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夏
今年夏天的腳步走得格外緩慢,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次春雨的洗滌,法學院樓下的梧桐才逐步亭亭如蓋、蒼翠欲滴起來,將通往宿舍樓那條林蔭小路遮蓋得嚴嚴實實。
這裏無疑是每年仲夏時節法學生們最愛的一條路——幾近涼爽,忙裏偷閑,天光蔽日,一葉障目。
“沒想到今年夏天才剛剛開始,我們就要走了!”蔣椿打開宿舍的窗子,滿目蒼翠,狠狠地呼吸了一口初夏的氣息,漫不經心地感慨着,瞥了一眼正靠在窗邊不知在看些什麼的室友程靈溪。
而另一位室友周小齊原本正在挑揀衣櫃裏的衣服,卻順勢接過了她的話——
“對啊,四年了!轉眼就大學畢業了,下周就要離校,你們未來都怎麼打算的啊?”
“我打算回老家考家裏的法院編製,豐海的門檻太高了,要我說包吃包住的鐵飯碗才自在!”
蔣椿心不在焉回應着,一邊回到書桌前拿起鏡子擺弄着自己的劉海。
“那你要加油嘍!能考上編製也很不容易啦,”周小齊說,“不過我還是打算先留在豐海試試水,之前聽了好多場宣講會,挺多事務所都在招聘,聽說豐大的應屆生還優先錄取呢!”
“豐大的牌子多硬啊,況且豐海的就業前景和待遇,在全國本來就數一數二的,但你也得有所辨別,你打算投哪家啊?”
“嗯……”周小齊停下來手裏的動作,看着一件不知該扔該留的白T恤,“我還沒想好呢,打算把那幾家不錯的都投一遍。”
“嘖,我勸你啊,就投慕白旗下的企業,工資待遇都不錯!將來的簡歷肯定也好看!”
“慕白?但……它不是做房地產和金融的嗎?法務之類的也有嗎?”
“我說,你這投簡歷連功課都不做的嗎?!”蔣椿放下手裏的鏡子,雙手環抱着撐起上半身坐在桌子上,勢要與周小齊娓娓道來——
“慕白集團旗下現在啊,什麼樣的公司都有,他房地產金融本來就是強勢領域,但二十多年了,現在還能在豐海的市場佔有率上隻手遮天,肯定是各個領域都有所涉獵啊!
“咱上大學那年,它不是剛換CEO嗎?所以策略從那時起就已經有所改變了,這些年來,它沒少收購和開拓新的市場和領域,什麼網絡科技啊,藝術創意啊,但是法務的需求量向來是只增不減的,當然也很多!
“總之你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企業,去查一下它們的背景,多少都和慕白有關聯!不是之前有句話說‘豐海資源千千萬,慕白集團佔一半’!”
周小齊頓悟——“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大三的時候,不少學長學姐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我都沒當回事,轉眼我們也要考慮就業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抖落着手裏一件白T,對於是否要放進下周離校的行李箱內還搖擺不定。
“哎!我說你這衣服從大一就在穿了,早過時了好吧?有啥可糾結的?別要了吧!”
蔣椿說著就上前搶過周小齊手裏那件白T,嫌棄地搖搖頭,但周小齊趕緊一臉不快地阻止道——
“你給我!我都穿習慣了!”
蔣椿卻依舊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譏諷道:“周小齊,你這瞻前顧後毛病得改改了,別跟慕白的CEO一樣,人家是總裁,你是什麼?”
“你……你什麼意思啊?難不成你還認識慕白的CEO啊?!”
雖然拿CEO對比,但周小齊仍然聽出對方對她的不屑與嗤之以鼻,卻只能羞惱卻毫無力度地反問。
“我不認識,但我能推斷出來啊,你想想,咱們剛上大學的時候,慕白就已經換到現在這個CEO了,但那幾年慕白仍然延續最初的策略,無事發生,直到去年這時候才有了起色,你說一個CEO上任第三年才搞出東西,那不是瞻前顧後是什麼?!”
蔣椿滿面得意地解釋着,把周小齊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她才是那個最懂商業邏輯的人。
“那是因為你說的CEO,本來就是去年才真正上任的。”
兩人的對話忽然被另一個聲音打斷,她們聞聲望向倚靠在窗邊的身影——
原本一直很安靜的程靈溪,從蔣椿打開窗戶開始,就已經默默地站在那裏注視着樓下來去的行人,生怕錯過了什麼。
偶然聽到室友無意中竟聊起了慕白集團,心裏不由得有些悸動,本來不想插話,但又實在按捺不住蔣椿的自以為是,才極不情願地插了這一嘴。
“不可能!我之前可是特別關注豐海商圈的,就是因為慕白的前董事長兼總裁突然病逝,他的兒子才繼任的,當時正好是我們高考那年!就是四年前這時候!”
“我又沒說你記錯了,你幹嘛着急跳腳?”蔣椿果真不服氣地反駁了她,但程靈溪卻一臉淡定——
“但他兒子其實是從去年才正式接手總裁的,因為前董事長去世那年,他大學還沒畢業,前幾年一直都是代理董事在打理。所以,這樣看來呢,現任總裁併不是你說的瞻前顧後,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行事果斷才對!明明是你什麼功課都不做,卻還在這武斷猜測。”
她毫不客氣地瞟了眼一臉不忿的蔣椿,這突如其來的打臉顯然是讓她格外吃癟。
此時,另一個室友周小齊正用“五體投地”的眼神看向她——
“靈溪,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啊?”
她一時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說自己曾經跟慕白前董事長的女兒,已經副董的兒子是好朋友吧?
她還是知道分寸的,這麼些年幾乎對室友們,對類似的事情做到了閉口不言。她可不像那個蔣椿,打個燈就要走秀……
她只打了個馬虎眼:
“哎呀,這些八卦內幕,隨便上網搜一下,類似的隻言片語,豪門恩怨啊……有很多的,當年就是年輕,就喜歡這種沒什麼用的‘奇聞八卦’,總覺得呢,多了解一下顯得自己很酷,但現在想想有什麼意思啊?‘資本家’再多的‘內幕’,也跟自己沒關係,除了能偶爾顯擺一下自己‘縝密的商業頭腦’,還有什麼用嗎?”
程靈溪陰陽怪氣的語調讓一旁的蔣椿更加不爽了,她自感沒趣,背過身子也去收拾衣服了。
她的這個室友蔣椿最擅長的,就是秀優越和對別人指指點點了,尤其是對周小齊這種單純的小透明,明明她自己就是小鎮出身,但是卻硬要在她們面前擺出一種‘大城市’的優越,她永遠都是學富五車的‘懂王’,也永遠都是走在‘時尚的最前沿’。
總是對着別人的穿着指點江山,誰要是質疑她啊,她就想着法地陰陽怪氣,說一些讓人窩火的話,程靈溪這幾年早就看她不慣了。
“……你說得也對哦,也未必能找到工作,不過說到工作,靈溪,你打算去哪裏啊?”
“我啊……”
“人家靈溪本來就是豐海人,成績又好,說不定啊,家裏人早就找好關係,下周直接去豐海市人民法院報道吧?”
蔣椿在果然再次陰陽怪氣地接過她的話。
“那倒不至於,工作的事有什麼好着急的?後半輩子有的是時間工作!我朋友,請我去歐洲度假呢,下周離校后就出發!我想好了,先玩它個一兩個月再說!”
程靈溪大抵是講嗨了,管她真不真呢,打敗‘優越’的方法就是拉高‘優越’的範疇和標準!
“真的啊?那你要跟誰一起啊?”周小齊一臉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趕緊追問。
程靈溪還沒醞釀出接下來的台詞,樓下一聲清脆的車鈴聲,適時給了她一計順水推舟——
“喏!這不就來接我了?”
她激動地將身子貼近窗檯,神采奕奕地朝樓下的人揮了揮手——
“你等一下啊,我馬上就好啦!”
她提起已經整理好的大書包,裏面是之前準備法考的用的資料,轉過身又背上了一個挎包,就準備腳步輕快地下樓了——
周小齊驚喜地捂住了嘴,激動欣慰的心情溢於言表:
“就是之前的夏學長啊?!”
“除了他還能是誰?”程靈溪走到門口,還心機地交代了一句
“啊對了,那個……我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所以不用給我留門啦!”
說罷便一溜煙地下樓了。
周小齊一臉痴笑着走到窗檯前,看到樓下的那位已經畢業的學長夏明徹——
他此時正安靜在倚靠在單車旁,陽光透過茂密的梧桐剪影,稀疏地打在他的臉上,那雙澄澈的雙眼正慵懶地半眯着……
看到程靈溪步履輕快地從樓上下來,他的表情瞬間柔和了起來,女孩親昵地攬了一下他的手臂,兩人有說有笑地順着林蔭道離開了。
“唉,真好,我就知道,他們兩個肯定會在一起的!”
周小齊正感嘆着,但身邊的蔣椿卻一臉不爽——
誰不知道夏明徹當年在豐大可是男神般的存在,剛讀大一的蔣椿當初加入了美術學院創辦的‘油畫周刊’,那一屆的內容是由夏明徹負責,有一周正好輪到她來排版,所以那周她與夏明徹接觸多了點,甚至幾次兩人還一起走到法學院的宿舍樓下為了商量刊物格式,她更是沒少在宿舍里吹噓自己跟夏明徹關係不一般……
後來注意到夏明徹偶爾會來法學院宿舍樓下,她理所應當地以為是找自己來着,直到那次她佯裝不在意地上去問夏明徹‘你怎麼來了?’,但對方卻瞄了一眼身旁的程靈溪,直白地回復‘我找她啊。’蔣椿那晚的表情像是坐了幾十次過山車,簡直沒有比這更社死的場面。
後來她得知原來那兩人高中就認識了,關係好像還很不一般,這件事也令她在程靈溪面前的‘優越感’大打折扣,久而久之便演變成了陰陽怪氣,即使到這一刻,蔣椿還是依舊會掃興地嚼舌根——
“能在一起為啥還不早在一起?大學四年都吊著人家……”
“蔣椿,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靈溪怎麼就吊著人家了?!”周小齊忿忿不平,
“我又沒說程靈溪,我說夏明徹,反正我是覺得他有時候在程靈溪面前……也不過如此嘛。”
“我看你啊,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周小齊對她嗤之以鼻,順手將剛收拾好的那箱衣服拖到了牆角,還狠狠地踢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