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左右為難
觸景生情,凌春流下了熱淚,但顧先生的激動與她相比,只有多沒有少。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當年在和平飯店,“馬蜂”出手刺殺日軍慰問團高官時,凌春是作為《申報》記者參加的,顧先生則作為青幫代表也出席了那次日軍慰問酒宴,因此,凌春看到了,顧先生也看到了。
凌春看到的是,有個人在空中一陣風般飛過來,像神如仙;但顧先生看到的,卻是那個刺客翩然飛舞的身姿,竟然是武林絕學“蜂飛三式”。
本是江湖中人,顧先生對一些神秘的武林絕學有所聽聞,只不過,源於四川唐門的“蜂飛三式”不傳外人,且很久未曾出現,所以,之前他雖聽人說起過,卻未親眼目睹。隨着上海灘那隻“馬蜂”屢次出手,毒殺數量不少的日本鬼子,顧先生那時就開始揣測,極有可能是“蜂飛三式”絕學重新面世。
那一刻,他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於是,“馬蜂”突然出現之後,他也果斷出手,趁亂製造了電線短路,使得會場一片黑暗,掩護“馬蜂”在日軍的重重包圍中脫身。
對於那一次意外的“配合”,顧先生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更沒有道破“馬蜂”的師門之秘。因為一旦師門出處泄露了,日本人或許無從尋找線索,但七十六號的那幫漢奸,卻是可以通過尋根問宗之法,把“馬蜂”的真實身份給找出來的。
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顧先生之所以一言道破“蜂飛三式”,是因為他知道,我不可能是當年的“馬蜂”,只不過是“馬蜂”的傳人而已。那時候,我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個背着書包上學堂的小屁孩。
再則,在他看來,現在上海都解放了,那隻曾經令日本人聞風喪膽的“馬蜂”,肯定已經安全歸巢。所以,就算是日本人,或者是保密局的特務知道了誰是當年的“馬蜂”,也無傷大礙。
我正想着事情,顧先生已經走上假山來,沖我拱了一下拳,問道:“令師可否是江西羅家之人?”
江西羅家?
我當然明白,顧先生指的是羅立軍。看樣子,不愧是上海灘大佬,他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少。
然而,我還是搖了搖頭:“顧先生,說實話,我是機緣巧合,遇到高手授藝。具體他是誰,從哪裏來,教我的武功是什麼門派,我是一概不知。”
之所以不向顧先生坦誠說出麻五,是因為我知道,目前麻五還是個日本人的身份,一旦我這邊透了底,他恐怕會有大麻煩。
而且,我覺得,依着顧先生的胸懷,他斷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與我糾結。畢竟,江湖上問師門,對方是完全有理由拒絕的。
果然,顧先生根本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只是朗聲笑道:“好一個機緣巧合。小子,這些日子,你經歷了不少事情,心智也是成熟了不少。”
我不說師門,顧先生反而還誇獎我,他老人家的氣度果然不同凡響。
“你剛才起式的時候,有意下蹲搖晃了一下樹枝,是想得到更大的助力吧。不過,你要記住了,那是一個大忌諱。如果我當時是與你對敵的話,就因為你這一蹲的延時,恐怕,後面你的身子都彈不起來了。”
顧先生邊說邊比劃着我剛才的動作,轉眼間,已經拆了十幾招。
“你應該直接起式,這樣的角度起來,雖然高度會低一點,但是,你應該想到,‘蜂舞’不過是起式,殺招在‘蜂蟄’及’蜂回巢‘,等落到這塊石頭上,你完全可以再借力升空,完成後面的殺招-——”
顧先生以手形代表身形,在半空中繼續着一串連貫動作,一氣呵成,最後以絕殺之招完成。
高手指點,確實不一樣。
本來,我對這三式的連貫使用,還處於極為初級的階段,自然是破綻很多。經顧先生這一番指點,我才明白了過來。
我正想感謝顧先生的指點,一旁的凌春搶先插了話。
“顧先生,是你的肚子叫,還是平安的?”
這時候,我才想起來,自己從監獄裏出來后,忙着到處跑,大半天下來,連飯都沒顧上吃一口,肚子早已經抗議連連。
讓凌春這麼一說,我臉紅了起來,可她嘴上還不饒人,又說道:“平安,你是剛從監獄裏出來,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嗎?”
說著,凌春就站了起來。
“顧先生,今天這個東,你一定不能同我搶。我欠平安一鍋稀飯的人情,雖說是這輩子都還不清的,但是,能還一頓是一頓,多一頓總是好的,你說,對吧。”
看來,之前我從地下室監牢裏把凌春救出來一事,凌春已經和顧先生說了。
顧先生微笑着擺了擺了手:“凌先生,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今天這小子能活蹦亂跳的站在這裏,不就是你還他的人情了?”
凌春卻跟着搖了搖頭:“這是顧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凌春哪能搶這功勞。”
說著,她轉頭面向我,說道:“平安,你還不跪下給顧先生磕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顧先生看我真的要跪,趕緊伸手攬住我:“可不能,可不能。顧某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沒有凌先生提供的東西,即便顧某賣上老臉,估計那位尊神斷然不會放過平安的。所以,這人情顧某可接不得。”
聽前眼前兩位前輩的對話,我基本明白了。
在我被投進死牢之後,凌春找到了顧先生,拿出可以要挾那個內奸的證據,然後通過顧先生之手,把我一步步營救了出來。
看顧先生執意不受我跪拜,只得作罷。不過,我還是彎腰作揖感謝了。
顧先生用慈詳的目光端祥了許久,然後說道:“走吧,我們兩個等了這小子一天,也餓了,一起去吃飯。”
這一下,我才是徹底傻透了。
敢情顧先生和凌春早就算到我會到這裏找他們,居然還在等着我一起吃飯。這要是我在別的地方耽擱了,那還不讓他們兩個白等一天了?
想到顧先生的神算,我是深深折服了。
三個人到了餐廳,才知道,凌春已經準備了一桌的菜,足足有十六道之多,八涼八熱,滿漢全席啊。
看着神采奕奕的顧先生,還有不再是骨瘦如柴的凌春,我的心情大好,抓起一隻雞大腿就啃起來。他們兩個則執杯淺飲,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仿若是舊時父母看我吃飯的樣子。
等我吃了個半飽之後,凌春從手包里掏出一個信封,給我遞了過來:“平安,姐兌現諾言了,這是房契,你收好了。”
這時,我才想起當時我救凌春出來時,她說,她有一棟洋房別墅,我救了她,房子就送給我。不過,這事我早忘了。再說,眼下我是亡命之人,註定以後將浪跡江湖,居無定所,什麼時候能安定下來都是未知數,要她那房子有什麼用?
於是,我就給推了回去,實話實說道:“我連自己住的院子都送還給東家了,錢財也都散掉了,所以,就不要你的房子了。不瞞二位前輩,我知道,祖發不會放過我,所以,打算先離開上海一段時間,等機會成熟了再回來。”
這是我今天來顧先生這邊的路上想好了的。
我知道祖發的老部隊番號,也相信從那邊源頭找起,一定能夠找到他身上的破綻。不為江漢山他們報仇,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安心的,所以,已經打算先離開上海了。
找到揭發祖發的證據,或者是得到麻五回來的消息,才是我回上海的時間點。
聽了我的話,顧先生和凌春同時向我看過來,眼神頗有些驚訝。
其實,我說出祖發這個名字,是有意想試探一下眼前這兩個人。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兩個應該知道內奸是誰,否則,也無法去要挾他放出我來。但是,這個試探顯然是失敗了。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他倆只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存在,但具體是誰,他們也不知道。
“你說誰,祖發?”凌春率先問道,“你說的祖發,是不是市公安局新上任的副局長?”
顧先生也說話了:“除了他,還能有誰?那個姓江的副局長意外身亡之後,祖發剿滅李世奇一部,阻止了一場大暴動陰謀,立了大功,遞補升到了副局長的位置。”
接着,顧先生轉頭問我:“小子,你說那個祖發,就是潛伏在解放軍內部的姦細?是他陷害的你?”
聽了他們兩個的話,我更加確定,他們肯定沒有直接聯繫過祖發,而是通過某種渠道的,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祖發的底細。
這會,我要是當著他們兩人的面指認祖發,只有猜測,手頭上也沒有什麼直接證據,反倒可能會害了他們兩人。顧先生和凌春都是正直的人,也是性情中人,他們要是知道是祖發害了我,或許要幫我報一箭之仇都不一定。‘
祖發是什麼人?他能在解放軍內部立足,說明他是個狠毒之角色。他一句話,錢英子就不敢去監獄探望我。接着,李世奇、黃其仁都死了,說明他們不是祖發的對手。不知根不知底的顧先生,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於是,我淡定的搖了搖頭:“不是的。那個祖發和之前遇害的那個副局長江漢山關係很鐵,他認定是我謀殺了江漢山和祝老闆,發誓要我血債血還。所以,我知道自己雖然出獄了,但祖發應該還不會就這樣放過我。說不定,轉頭他找個其他由頭,就又把我抓回牢裏去了。”
這時,凌春有些不解的問我:“平安,姐有句話想問你。我聽說,你在死牢裏,被關了整整一個多星期。你應該是解放軍那邊的人吧,被他們誤抓之後,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呀。再說了,老羅他人呢,怎麼就不管你了呢?”
面對凌春的問題,我還真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才好。不過,我靈機一動,笑着回答道:“姐,剛才應該聽到顧先生說我使的那一招,叫’蜂飛三式‘,那麼,你應該能夠想到,我現在的身份是什麼了吧。你說,像我這樣的人,能夠輕易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嗎?還有一件事,其實之前我也騙過你,你說那個羅圈腿,我還真的認識,而且還是好朋友。”
聽了我的回答,凌春似有所悟的點一點頭。
突然間,她想起來什麼來似的,說道:“要不這樣,我正準備回老家那邊的學堂教書去,你如果非得離開上海的話,就和姐一塊去吧。姐讓顧先生幫你換個身份,這邊的人應該查不到你的。”
這時,顧先生也開口了:“我看這主意不錯。凌先生你勸滕原森那老鬼子自首了,這絕對等於打了兒玉那老匹夫狠狠一耳光,日本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有這小子跟在你身邊,也好保護你。”
然後,顧先生拍拍我的肩膀,說道:“給這小子兩三年時間,我都近不了他的身,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聽在凌春和顧先生在說,我覺得自己有些發懵了。我要離開上海,本意是要去尋找祖發的身份破綻,將這個內奸給揪出來。但是,顧先生說的,保護凌春的安全,確實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時間,左右為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