便瞧見他坐在假山旁看月亮。她正欲撤退,才發覺對方似乎是睡著了,傘抱在懷裏,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側。

箭傷……果然還沒好。

她微微皺了下眉,也沒了躲開他的意思,輕輕將他懷裏的傘挪了出來,讓他向後仰,左手墊着右臂,以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繼續睡。

擔心他會着涼,她遂坐在他身旁,想着是不是該找個人把他抬回去,遊離的目光卻倏然落定在那傘柄之上,隱約看見上面刻着一個字。

藉著皎潔的月光,她仔細瞧了瞧,辨出了那個字,又想起他在墓碑前的反應,望着他酣睡中的臉頰,心裏莫名緊了一下。

……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御前瘋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御前瘋子
上一章下一章

26「秣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