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入夢
趙負雲看着朱蒲義恐懼外露,坐立不安的樣子。
眉頭微皺,想到了一個可能,問道:“大人晚可會做夢?”
“做夢?最近倒沒有。”朱蒲義回答到這裏,突然停下來,說道:“趙教諭可是認為有人對我施了法?”
他也是修行過的人,雖然修無所成,卻也知道不少法術的名字,其中便有不少法術,會映入夢中。
“大人是之前有過什麼夢嗎?”趙負雲通過他的話反問道。
“庄賢歌死的時候,我去看了一眼,當天晚上便做了一晚上的夢,夢到自己就站在他的房間門口,看着床上的屍體,動也動不了,就那樣一直看着。”朱蒲義緊張的說道,面露一絲緊張和懼色。
“後來呢?還有嗎?”趙負雲卻是坐了下來,一邊問着,一邊往杯中倒了一杯茶。
“第二天,他便感覺自己的身上總像是有蟲子在環繞,即使是醒的,也感覺有蟲子在身邊飛啊飛的!我當時以為被人施了法,但是後來慢慢的減輕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趙教諭,你說我是不是中了法術?”朱蒲義停下來,湊到趙負雲的身邊問道。
趙負雲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屬正常,但我更願意相信,你第一晚上便是被嫁夢了。”
“之後你感覺總感覺有蟲子在身邊飛,便是因為有東西進入了你的身體中,你是否有感覺哪裏不適?”趙負雲說道。
“倒也沒有哪裏不適合,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子丑之間常會醒來,覺得有人在窺視着我一樣,但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是我看過了庄賢歌的死,而有了恐懼所以才會如此的。”朱蒲義說道。
“二便如何?”趙負雲說道。
“咦,趙教諭還通歧黃之術?”朱蒲義驚訝的問道。
“倒也未專門學過,不過修行本就是對於自己身心的養護,有些理是相通的。”
“我大小便倒沒什麼,都是正常。”朱蒲義說道。
“我大概明白了。”趙負雲說道。
“是什麼?”朱蒲義急切的問道。
“蠱神入夢,藏於魂中,魂藏於肝之中,氣血流注的時間在子丑之間,所以因肝魂有異,所以大人這個時候會醒來,並且有被人窺視之感,而那時你中此法時,感覺會有飛蟲環繞,那便說明藏着的不是‘魘鬼’,而是‘蠱神’。”
朱蒲義眼睛都瞪大了,趙負雲則是看着對方的眼睛,彷彿在透着眼睛看他的肝魂,又像是在看那更後面的存在,說道:“大眼中底無異樣,還好,那‘蠱神’還沒有在人的身中產卵。”
“那,能解嗎?”朱蒲義有些急了。
“很麻煩,施術之人控制蠱神的能力很強,我可以試試。”趙負雲說道。
然而朱蒲義卻有些遲疑了,他說道:“我聽說,有些東西若是不去驚擾他,反而可以相安無事,若是一旦驚擾了,反而會像是捅了蜂窩一樣……”
“是的,確實如此。”趙負雲說道,他看着朱蒲義眼中的憂懼,卻並沒有說什麼安慰他。
“那,……”
朱蒲義站了起來,快速的搖動着手中的蒲扇,說道:“趙教諭可有把握?”
“把握是有些的,但要說萬全,卻不好說。”趙負雲低頭喝茶。
朱蒲義轉了兩圈,說道:“趙教諭覺得,我若是回到府城去,可能解此法?”
“府城之中,能人無數,應當有人能解之,大人要回府城嗎?”趙負雲問道。
朱蒲義確實想,早就申請調離了,卻未得批准,除非他辭官不做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跑回了府城之中治‘病’,一定會被府君訓斥。
他又看着低頭喝茶,氣定神閑的趙負雲,也算是久經官場的他,立即想到人家是天都山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家子弟,心中一狠,說道:“趙教諭乃天都山高徒,恐怕整個南陵府也沒有多少比得上趙教諭的,還請為朱某施法。”
“大人謬讚了,我去大人卧室看一看吧。”趙負雲說完便進入了朱蒲義的卧之中轉了一圈,並沒有再發現其他的東西,於是在他的床上撿了幾根頭髮。
朱蒲義並沒有發現。
“那就請大人今晚先休息好,明天我來為大人解厄!”趙負雲出來之後,朝朱蒲義行了一禮,便轉身出門而去。
朱蒲義只能夠在後面相送,還想說點什麼,卻又怕顯得自己太怕死了,便也當做雲淡風清,像一切都不在意一樣,只是到了門口時,才說道:“那朱某明天就恭候教諭了。”
趙負雲微點頭,大步而去。
……
在霧澤縣的城中,一個陰暗的屋子裏。
屋子裏的北邊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面擺着一個黑色的大瓮,瓮里有一團白色,那是一個蠶繭,裏面是他養了數十年的蠶蠱,蠶蠱在前期相對於別的蠱來說,戰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當它結繭之後,卻又一躍成為頂級的蠱。
而到了這一個級別,他們則將之稱為‘蠱神’,已經有一些神祇才有的特質的了,但是‘神’,是一個太大太泛的存在,可以是不知存在於哪裏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也可以是自己內心深處的本我‘神’,也可以是這片大地上隨處可見的毛‘神’。
在瓮前的一張平床上,一個老人盤坐在那上面里,他名叫麻五郞,但是大家普遍叫他麻蠶師。
他突然睜開眼睛,在剛剛透過藏縣令魂中的蠱神意識,他聽到了一段對話。
“明天,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解,你解,便是要他的命,到時可不要怪我咯!”老人嘴裏哼着霧澤土話。
他對自己的蠶蠱很有自信,不由的哼起了一段霧澤本地的山歌。
“一隻遠來的蟲,迷失於霧澤的山林里喲,一個城裏來的小臭,落入九曲的河中喲……”
……
趙負雲自來到這霧澤縣之後,便只開始喝些茶水、露水,不再吃五穀,因為此處養蠱成風,他怕自己初來,不知道去哪裏找安全的地方吃飯,所以便辟了谷。
當然,還會每三天食一顆從山下帶下來的辟穀丹。
再飲些雨露便可,並食天地之精氣滋養身體。
他站在窗戶邊,端着一杯冒煙的茶水,看着外面小院之中攀爬的藤蔓,心中在思量着。
這些日子以來,他感受到了此時的一種若有若無的監視和排斥感。
今天,只是去那座廟裏逛了一下,便被攔路針對了,他懷疑,那些人其實一直守在那裏的,就為了等自己去,來探聽自己的虛實。
這些倒沒什麼,他心中有更深的想法。
雖然下山之時道師也說過,事不可為便不為,只管緊閉房門修行即可。
然而,院中正式下發的任務文書上面寫的很清楚:“保護縣令的性命,協助其落實大周國推行道子院的建立,教化一地。”
若是自己毫無作為的回去,任由此地的魘鬼、蠱怪猖狂,殺縣令之事再發生,那不光是丟了自己的臉,還是丟了天都山的臉,他相信,若是如此這般回了山,即使是築基了,也未必能夠入得了上院,成不了天都山內門弟子。
他想到了這裏,心中便做出了決定。
他要借縣令身中法術的時候出手,感受一下這裏養蠱人的實力。
將門窗戶關好,轉身,自衣箱之中拿出一個布包。
布包裏面分門別類的包着好幾樣東西。
他先將一個小布包拿出來,裏面是小木像,那是一株雷擊棗樹心雕刻而成的神像,神像的頭是焦黑光滑的,往下到脖子到胸膛,肩膀處則又是紅色,雕刻成了衣袍。
木生火,其又受雷擊,更有一絲至陽之氣蘊含其中,雕刻赤炎大君神像再合適不過了。
他也是修了赤炎神咒的,要不然的話,那一天殺許雅均時,也不會只受一點點輕傷,因為他自己對於赤炎大君的火焰有着不小的抵抗能力。
赤炎大君在普通的百姓那裏是鎮宅,可以讓一些不幹凈的東西不敢進宅門。
而在修士這裏,卻是可以用來佈陣的。
一個真正的懂法的修士,不應該是與人硬碰硬,而是應該懂借法,一對一,又能夠拼得過幾個呢?懂借勢借法的人,能夠在降妖除魔之中,摧枯拉朽。
赤炎大君的神性屬陽屬火,對於那些陰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剋制,一切的鬼物,和絕大部分的蠱神,都屬於陰邪,赤炎大君對他們有着天然的剋制。
他沒有想過等到明天,而是要今天晚上就做。
在他這一類正經的玄門修士的眼中,這些蠱離正真的‘神’還差的遠,但是卻已經稱得上是魘怪,若是善類,又稱之為精、靈。
雖然在道院裏道師將說起蠱蟲時都是貶低,但是在他看來,這是道師可以藐視,自己不過是玄光修士,仍未築就道基,絕不能夠掉以輕心。
想要幫朱縣令清了肝魂之中‘蠱神’,就得陰神入夢方可,這依然屬於嫁夢的範疇。
他本身的神魂並不算強大,未必能夠斗過藏於縣令肝魂之中的‘蠱神’,所以他需要藉助於‘赤炎大君’的神威才可。
給赤炎大君擺上小香爐,恭敬的上香。
又拿出硃砂和黃符紙,正心誠意,畫了一道火符,書籙赤炎大君的神名。
這便是一張赤炎符籙,在燈光下散發著微紅的光輝。
他又將之折成六角的形狀握在左手掌心之中,然後另一隻手則是握着從朱縣令那裏撿來的一幾根頭髮。
盤坐在那裏,而身邊擺着他日夜敬奉香火的赤炎神君木像,這可以保護他的肉身不會在神魂離體之時,被什麼髒東西鑽進來。
他閉上眼睛,調和身心,他沒有急,在等朱縣令進入睡夢之中。
終於,他覺得時間差不多,朱縣令應該已經睡去。
心藏神,肝藏魂,神、魂相合而出遊,高深時可瞬息千里,亦可潛入他人夢境之中。
當然他這神魂入夢的法術,也是修習過很久才修成的,很多法術是一種熟能生巧的技藝,如蛛懸孤絲而過彼岸一樣,需要極為精微的神魂控制力,還要不迷失方向。
他感受着自己手上那根盤結的頭髮的氣息,循着那冥冥之中的一絲感應,神魂像是穿過一片幻象虛空,他眼中的景象變化。
他出現在了一座廟觀的外面。
看到這一座廟,他立即明白這是哪裏。
這是城外的那一座觀廟,但是他很快就又清醒過來,這是在夢中。
朱蒲義的夢中。
神魂入夢,第一個難點就是進入別人的夢中,第二個難點就是在別人的夢中清醒過來。
只要是修行未到的人,睡著了都會有夢,只是很多人醒來不記得而已。
趙負云為了練習入夢,在都下城之中住了半年,這才能夠順利的進入別人的夢中,而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夠在夢中快速的醒來。
看着這陰沉、晦澀的赤君廟,趙負雲心中又多了幾分警惕,也許是庄賢歌死的情形給朱蒲義的震憾太大了,所以他的心中,這座廟已經是一個不祥之地。
所以在他的內心深處便成了這種樣子,凝化成夢,而那‘蠱神’藏在這裏,恐怕不僅是為了監視朱蒲義,還是為了讓‘蠱神’在這惡夢之中成長。
而朱蒲義的惡夢,恐怕還將有着關於‘黑廟’詛咒的部分,因為他肯定是聽說別說的關於‘黑廟’詛咒的傳言的,這些都會在他的心中形成痕迹,在夢中演化出來。
他心中想着破夢之法,卻已經來到了觀廟門前,身體一側,便已經從門縫裏鑽過去。
第一個映入眼中的廟中的神像。
現實之中那一座嶄新的神像,在這裏卻已經是一片斑駁,上面像是被什麼東西侵蝕的厲害,神像不但沒有赤君的那種鎮壓一切邪魔的炎陽神韻,反而是有着一種陰森的感覺。
就像這是一座邪神像一樣。
但是趙負雲看到這一座神像之後,立即有了想法。
有神像在,就說明朱蒲義的內心深處還是有着‘赤君’的地位的,只是因為現實之中那廟中的赤君像,卻未能夠庇護得了庄賢歌,所以‘赤君’的神像在他的心中也蒙塵了。
他想清楚這一點,便知道怎麼做了。
他在山上修行之時,盡量讓自己的法術涉獵廣一些。
比如說‘誦經’這一門法。
誦經是一種能力,稱不上法術,但可以用以通‘神’,當然這個神即是外在的神明,也可以是內在的心神。
溝通之後,便可以‘開光’‘秘祝’‘禱告’‘祈福’等。
他站在那神像前,將左手舉起於自己眉心高,然後開始誦《赤炎駐身經》。
他的聲音從細微,慢慢的變成了宏大,他的手掌心有一團赤紅光芒透出來,那正是他入夢之前,手上捏着的那一道赤炎符籙,因為這符籙上寫着赤炎大君的神名的,正好用於溝通‘赤炎大君’的媒介。
他感覺自己掌心火焰越來越盛,像是塊紅炭一樣握之不住,其光透指而出,將這一片廟中晦暗驅散。
而在這時,他的耳中聽到了一片嗡嗡的聲音,然後他的雙眼看到從神像側邊的門外飛進來了許多黑頭蟲子,每一隻黑頭蟲子上的黑色的眼睛,都透着詭異,像是可以懾人神魂。