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秋意非晚’
因為狠狠拿捏了一下這個自以為是的室友,程靈溪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得意忘形的樣子溢於言表。
看到夏明徹時,也不自覺地攬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倒也沒有立刻掙脫,只是順手接過她手中不算輕的書包,放進了車籃里,又自然地轉身推起了單車。
兩人也就順勢分開了,看到程靈溪臉上藏不住的竊喜,他忍不住問:
“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程靈溪眉飛色舞地講起來剛剛在宿舍里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看着蔣椿吃癟有多好笑,這可比大一你來宿舍樓下找我那次搞笑多了!”
“瞧把你得意的,好歹一起住了四年,現在還這麼較勁嗎?”
“沒有較勁!我跟她表面上還是很和睦的,只是她這人啊,嘴太碎了,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生怕少說兩句別人就不把她當回事了似的,特別沒勁!而且她還恃強凌弱,整個宿舍就喜歡拿小齊這個軟柿子捏,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只敢捏軟柿子?這麼說,她不怕你啊?”夏明徹接道。
“她大概覺得我是本地人,而且之前又有你這個公認的男神學長‘撐腰’,所以明面上不敢惹我吧?但是她只要一逮着機會啊,就對我瘋狂含沙射影!哎你知道嗎?當年聽說咱倆並不是情侶后啊,她可是在宿舍里明嘲暗諷我好幾天呢?!所以我剛剛下樓前,還不忘殺殺她的銳氣——騙她說你跟我下周要去畢業旅行,還專門說,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宿舍了……”
“啊?程靈溪!你在瞎說什麼呢?!”
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拿自己當擋箭牌,話說得都吞吐起來——
“這樣人家不會誤會啊?!”
“哎呀,什麼誤會嘛?你還當真啦?”看到對方竟然還露出了一絲羞赧之色,這耐人尋味的樣子,倒令程靈溪有一了額外的雀躍!
“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反正下周就各奔東西了,誰還在乎這點事啊?況且蔣椿這人那麼膚淺,根本就不在乎什麼真真假假,只要表面上一點點添油加醋的優越,就足夠讓她難堪了……再說,畢業后我可不想跟她有交集,晦氣!”
聽完她這一頓嘰里呱啦,夏明徹被逗得粲然一笑,蜻蜓點水般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哎,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你程靈溪應付不來的人!”
她感受到夏明徹的適才手掌的動作,面頰忽得泛起來一絲微熱,
“……可不是嘛?!我啊,以前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當年,連阿音這樣的‘coolgirl’都能處得來,但上了大學之後遇到的這些個人啊,真的讓我有些懷疑自己,甚至有時候都疲於社交了……”
聽到‘阿音’二字,夏明徹推着車把的手明顯有一剎那的停滯,眼神也跟着恍惚了幾秒。
程靈溪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提錯了認,趕緊岔開了話題:
“哦對了,南風姐說的那家餐廳在哪裏啊?我們要不打車去?”
夏明徹倒是順勢恢復了神情,無奈地瞅了她一眼:“我都騎車來接你了,還打什麼車?就在學校附近。”
“哦……”程靈溪乖乖地點點頭。
上周末夏明徹突然聯繫自己,說俞南風要請他們吃頓飯,一來是慶祝她大學畢業,二來是給夏明徹找了份工作,他畢業的這一年天南海北地到處採風寫生,前段時間終於決定回豐海安定下來,她還好奇——不知道什麼樣工作能入夏明徹的法眼。
夏明徹熟稔地蹬上單車,程靈溪整理了一下長裙便側坐了上去,上次兩人在這裏騎車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了——
過去的三四年間,他們曾多次穿梭在這條教學樓之間的必經之路上……
春天的時候,兩側的灌木叢周圍會花團錦簇,一片爭奇鬥妍;夏季的梧桐葉會替他們遮擋住刺眼的烈日,秋季的這條路又會滿地枯枝焦葉,單車軋上去吱吱作響,宣示着落葉歸根的寂靜,冬季雖然枝葉稀疏,花束凋零,但在落雪的日子裏又會讓這裏再鍍盛裝,仿若天地一皚。
不知覺間,這樣的日子便也如同那些落敗於秋天的枝葉,終究是被捲入時光洪流,疊代着一屆又一屆的青春盛開又歸來。
等他的單車騎出了這條林蔭蔽日的道路,程靈溪適時地從包里抽出了一把遮陽傘撐開,她本想幫夏明徹一起遮一下陽光,但是還沒把握好角度,有一個逆行的單車突然出現,飛快地從他們身邊沖了過去——
夏明徹差點失衡,車把使勁晃了一下!嚇得程靈溪一個激靈,傘直接飛了出去!一雙臂膀下意識地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他趕緊剎了車停下,先問了句:“你沒受傷吧?!”
“……沒。”程靈溪驚魂甫定地回復,那雙胳膊趕緊從他緊貼的衣物上縮了回來,還沒來得及埋怨剛剛逆行的人,就被夏明徹簡短又平靜的一句“那就好”擋了回去。
他默默支起車子,直接去幫她把傘撿了回來,略帶命令般的口吻說:
“打傘會遮擋視線,很危險,你自己打就行,不用管我。”
沒有多看程靈溪一眼,他直接再次騎上單車,示意她再坐上來——
聽出來對方的語氣裏帶着些許責備的情緒,程靈溪雖然有些委屈,但也大概知道他為何會這樣——
這四年因同在一個校園,再加上他們從高中起就是好朋友,所以相處的時間比之前多了很多,一些曖昧的接觸自然也多了,雖然大都是無意識的,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看得出夏明徹內心的抵觸和不自在……
夏明徹在豐海大學,依舊是令許多女生望而卻步的存在,儘管校園裏也沒少聽到關於他和自己的“緋聞”,甚至偶爾程靈溪也會因此而暗自竊喜:她終於也可以做他身邊‘最親近’的女孩了。
雖然只是心知肚明的假象,也會令她的心花偶爾怒放一下。
大部分時間裏,她卻比任何人都清醒——夏明徹只是拿她當好朋友來關心而已。他的心裏始終都念着另一個人,而這件事像是個心照不宣秘密,除了她沒有人知道。
她接下來並沒有撐傘,只是從包里翻出了之前參加宣講會的冊子蓋在頭上,並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身體與夏明徹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剩下的這段路程,兩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到了那家餐廳——俞南風正坐在一樓的一個餐位旁,隔着玻璃與他們招手。
她今天依舊是一副通勤的裝扮,一看就是忙裏偷閑擠出時間出來的,風姿仍然綽約,卡其色的商務套裝在她身上也顯得別有一番韻味。
好久沒見到彼此了,兩個女生一見面就先狠狠地擁抱了一下——
“想死你啦南風姐!你怎麼還是這麼美啊?!”
夏明徹上了大學后,俞南風隔三差五地會來豐大看他,一來二去與程靈溪也相熟了起來,之前在高中時期的那場白家家宴上,與俞南風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她已然是個上市公司的老闆了。
本以為她會是那種在名利場上雷厲風行、殺伐果決的霸道女總裁,但沒想到,俞南風私下的性情隨和,極好相處,聊起天來更是沒有一點架子,簡直就像姐姐一樣溫柔可人,當然,對程靈溪來講,她自然是“貼心姐姐”,對夏明徹可能就是“心機姐姐”了……
俞南風親昵地回應着她的擁抱,落座時也不忘誇上一句:
“我們靈溪才是越來越漂亮!不知道這幾年讓多少小男生神魂顛倒呢?”
“哎南風姐別亂說!我要是能讓人神魂顛倒,那還不早脫單了!”
程靈溪語氣輕盈,臉頰卻若有若無地浮上了一絲紅暈。
這是一家川菜館,一進門就能聞到十分濃郁的辣椒味,在豐大學生眼裏,倒也是愛辣人士的必吃榜首位了。
他們來之前,俞南風已經交代好了菜品,這會兒已經上了一道開胃小菜,三人開始動起了筷子。
俞南風看了一眼還沒怎麼吭聲的夏明徹,便由此揶揄道:
“說得也對,我們靈溪應該是‘向陽而生’的解語花,‘神魂顛倒’這個詞用來形容明徹才最貼切,畢竟他可是從小僅憑一張臉,就能俘獲萬千少女芳心的絕美少年!”
“現在我老了,不是少年了!”
夏明徹一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表情,剛反駁了一句,卻被俞南風一句若有所指地話噎了回去:
“唉,不知道這幾年裏,又有多少女孩的心被辜負了呢?”
夏明徹這幾年是有些抵觸別人說這樣的話的,程靈溪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懊悔自己剛剛主動提了那句“神魂顛倒”和“早就脫單”,
看到夏明徹正無從反駁,趕緊開口圓場——
“話不能那麼說,南風姐,感情這種事都是你情我願的才值得說,一廂情願的事,怎麼能怨對方辜負啊?”
緊接着就夾起了一塊豆乾若無其事地塞進嘴裏,
“哎,明徹這個豆乾好吃,快嘗嘗你肯定喜歡!”
夏明徹沒想到程靈溪居然這麼堅定地替自己圓場,心存感念,愣愣地跟着夾了塊豆乾,點頭附和着:“確實好吃!”
俞南風嘴角勾起一絲瞭然於胸的笑意,果然沒有繼續開兩人玩笑了。
她從兜里抽出一小串鑰匙,拍到夏明徹面前,直奔主題:
“喏,畫廊的鑰匙,下周二去報道,鄒笑會帶你熟悉工作內容的,我可是磨了她好些天才應下來的,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鄒笑?”
“我大學同學,痴迷畫展、攝影,還有一些小眾的東西,總之你們肯定會聊得來,我跟她講了你的情況,剛去先給她打打下手,熟悉一些畫廊的日常工作流程。最近快到暑假了,畫廊應該會比平時更忙,所以,你要多向前輩學習,虛心工作哦!”
聽俞南風這麼諄諄教導的模樣,夏明徹朝她露出了一個確認般的笑,接下了鑰匙:“難得南風姐這麼費心,保證完成任務!”
“哎,我是看在夏叔的面子上才幫你,他也為你費了不少心,知道你向來不喜歡大公司條條框框的束縛,就想到了我之前老本行,也算是跟你的專業有點關係,才幫你物色了一下!”
“謝謝南風姐,你可真是個大好人!”
夏明徹雙手合十,臉上雖滿意輕快地笑着,可神態里卻還是透露着些許疲於交涉——
他這次回來,性子顯然不如從前活潑了,可能這一年也沒少經歷“滄桑變幻”。
他摩挲着手裏的鑰匙,無意中看到這串鑰匙的便簽卡上,赫然印着四個字,頓感好奇。
“秋意非晚?”夏明徹抬眼看向俞南風。
“啊…大概是鄒笑最近在弄的什麼項目吧,她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新畫廊的選題。”
俞南風夾了一塊剛剛上的水煮牛肉,輕描淡寫地解釋。
程靈溪也好奇地瞥了眼那把鑰匙,“這個選題好文藝哎!鄒笑姐應該是個飽讀詩書的文藝女青年吧?”
俞南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搖頭:
“得了吧!她才不文藝,我看這個選題就是她東拼西湊出來博人眼球的!真虧她想得出來,‘秋意非晚’,一看就是為她實在詞窮了,沒辦法要趕緊趕出來秋季項目的名字。這個笑笑真的是……”
她臉上笑着,眼裏卻閃現了一絲悵然若失,
“唉……儘管我離開畫廊已經很久了,但笑笑偶爾還是會跟我同步一下畫廊的近況,當初辦畫廊就是她的主意,那時候我們畫廊也算是小有名氣,一來也算是趕上大學生自主創業的熱潮,二來笑笑本身在豐大美術學院就是同屆生里的佼佼者,所以那時候美院的教授都很支持我們,最初的渠道資源大半都靠豐大撐,可惜後來……”
剛剛過去那幾秒,俞南風的眼神從散發著魅力的神采,到萬物歸元的落寞。
這是屬於她青春時代的記憶烙印,好不令人懷念,但她當年終究是為了拯救當年的鑫榮,忍痛割愛離開了畫廊,而她的青春歲月大概也是從那時起,徹底宣告終結。
看到南風姐眼中的光逐漸轉淡,程靈溪立刻意會,轉而誇讚起了現在的畫廊——
“這麼說來…那位鄒笑姐還是挺有才幹的,你們都畢業這麼久了,她獨自一人,到現在還可以把畫廊經營得井井有條啊!”
俞南風這才回神——
“你說得一點沒錯!笑笑這個人啊,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把熱愛當事業,卻也能苦中作樂的人,也是因為熱愛才可以讓她始終都堅持,這一點着實令我佩服,不過呢……”
俞南風稍有意味地停頓了一下,瞟了眼對面的夏明徹,
“她這人偶爾呢,會有些劍走偏鋒的感覺,這一點跟明徹也挺像,所以笑笑可以降得住他。”
夏明徹聞此,難以置信地抬了抬眉毛,卻又只能作一臉無可奈何。
“……行行行,反正能和俞總曾經一起做生意的姐姐,肯定都有兩把刷子,那我就下周老實報道,聽候老闆發落嘍!”
程靈溪笑了起來,體內的社牛基因又再次覺醒:“你別說,南風姐說的我都有點想下周跟你一起去報道了,真想認識一下令鑫榮總裁都佩服的人!”
“哎靈溪,你着什麼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見面,說到報道,你打算去哪裏高就啊?”俞南風立刻逮住話機,若有所指地盯住了程靈溪——
“我啊……我之前已經面試過許多家律師事務所了,也拿到了幾個offer,不過目前還沒想好具體去哪裏…”
“嗯?你居然沒打算進法院啊?”
俞南風有些疑惑,她一直都聽說程靈溪的成績很不錯,能進市法院也是相當一部分法學生的願望,何況聽說她的家庭還是挺傳統的,沒想到她居然想去私人法務嗎?
“我哥之前勸我來着,但我是想先去私企試試我的能力,其他的不着急!”
見她十分篤定的樣子,俞南風像是想起來了什麼——
“哎?那我倒覺得你可以試試這個……”
她從包里摸索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她,名片上面用燙金字體印着抬頭——“晟莘法務諮詢”。
“啊?!晟莘?!”程靈溪幾乎是喊了出來,
“是那個很有名的法務諮詢?豐海市的行業龍頭了!我之前投過簡歷的,但是複試之後就沒迴音了,你……你認真的嗎?”
“晟莘是跟我們公司長期合作的法務諮詢,它在業界口碑很好,資源也能打,我前天正好跟他們的總經理洽談工作,偶然聽他提到最近校招,我就想到了你,雖然你已經投過簡歷了,那就再去問問唄?就說是我引薦的,可能就會事半功倍哦?”
程靈溪雙眼放光重重點頭,如獲至寶地望着俞南風,恨不得再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
“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南風姐!我之所以沒有決定去哪家,就是因為在等晟莘的回復,我還以為希望渺茫了……”
“你這麼優秀,別妄自菲薄啦,走條捷徑也是錦上添花而已!”俞南風朝她溫柔地笑了笑,好言好語地鼓勵着。
“正好,我上個月剛考下來初律,這下又有南風姐的引薦,這簡直就是萬事俱備的節奏!南風姐,你簡直就是我命運的堤喀!”
夏明徹在一旁也忍俊不禁,放下來筷子喝了口水,打趣道:“我看南風姐現在對你比對我都好,我去年畢業可沒有這麼好的事……”
“哎你這兔崽子,我還吃力不討好了?那鑰匙還我!”
說著就要佯裝搶回來,但夏明徹已先一步將那把鑰匙趕緊塞到了衣兜里——
“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靈溪這麼討人喜歡是有原因的,這工作還沒確定呢就懂得感激涕零,你倒好,下周都要直接上崗了,居然還在這陰陽怪氣的?!”
這頓簡單的“畢業餐”在一片打趣聲中結束,俞南風與二人告別後,便急匆匆地驅車駛回了中央商務區。
留下在餐廳門口的二人——
“你要回宿舍嗎?”剛送走了南風姐,夏明徹就轉身問程靈溪,
“那會兒都說了,今天晚上不讓她們留門…”
看着夏明徹臉上顯露出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的眼神,程靈溪頓感啼笑皆非,憋了一口氣講出那句:
“那我現在肯定要回家啊!否則還能去哪?”
看到夏明徹彷彿是鬆了一口氣,這要是擱在以前,她肯定故意調侃‘難不成你當真了?’,但想到他那會兒並不自在的神情,還是選擇把呼之欲出的玩笑憋回到了肚子裏。
簡單催促他:“走唄,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