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故人故事
我沉默,讓飯桌上的氣氛一下涼了下來。
凌春以為我是不願意跟着她走,剛想開口安慰我,顧先生卻制止住了她:“凌先生,這小子現在和幾個月前不同了,學會了遇事權衡左右。這件事,是大事,你給他兩天時間,容他好好考慮考慮。”
顧先生的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於是,我點了點頭,說道:“凌先生,這樣吧,我肯定會送你回老家,並在你家那邊打擾一陣子。至於後面我要去哪裏,希望能夠遵從我自己的想法。”
說完,我不等凌春開口,就站了起來,沖顧先生拱拳說道:“顧先生,我想借你一樣東西用一用。”
讓我這麼一說,顧先生倒有些納悶起來。不過,他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就笑了起來:“你是說,借我那輛黃包車?”
在假山對面的長廊里,停着一輛黃包車。
不等我回答,凌春趕緊攔住了:“平安,那可使不得,那可是顧先生的寶貝。”
顧先生是何等人物,想當年,他跺跺腳,整個上海灘都要顫一顫的。一輛普普通通的黃包車,能是他的寶貝?所以,我聽了凌春的話,嘴裏不說,心裏已經懷疑起來。
“嗯,那確實是顧某的寶貝,要是換別人,任是他搬座金山銀山來,我都不換的。”
沒想到,顧先生還真回應道。
凌春怕我還會開口要那黃包車,就在一旁解釋道:“那是顧先生生死兄弟星火拉過的黃包車——”
可是,顧先生卻抬手示意,打斷了凌春的話:“不過,小子你要是想借,倒是可以的。”
“顧先生?!”凌春顯然是吃了一驚。不過,她只是愣了一下,馬上就笑了起來,“顧先生是不是也打算離開上海了?”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顧某再在上海獃著,恐怕會是個惹事的角色。我就不等某些人來找我了,這一次,我打算北上,去正始呆過的北平住一段時間,然後再去香港。”
說著,顧先生環視了一下院子,臉上浮現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上海灘曾經的大佬,要離開上海,這份感情,之前或許我不太懂,但現在我絕對明白。因為,我也馬上將離開自己的家園。
“小子,顧某一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也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咱倆做個交易。你用完這輛黃包車之後,把車子停到市政府大院門口去,在車子上放一張紙條,上面寫個’劉星火拉過的車‘,即可。如何?”
“劉星火?”
“怎麼,你知道這個人?”
“是呀,聽着有些熟悉,對了,江漢山好像曾經提起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地下黨早年的工人運動領袖。”
說到這裏,顧先生爽朗的大笑起來,對凌春說道:“凌先生,我沒和你吹牛皮吧,我星火兄弟,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我顧某和他比,連他的腳趾頭都比不上的!”
然後,他自顧自的說起來:“我會寫封信給新政府,把我收藏的星火兄弟的遺物,都一併給他們送過去。我相信,地下黨的人不會忘記我星火兄弟的。”
得知那輛黃包車竟然是當年上海的工人運動領袖劉星火拉過的車,我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開這個口了。不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好拒絕,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從顧先生家離開后,我換上粗布衣服,拉着那輛保養得極好的黃包車,直奔永祥紗廠而去。至於我的轎車,已通知呼雷開回公司,並代替我交上辭職報告。
香港,我是決定不去了。
祖發,我徐平安不信揪不出你來!
——
紗廠看大門的,還是那個趙老頭。因為之前我曾經給他過一點好處,所以,他還記得我。不過,我這一身打扮,讓他好奇起來:“小子,上次你不是開個大轎子車來的嘛,怎麼拉上黃包車了?”
“唉,別提了,銀行關門了,一時沒找到工作,先借了個車,拉點活好餬口。人嘛,總是要生活的,大爺,對不?”
我胡亂應着,給趙老頭遞了一根煙過去,自己卻掏出大煙斗抽起老土煙來,眼睛卻在不停的從紗廠門口路過的人身上。
黃包車夫,老土煙,這樣的搭配倒是蠻絕,過路的人都不會注意我。
“你是來找耿水梅的吧。”趙老頭點上我給的煙,湊到我跟前來,“我告訴你啊,耿水梅現在可是大領導了。”
“不就是個車間主任嘛,算什麼大領導?頂多也就是個雞毛官吧。”
“哪裏啊,她現在是虞氏集團職工工會副會長了,虞太太親自點的將。所以啊,你在這裏等不到她的,得去紗廠宿舍那邊去找人。她現在是虞太太跟前的紅人,一天到晚守着虞太太,尋常人是見不着她的。”
“啊?!”
“啊什麼啊,大驚小怪,小赤佬,虧你還是見過大世面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都不知道啊。”
聽了趙老頭的話,我拉上車就準備走,可是,就在這時候,遠處走來一群人,中間那個,齊耳短髮,一身紗廠工裝,不是小水梅還有誰?
於是,我放下車,沒好氣的回敬了趙老頭一句:“你個老癟三,哄我好玩嘛。”
趙老頭正想回罵我,可他這時也看到了小水梅,眼睛一下瞪了起來,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耿水梅似的。
“水梅姐。”
我也不管趙老頭了,直奔小水梅迎了過去。
對於我的出現,小水梅是倍感意外,她忙把我拉到一邊說話。
“弟弟,你怎麼這副打扮了?”顯然,她對於我拉着黃包車,同樣是很吃驚。不過,她馬上反應了過來,她打量了一下我,說道,“剛出來沒找着事做吧。不過,你是文化人,不適合做這種事,要不這樣,回頭我給你另外找份事做吧。要不,你乾娘會怪我沒照顧好你的。”
當了大領導的人,果然派頭就和以往不一樣了,口氣大得嘞。
不過,令我吃驚的倒不是小水梅的口氣,而是她提起什麼我的乾娘,於是,就反問道:“乾娘?哪個乾娘?!”
“虞太太啊,難道你還有好多乾娘啊。”
小水梅還是嘴上不饒人,她應該是知道我和虞家之前發生的事了。
可是,我和虞太太認乾親,本身就是互相利用的事。齊管家和虞太太關係有些微妙,這個我感覺到了。現在,兌匯的事沒影子了,齊管家也死了,或許死因還和我有關,虞太太不怪罪我才怪呢,我哪還能去攀人家的高枝?
於是,我就尷尬的笑了笑:“哦,我自己都忘記我還有那麼個乾娘了。”
沒想到,小水梅卻一臉正色的說道:“平安,你以前可不是這麼沒良心的呀。虞太太可是一直惦記着你,還幾次催我去看你。只是我去過監獄幾次,人家那邊都不讓見。虞太太為此,還專門請託了關係,那邊都不答應,只得罷了。”
監獄不讓人探視我,這個我已經知道,前面呼雷就說過了,所以,我相信小水梅說的都是真的。
“那虞太太人呢?對了,齊管家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聽我這一問,小水梅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來:“你是要早兩天出來,還能見着她。”
說著,小水梅環顧了一下左右,確定沒有人聽得到,才小聲說道:“就前天的事,新政府安排虞太太去美國了,好像是和虞先生在那邊見面。要不然,我怎麼能抽出身,回到廠里來上班了呢?對了,平安,這事可千萬不能和別人說啊,保密局那幫人盯着可緊呢。”
讓小水梅一說,我倒有些糊塗了:“保密局的人,不都一窩端了嗎?”
“那只是一部分。”小水梅有些緊張,“我聽虞太太說,李世奇的人,只不過是保密局明面上的特務。那個黃其仁,才是真正當家的,先前在虞府的那個戴雨柔,還有杏花,都是黃其仁的人。現在,虞家是明着支持新政府了,保密局的人肯定不會放過虞太太,所以,新政府才秘密安排她去美國的,暫時先避避風頭吧。”
“可黃其仁不也死了嗎?”
“啊?”小水梅並不知道黃其仁死了的消息,不過,她只是驚訝了片刻,馬上又說道:“即便他死了,保密局在上海的特務,肯定也大有人在,小心無大錯。”
小水梅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就是明顯的例子。雖說從監獄裏出來了,可現在不還被那個祖發逼得無處可逃嗎?要是保密局那邊命令祖發殺虞太太,才更是防無可防。
要是虞太太真被保密局的特務殺害了,那上海整個工商界都等於發生了地震,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心惶惶,勢必會影響上海的重建。
虞太太算是有個交待了,可是,齊管家究竟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小水梅有沒有聽虞太太說及。就在我想問的時候,小水梅神神秘秘的問我:“平安,你和那個姓白的姑娘,是真的嗎?”
姓白的姑娘?白沁冉?
我一下子心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