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日餘暉
“哥們兒,你看那邊那個!怎麼樣?辣不辣?!”
陳翊順着同伴Leon的手指,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不遠處身材凹凸有致的金髮女郎,看着對方一臉興奮的樣子,自己卻不置一詞地搖了搖頭。
“我說你啊,來賓大三年多了,也沒見過你交女朋友,這好容易來了趟westcoast,也不打算來場熱烈的‘邂逅’嗎?”
陳翊喝了口手邊的JuneBug,毫無興趣地擺擺手,將遮陽帽順勢往臉上一蓋,擺出一副不想營業的架勢。
加利福尼亞的金色海灘此刻正要迎來另一場夕陽的落幕,對於來美國三年沒談戀愛陳翊倒是毫不在意,但還沒盡情領略過西海岸的風情,這次跟Leon從費城一路自駕,享受着被譽為金子般的陽光和熱浪般的海岸線,這可真是塊揮灑自由的極樂之地。
今年暑假,陳翊打算八月底再回國,他找了一份在洛杉磯的實習,下周報道,實習結束正好是八月下旬,說起來,這個夏天也算是錯過很多——
聽說鑫榮實業終於要上市了,南風姐夙願得償,不辱使命,她那個性,恐怕得開心個幾天幾夜做夢都會笑醒!
另外,白音也剛參加完高考,不知道會去哪裏上大學,前幾年回國過暑假的時候,他還玩笑着建議父親,要不要考慮讓白音也來美國,但總歸只是玩笑話。
不知道是不是受夏明徹去年也沒去成歐洲的影響,白音很對出國興趣寥寥。
沒錯,夏明徹去年最終是被保送,去了豐海大學,儘管在國際上與世界四大美院相比,豐大無法望其項背,但它的美術學院的資源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豐厚,就沖這一點,每年讓多少藝考生擠破頭都想進豐大。
根據多年來白夏二人形影不離的定律,那白音大概也會選擇留在豐海?
不過比起猜白音要去哪裏上學,當務之急是他的伴手禮又有的愁了,前幾年都是讓Leon幫忙物色的,其他人還好,白音對於那些浮華奢靡的珠寶首飾包包偏偏是淡淡然——今年又要以升學禮以及成人禮的名義送給她,肯定不能像前兩年那麼隨意,他還是要好好挑一挑……
“Leon,有什麼是能當做成人禮送給女生的?”陳翊將帽子挪開,直截了當地開口問,
“怎麼?又是送給你妹妹的?”
他點頭。
“哎,老弟,我愈發感覺你不會……”
Leon壞笑着頓了一下,心有所指的樣子讓陳翊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不會是個妹控吧?”
“……”
陳翊無語,“你動漫看多了吧?她要讀大學了,又趕上成年,今年的禮物我想花點心思,這不挺正常的嗎?”
“欸,你緊張個啥?咱又沒說你不正常……”
“你到底有沒有主意?”陳翊一臉嫌棄又不耐煩地催促着對方。
“我想想……之前送個什麼包包鞋子,珠寶首飾的就打發了,今年的確得花點心思啊?而且我猜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妹妹肯定也不稀罕吧?”
陳翊表示認同:知我者,Leon也。
“那……這次就投其所好唄?她有什麼愛好嗎?”
“她喜歡……畫。”
陳翊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對白音的了解僅限於這一個字。
“畫?那咱乾脆,去藝術品拍賣行拍一件送回去唄?”
“這小題大做了吧。”
陳翊幾乎是立刻駁回了這個建議。
他本來就不懂藝術品,白音也不是什麼畫都會喜歡,這禮物的容錯率實在不划算,更何況,夏明徹大概也會送她同樣的禮物,甚至還是親筆畫就,那這禮物的意義,豈不是相形見絀了?
明天就可以到三藩市了,不如到時候就去市中心逛逛吧,也許會有些靈感?
他正想着這些,卻被Leon的催促將思緒猛得拽回海邊——
“哎!哥們兒!你手機響半天了!”
他取下墨鏡,逐漸辨認出了來電號碼……
是母親陳菁雲,怎麼會這個時間打來電話?國內應該還在凌晨。
此刻夕陽西下,而海灘上的人群依舊熱熱鬧鬧地擁簇成一團,他恍然困惑,起身走到人少安靜一些的地方,按下了接聽鍵——
“喂,媽?這個時間還沒休息嗎?”
“……小翊…對不起……”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顫抖着,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來接下來的話……
而聽完這段話的陳翊,內心就像那即將退潮的海浪,前一秒還激情澎湃着追趕落日,這一刻卻不得不在一片喧囂聲里,奮力退回到屬於自己的海域。
他恍惚着回頭看向海灘上的那群人——他們嬉鬧、叫喊,這裏就像是他們揮灑自由與張揚的聖地,手中觥籌交錯着,臉上的笑意燃燒着如盛夏的烈日,夕陽的餘韻扭送着他們的狂妄與興奮,沉入海岸線的另一端。
而他的心也隨着西沉的落日,直至夜色降臨,才知這場狂歡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場虛妄的夢,他竟有一剎那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不知道是吹了太久鹹味的海風,還是電話里情緒過於熱烈而感染到他,視線里的光影忽然模糊了起來,重疊,交叉,又再度清晰。
接下來的陳翊,毅然中斷了與Leon這場夏日酣夢般的旅行,直接訂了飛回國的機票,連夜開車去了三藩市的機場,打道回國,飛機上的十幾個小時都未曾合眼,而從落地豐海到回家的這一路上,他始終都一言不發,像是還未清醒的樣子,直到他推開了白家大門的那一刻——
滿目的輓聯與黃白相間的花束佔滿了他的視線,白長黎的黑白肖像正擺在廳堂中央,照片上的他還帶着威嚴中摻着一絲和藹的笑容——也是他每年回國時在機場接自己時會展開的笑顏,但世事難料,今年再次見到他這樣的笑,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他凝視着父親白長黎的遺像,緩緩地走到廳中央,隨之入耳的是母親啜泣的聲音…
佇立良久,他聲音沙啞着開口:“……醫生不是說說已經沒事了?”
白長黎半年前被查出胃部有腫瘤,當時還沒威脅到整個消化系統,當即就讓他接受了切除手術,原本以為術后遵醫囑注意調養,就沒什麼大礙了。
他那時還沒在國內,聽起來已經沒什麼問題了,誰承想會這麼突然……突然到他甚至都沒能來得及去接受這一切。
“……昨天凌晨,病情突然急劇惡化了…”陳菁雲的聲音顫抖不已,眼中噙滿了淚水,眼眶也哭紅了,手帕也被浸濕,俞南風一直在身邊安撫着她。
陳翊不知何時也濕了雙眼,欲言又止了幾次才繼續問出口:
“既然都已經這麼嚴重了,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這樣我至少可以……可以回來看爸最後一眼?”
“姨夫的病其實一個月前就開始惡化了,用的都是最好的藥物和治療方案,即使在最後一刻,醫生也在拚命地挽救他…可惜還是……”
俞南風代替在一旁已經泣不成聲的母親回答了他,可她的尾聲也逐漸被堵在了嗓子眼裏,
“小翊,事發突然,誰又能未卜先知?如果小姨可以提前告知你,那她現在所承受的痛苦也不會比你少!”
陳翊沉默了,他只感如鯁在喉,身體彷彿也在拚命下墜。
“對不起…”陳菁雲擦了擦眼中的淚,依舊抽噎着開口,
“之前沒告訴你,是不想耽誤你的學業,後來聽說你又拿到了實習的機會,你爸爸又百般阻撓不讓告訴你……但我真的沒想到,他這病居然會惡化到這個地步,竟然就這麼……
“這都是我的疏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爸爸!我真的以為…我真的以為手術后就再也沒事了…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眼裏的淚水再次如泉涌般溢出眼眶,用更加令人心碎地哭腔嘶吼着,回蕩在毫無生氣的靈堂里。
俞南風見狀,趕緊扶陳菁雲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小姨!生死難料,您別再自責了……”
“南風,要不你先陪她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裏還有我。”適才一直寡言的夏鴻見狀提議。
說罷就招呼着方姨跟俞南風一起攙扶着陳菁雲,離開了這間弔唁廳。
從夏鴻口中才得知,原來陳菁雲從前天晚上父親病情惡化,到接受搶救手術失敗,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承受得痛苦確實不比他急忙趕回國少。
“夏叔,這兩天麻煩您和南風姐了,有什麼我能幫的…”
“…放心吧小翊,”夏鴻接過他的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姨夫這會兒在打點墓地,葬禮這邊有我們操心。”
陳翊聽到‘葬禮’‘墓地’這樣的詞語,心下戰慄,他怎麼都沒想到,上次見到白長黎的光景——他明明還笑得那樣開懷爽利,但此刻竟已與他們陰陽相隔……
“長黎走得實在突然,別說你媽媽,即使是我,也一時難以接受…”
夏鴻哽咽住了,也對,這麼多年來二人如兄弟般,從畢業起就在一起摸爬滾打的情誼,又在在事業上相互扶持,此時也只能惘然。
“但就像南風說的,生死難料,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你這一路奔波回來也辛苦得很,要不你也先去睡一覺吧?”
夏鴻看到他的神情疲憊又恍惚,順勢提議。
這一路上他始終都神經緊繃,身心確實早已疲乏不堪。
他點點頭,回頭略略掃視了一眼這個弔唁廳,正準備轉身離開,但一個念頭卻如煙霧般沁入了他的腦海——
此刻弔唁的人群里,唯獨不見白音的身影。
“阿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